如果说第一场还有些侥幸,是鱼英杰临敌经验不足,被叫花子钻了空子这才落败的,那么这第二场可就没有侥幸可言了。焦惊石可是张惊鸿的师弟,武艺在黄山派不算数一数二,那也是中流砥柱,可见这叫花子武艺是有多惊人。
“此人对咱们黄山派的剑法非常熟悉,以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和惊石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之后使的四笔点八脉,乃是江南连家、荆襄楚家的绝学。唯独那几招刀招我不认识,师叔见多识广,可认得出?”
“这路刀法自成一家,不似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任何一家,我也认不出。不过我觉得他最厉害的还是最后那一抓,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他的身法也有古怪,有些像武当派的松鹤功,却比松鹤功诡异一些。”
“此子所学甚杂,不逼到紧要关头恐怕探不出他的门户。”
“如此说来,还是由我前去会一会他,三位师叔请看好了。”
张真人说着款掉外衣,露出底下一身箭袖,抽出宝剑上台来战叫花子。他们二人早就见过,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张真人亮出起手式,叫花子宝剑出鞘,挽了个剑花直取真人前胸,真人以不变应万变,针锋相对,使出“不愁乱世兵相害,却喜寒山路入深”以攻为守。叫花子身子一侧,剑锋跟着一偏,刺真人右臂,等真人错身之时,又刺真人右臂。真人还是那招,剑尖所向始终不离叫花子前胸。叫花子三刺不得手,转身反手一剑上撩,正点在真人剑身的中央。真人的剑往上斜了三寸,正好从叫花子头顶掠过。叫花子错步转身,一剑自真人左肩直劈而下。
这招名叫“顾我尘中一簪绂,任他世上几公卿”,乃是天师府三五都功斩邪剑中的招式。只此一招,张真人就吃了一惊。
真人连忙撤步收剑,用剑锷搭住叫花子的剑,顺着剑锋一转,错身反手一剑就朝叫花子的脖子上滑过。叫花子往旁边一偏,径直倒了下去。
就在真人稍一迟愣的功夫,叫花子蓦然探掌击地,身子一转,宝剑斜挥直上,势必将真人开膛破肚。真人赶紧脚尖点地,纵起来一丈多高,自上而下使出“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叫花子一击不中,急忙从地上一跃而起,使了一招撒手剑,宝剑剑尖朝上,就朝真人飞了上去。等真人以剑拨剑之时,探左手就要抓真人的剑尖。
张真人见过他空手入白刃的本事,不敢由着他抓,在空中身子一转,往对方身后落去。
就在此时,叫花子接剑架住真人的宝剑,弓步托天,一掌朝真人小腹按去。
真人借力使力,重心前移,身子一调个正好还是落在叫花子身后,同时也躲开了叫花子的掌,不等叫花子转过身来,反手一剑直撩叫花子的小腿。叫花子就地打了个滚,躲开这一剑,回身又跟真人斗在了一处。
两人你来我往,八十个回合没分胜负,再看叫花子,胸膛起伏不定,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张惊鸿也好不到哪儿去,满头大汗,一身箭袖也湿透了。不过真人心里有底,他知道,这叫花子武艺确实不弱,但毕竟是年轻,内力尚浅,再有二三十招必会内力不支,招数自乱,就没办法打了。
可就在此时,只见叫花子打着打着突然飞身而起,真人以为他要使“杖黎得得入云看,中有幽篁下有兰”之类以上示下的攻招,赶紧做好守势,哪知叫花子却使了一招“湿云侵岫晴疑雨,深谷藏风夏已秋”,是个守招。
真人当时就愣住了,手自然而然使了一招“药炉丹井知何处,三十六峰烟月寒”。
叫花子身子落地,抬手便是一招“三十六峰高倚山,瑶台金阕貯神仙”。
真人更是不假思索就使出了“风吹旗脚西南开,挂帆槌鼓何快哉”。
叫花子微微一笑,一招“何年白日骑鸾鹤,踏碎天都峰上云”,绝杀,除非以强劲的内力震开叫花子的剑锋,否则无解。
可张真人是前辈高人,能凭着自己多活了些岁数,内功深厚,就以内力赢人吗?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话又说回来,就算他震开叫花子的剑,还能重新打过吗?论招式他已经输了。
只见张真人叹息一声,将宝剑掷在了地上,“少侠你赢了,贫道输得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或者是要掌门之位,你提出来贫道一定照办。”
这话一出本来一片寂静的光明顶顿时就开了锅了。
不过叫花子只是摇了摇头,右手搭左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指尖所向正是张真人的三位师叔。
张真人就是一愣,“少侠还要比试?”
叫花子点了点头。
张真人看着叫花子脸上一道一道的汗迹就有些迟疑,“今日已经不早了,少侠要比还是休息一晚,等明天再比如何?”
叫花子摇了摇头。
其实他们俩在台上的言语动作台下老三位都看得清清楚楚,没等张惊鸿说话,三位中的一位就上了擂台,把道袍交给张真人,说道:“掌门下去休息吧,我陪少侠走两趟也就是了。”
张真人还有些迟疑,因为他清楚,叫花子实在太累了,再要比试非得把命交待这擂台上不可,如此材料就可惜了。
老道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到了叫花子的面前,拱手抱拳,“贫道戌正羲,江湖人称秋雨真人,领教少侠高招。”
叫花子点了点头,拔剑率先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
招式还是七十二路夺命连环剑的招式,可是使出来就完全不同了,秋雨真人脸色顿时大变。
叫花子就使了十招,十招一毕,剑招戛然而止。再看秋雨真人,退出去了一丈来远,汗珠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叫花子宝剑还鞘,转身下了擂台,扬长而去。
宫琳敏静静地跟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路下山,走了差不多有二里路,就听身后有人呼喊,“少侠留步!”
叫花子驻足回身观瞧,就见一人顺着山路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近前。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黄山派掌门真人张惊鸿。
叫花子微微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哪知张惊鸿一躬扫地,“贫道请问少侠侠名,不知少侠与那位恩公是什么关系?”
叫花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宫琳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张惊鸿却不再追问了。
那个口型对应的字,和他心里的答案是一样的,路川。
路川等到了黄山脚下,可就撑不住了,先扶着树吐了一会血,等吐完,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了,任谁看见也绝对想不到这么一个病叫花子竟然能打赢黄山派的掌门。
宫琳敏想过来扶他,他就是不让,宫琳敏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其后。
两人走着,正好路过一个面摊,摊主都准备收摊了,却见路川走了过去,也没说话,直接拉小板凳坐了下来。
摊主一看这人纯粹一个叫花子,心里很不高兴,拿着抹布像赶苍蝇一样赶,“去去去,要饭上别的地方要去,没看见我正收摊呢嘛。真他娘的晦气,一天没挣几个钱,还有人想吃白食……”
路川低着头没动地方。
这时候宫琳敏就过来了,双掌合十冲摊主一行礼,“施主,麻烦您行个方便,煮两碗面我们吃完就走,不耽搁您多大功夫。”说着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笸箩里。
摊主看了看银子,挺喜欢,又看了看宫琳敏,“你们俩是一起的?唉……”接下来的话没说,不过言外之意就很清楚了。
宫琳敏过去在路川对面坐下,看着路川,心里有些不解。她不明白这人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如此狼狈?明明在光明顶上艺压群雄,为何却在山脚下受这种小人的气?但她也没开口问,一则知道路川定不会说,二则不问也知,必是有难言之隐吧。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路川会说话的,就算他真的不会说话,像在山上时那样比比手势点点头也是好的。
不多时,面端了上来,阳春素面而已,路川却盯着面看了良久。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可是面到口中,他又低下了头。
宫琳敏看着他,越看心里越不好受,眼睛一眨眼泪掉了下来。
人生在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公平呢?有人身体健康却不学无术,有人武艺惊人却日日吐血,有人衣冠楚楚实则人面兽心,有人行侠仗义偏偏衣不蔽体……
就在宫琳敏胡思乱想之时,忽听有马蹄声响,抬眼观瞧,就见顺着大道来了一伙人,马到面摊之前勒住,骑手纷纷下马,将小小的面摊围了起来,为首之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径直走到路川面前抱拳施礼,先笑后说话,“天下之大,一日之内竟能见少侠两次,可见你我二人真是有缘啊。在下常林,蒙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小小的绰号叫断水刀。少侠若不嫌弃,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宫琳敏一听心中就是一动,断水刀常林这个名字她可听说过,刀法过人,敢称江湖一绝,另外,他还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万胜门的门主。这等大人物常人想见一面都难,更别说主动来交朋友了。可是再看路川,连头都没抬一下。
常林就是一愣,不过转而又笑道:“看来是常某唐突了。不过不知少侠跟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路川依旧没动,没有任何表示。
“那看来是没什么关系了。丫头,数日前你在湖州春风楼杀了人你可还记得?”
宫琳敏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万万没想到,苦主会追到这里来,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断水刀常林!
赶紧起身解释道:“常大侠容禀,小僧那日错伤人命,实在是误会……”
没等她说完,常林的脸就沉下来了,“住口!什么误会?你可知你杀的是什么人?”
“额……小僧不知。”
“那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也不问你是谁,你是谁都没用,今日我就要给我兄弟报仇!”说着抽刀直劈而下,刀之快宫琳敏想躲都来不及,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哪知突然铛一声响,常林的刀平白往旁边偏了半尺,贴着宫琳敏的耳朵就下去了。
常林就是一愣,再看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而恰巧路川手里的筷子没了。
“少侠这是何意?”
路川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情,不管是愤怒还是别的。
常林舔了舔嘴唇,一咬牙,“好,今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不过你记好了,这笔账早晚都得算,你最好好好跟着他,一步都别离开!走!”说罢收刀上马,扬长而去。
宫琳敏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呆呆站在原地。
路川不自觉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满脸都是疲惫,起身一步三摇离开了面摊。
宫琳敏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一夜无话,第二天等宫琳敏起来,店房伙计给了她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条,展开纸条一看,上面铁画银钩写着八个字,“江湖险恶,速速回山。”
他终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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