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鼎

门人

    
    这种华丽拉风的战斗方式马上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经过几个眼神的交流后,五个贵族骑士结成了临时联盟,围攻蓝甲骑士。这五个人当中,包括历年来负责与周鸣对阵到最后的两名年轻贵族:罗比与曾么。他们都算是周鸣说得过去的朋友,可以说是这么多年里演武场上周鸣之下、众人之上的优秀分子。张姓是老牌望族,在声望上仅次于文氏等少数门庭,张比是长房次子,从小以武胜,双手长柄巨刀,锐不可当。当周鸣因为某次经历突变为所向披靡的武神之前,天元最强有力的少年一直是张家的儿子。
    张比在百步之内,可以用他几十斤的钢铁长刀掷中飞鸟,落地后矛尖上只有粉碎的羽毛和血肉。在他之下的好友李利,师出同门,善用长矛,将力量贯于矛尖的一瞬间,能够穿透纯钢的铁门。张璇不是特别喜欢周鸣,每年奉陪到最后他总有一种在跟非人类对战的感觉,但是他认为这是一名预备役帝王应该具备的素质,如果说一定要在文帝的儿子中间挑一个来效忠的话,他宁可选这头沉默的狂兽,而不是周矩那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
    所以,一切可能会威胁到他心目中未来君主的家伙,都一定要粉碎在他的刀尖。他被眼前这个卖弄武艺的蓝甲人激怒了。战斗是沉重和神圣的,这种花哨的东西算什么?他跟李利一使眼色,两个人从左右包夹上来。张比当然有自信独立击败蓝甲人,可有盟友的时候,就该速战速决。在昔日的战斗中,他们两个协同作战可以让很多棘手的问题变得简单化。张比的巨刀从下往上虚挑,攻击蓝甲人的马匹。李利的长矛则以飞轮之势,直贯蓝甲人的前心。
    如果是周鸣,他会选择单手以刀顺开张比对马的攻击,而另外一只手里的长枪则会抢在李利之前击中他的手指,震掉他的长矛,然后再用蛮力先把李利打飞——他们两个亲身领教过周鸣的击破之法。但是眼前的这个小子能有周鸣的手法吗?张比不相信。他们两个至少可以逼得他拨马退开,然后再伺机连环进击。蓝甲人露在面巾之外的眼睛丝毫没有慌张,那是一双瞳孔很大很黑的幽深双眼,李利贴上去的瞬间,他有一种错觉,这小子在笑。
    蓝甲人在两件长兵器即将合围的刹那间,轻轻一带坐骑,灵巧地避开了张比的刀锋,而他本人,就宛如没有重量般的从马鞍上飞身而起,用三叉戟一撑地,借力将戟甩向张比的方向,同时在空中屈身翻滚,两柄马刀从他的身侧飞掠而过,他抓住其中的一把,贴着李利刚刚完成回旋动作疾刺而来的长矛矛身,舒展开身体,燕子般翻转而来,当他正过身体,双脚已经踩在矛身上,跟溜冰一样飞滑而下,坚硬的靴子尖直点李利在前的持矛右手,闪亮的马刀则径奔对手咽喉。
    李利的冷汗哗地就冒了出来。幸亏借着多年跟周鸣争斗练习出来的反射本能,完全是靠着身体反应,他的左手松开长矛,挡在了脖子上。马刀锋刃正砍在他的臂甲之上,就听得铿锵大响,一阵剧痛直砸进李利的脑子深处。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这疼痛不是来自于左小臂,而是右手,没有被甲罩住的手指尖端,有三根已经被靴子踩得血肉模糊。
    李利闷哼了一声,忍住疼痛抖动手臂,把蓝甲人连矛一起扔了出去。他一夹马身退后,晃了晃才没掉下来,但是右手已经不能再拿兵器了。他用左手抽出了一柄超长的巨剑,再也不敢大意地看着蓝甲人。张比用自己的长刀拨开三叉戟,后者当啷一声落地。他眼睁睁地看到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的好友,在瞬间被废掉了右手,顿时杀心大起。如果大家都不是玩玩的话,那么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上面的这招还真是很灵验。这种练杂技的平民小丑,果然让人很有斩杀的欲望!张比正了正自己的面甲,催动自己的马匹二次前扑。不过这次随从他围攻的,已经加入了除李利之外的另外三名贵族。虽然盔甲掩盖了人的面貌体征,但是贵族之间也自有识别的标志,张比在电光石火间已经召集了自己的朋友,决心在两次进攻之内,一定要干掉这个蓝甲人。李利虽然只剩下一只左手,但是他的威力只是衰减了很少的一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蓝甲人的长兵器已经丢在地上,他只有一对相对短小的马刀,劣势尽显。围观的人看得清楚,这里的小战场马上会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但混乱的场面帮了蓝甲人的忙,在他的身边,忽然冒出来另一个骑士。这人从体型上来看相当巨大,负载着他的马匹也比寻常骏马高上半头,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巨人的动作显然不如蓝甲人灵活,可是他冲上来就对着张比的人用双手大锏一通乱挥,逼得那五个人愣了一下,给了蓝甲人喘息的机会。
    蓝甲人趁这个机会,敏捷地在马上俯身捡起李利刚才落地的长矛,然后拉回坐骑,与巨人形成背靠背的一个人。这大家伙哪儿来的?张比恼怒地想。不过没有关系。他的长刀挟着风声猛扑这个巨汉。后者毫无惧色,看上去准备硬扛。张比心中冷笑:整个天元城,就连周鸣也不敢保证一定要硬碰硬接我这一下,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
    周鸣此时已经把眼前的障碍都扫平,他就在距离这个战场不远的地方勒住了马头,身前身后十几步没有一个人。他打算歇会儿,看看混战局面中有没有什么好看的。麒王认出了张比和李利一干人,发现这两个人要来真的了,再瞥到有人要硬吃张比的猛击,他也微笑了一下:张比那小子别的一般,但是论打铁的力气活儿,天元无人能比肩。击败他不难,但是至少要避开他玩命的第一击。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人,看来非我族类,如果张比干不掉的话,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张比的巨刀马上要落到巨人的大锏上了。然而,就在众人准备被金铁之声震一下的眨眼功夫之间,蓝甲人却猛然掷出了自己的马刀。
    他此时处于背对巨人,也同时背对张比的位置。他的刀不是回身投出直线,而是垂直上抛,从半空落下,因为张比全心全意想先干掉巨人,并未提防蓝甲人什么时候掷出的刀,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刀已经从他的头顶直直落下。
    他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但是马刀似乎也并未瞄准他的天灵盖,而是直落入他的怀中,从他的两臂之间穿过,发出一声轻轻的“噗”,正插在他的坐骑肩胛骨的中间。因为马匹也有护甲保护,刀并没有插进去很深,但是也刺透了皮肉,马登时嘶叫一声,扬起了前蹄。张比的挥刀动作,完全失去了平衡。马上的格斗,本来应该是双方在疾驰中交错而过,他跟巨人也是处在面对面冲锋的状态,然而这出人意料的偷袭,一下子把他的进攻打乱,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险些被马甩落地下。
    巨人则按照惯性继续猛冲,他的锏没有遇到任何障碍,正抽在张比马匹的后臀上。马的身体发出沉闷的钝响,骨头和血肉同时在皮肤下被粉碎了。连年进入最后决战的张比,在一回合就被彻底击倒,并且被马压在了下面。他听见自己的骨头也发出了断裂的声音。除了蓝甲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巨人自己。文帝身边的侍者,感到阴影中的老人似乎很开心地笑了出来。
    深罗周围刚才还在下注的闲人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讶呼声。皇子们中间则变得更加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消失殆尽。周矩两道修过的细细眉毛顿时挑了起来,紫色眼影笼罩下的眼睛大睁,不知为何,他心中对这个身着蓝甲的骑士忽然生出一种极度的厌恶感,就好像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这个人与周鸣的风格截然不同,但是造成杀伤的速度却不相上下,而且明显要比周鸣龌龊的多,当然,褒义地来看的话,应该是聪明。周矩讨厌谈论演武场,但是他同样受过良好的竞技教育,他也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真正战场需要的东西。他是谁?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哪边的。周矩合上了扇子,终于对今天这场比武有了点兴趣。
    张比倒下去之后,他周围的人一阵大乱,纷纷策马闪避,免得无意中再马踏伤者。在人群闪开一道缝隙的瞬间,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猛冲了过来——正是周鸣和他的黑马,他显然没有打招呼的习惯。蓝甲人用眼角的余光瞥到,顿时面露严肃,拨转马头掉头就跑。这让参战与观战的人都有点儿意外。周鸣谨慎地用自己的短兵器保护好自己和马,防止蓝甲人偷袭,但是速度并未降低。
    场地虽大,可毕竟是圈出来的地面,很快蓝甲人就被逼到了边缘,后者也毫不犹豫,立刻开始绕场转圈。麒王紧追不舍,两个人一黑一蓝,犹如夜晚追逐蝴蝶,凌厉而杀气四溢。追逐过程中,周鸣心下不快,虽然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是对方一味逃跑让他感到心气有些浮动,未免不祥。在小半圈过后,他改变主意,猛地刹住奔马,急停转弯,右手把挂在马背上的长枪取下,冲着场中另外一个人斜刺里就是一枪。
    这个人正是刚才在蓝甲人帮助下把张比打落的巨人。他似乎对帮助自己的恩人十分忠诚,这时在努力地想从外围搭把手,但是因为他人高马大,速度比较缓慢,根本追不上那两匹闪电般的快马,早就被落在很远的地方。然而周鸣却觑了个空子,突然改变进击方向,径取此人。巨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周鸣的兵器已经刺入他的攻击半径,他的大锏只能挥舞半圈迎敌,根本凑不起足够的力量,就听见一声响亮,大锏已经飞出了很远,在地上不停打转。
    周鸣右手一枪将对方的兵器格掉,二马已然相交,他左手急速地控制马匹兜小圈绕回,预备将巨人致残。但是也巧了,因为刚才受到的攻击力量太猛,大块头的动作也不怎么灵活,巨人竟然一下子被脱手的大锏给带得身子一趔趄,从马上给翻了下来,但是一只脚卡在镫上,被拖在地下。周鸣一枪刺空,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失手,待看清之后,冷笑着用枪身顺势狠抽了一下巨人的坐骑。马顿时吃痛狂奔而去。如果按照常理,这样拖出场外的话,巨人不死也是个半残。眼看紧急之时,忽然形势逆转,有人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一刀砍断了马镫。
    全场几乎没有什么人看清这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他敏捷地旋转坐骑,俯身一把把那么大的一个巨人从地上拽起来,并且拉着他跑了两步,冲出绝大多数骑士的威胁范围以后,众人才看清,这是一个骑着一匹漂亮栗色马的周甲骑士。这人虽然也是全副武装,但在一群用盔甲堆起来的骑士中却显得瘦小,身上的周色甲胄夸张地装饰着带有红色刺绣的外褂,从他的动作来看,应该不是重甲,轻薄有余,保护不足。有人问深罗:“刚才有这么一个人?”
    深罗摇摇头:“没看见。不过看上去心眼儿不错。”看台上的绿衣小皇子,愤怒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嘴里吐出一连串不雅的词汇,听上去似乎是在不满有人干扰麒王大哥的扫荡活动。周矩听得一皱眉,正要口吐讥讽,忽然看到有人抢在他前面走了过去,在小皇子头上敲了一记:“这都谁教你的?小心我告诉父王。”
    周矩定神一看,居然是刚才跟个木雕泥塑似的呆了大半天的周徽。吴王从他不左不右的中间位站起身来,一脸紧张地跑到了为麒王欢呼的阵地上,随即又焦虑地转到了周矩的人这边,完全不顾自己身份地开始转圈,而招来所有人冷眼之后,他又回到中间位,直挺挺地立着瞪着场地中间。吃错药了?这小子刚才不还是一副呆滞的神情吗,怎么现在变得跟热锅蚂蚁似的?周矩不禁随着周徽的目光看向场中。
    刚才救人的周甲骑士把一瘸一拐的巨人带出场外后,自己才回到场地。他这一举动,显然有点儿扎眼。巨人是周鸣攻击的目标,哪怕被拖死,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去找麻烦救他。不过现在场地中央,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周鸣有效地扫平了绝大部分疑似平民的战士,还有超过一半以上的贵族骑手。身手不凡的蓝甲人也解决了不少,而经过刚才几轮混战,自相残杀而退场的人更是多起来。数一数基本上就剩下了十来匹马和其上的主人,身体形貌特征一目了然。
    周鸣依然追逐着蓝甲人,这两个人似乎不在乎其他骑士会不会出来搅局了。他们之外的人,主要分成了两小拨在乱斗,其中一组很快分出胜负,三名彼此认出对方,结成临时联盟的年轻贵族,把落单的对手解决掉后,冲入另外一组中间,把正在争斗着的几方逐个击破,很有效率地取得了短暂的胜利。
    而当马匹交错奔腾的尘土落下去以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漏了一个目标,就是栗色马上的周甲人。说起来也奇怪,尽管刚才战到昏天黑地,这一人一马却始终保持干干净净的状态。就算是趁乱结盟取胜的贵族三人组,也是盔甲歪斜,外衣破裂,个个都挂着彩,马也受了些皮肉伤,人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周甲人身上连一个伤痕都没有。栗色马只是出了薄薄的汗。人多的时候,没人理会,但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人是怎么做到的?看台上一阵议论。他刚才跟什么人战斗过?把谁击落了吗?他居然参战了?怎么就没记得有这一个人。存在感低也不是什么坏处。深罗笑着跟周围人打趣。但现在避无可避,他已经被那三个人包围了起来。这其中就包括刚才受伤的李利。在张比落马之后,李利非常聪明地选择了与朋友并肩作战,他摘下护面甲,表明了身份,果然赢得了朋友。按照目前的发展走向,很可能最后是蓝甲人与周鸣进入终战对决,他们只要负责扫清外围,然后自动退场就可以。
    只要没有其他平民进入决战,这种做法一可以避免丢掉贵族面子,二可以稍微挽回一些文帝的欢心,证明贵族们并不是完全没用。李利明确思路之后,马上率战友转向最后一个目标,周甲人。其实他心里也纳闷,刚才怎么就没发现还有这个人?真是疏忽了。亡羊补牢吧。他用剩下的完好左手握紧武器,指挥其他人一拥而上。
    从左翼进攻的是一名手执大刀的红衣骑士,他的目标是栗色马的马头,右翼的黄衣骑士则用戈瞄准了周甲人的侧腹。李利在正面,等着周甲人一闪躲,就刺出致命一击。
    周甲人眼看着三人向他聚拢过来,似乎是有点儿吃惊,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要么避不开,要么就要硬接之时,他忽然双腿一夹坐骑,同时从两臂中伸出两根细细的铁链来。他的栗色马就好似有灵性似的,突然把头一低,死死地夹在两腿中,然后往地上一跪,来了一个缩颈藏头。红衣骑士一刀劈空,用力过猛打在了地上。而周甲人的两根铁链,却十分准确地套在了他和黄衣骑士的脖子上,在毫厘之间倏地收紧,靠他们马匹奔跑的力量整个把自己从马背上拽了起来,跳在半空。
    李利手里的替补长矛已经毒蛇般刺出,周甲人猿猴般借助铁链一个空翻,堪堪避过了他的矛尖,还没等李利收回来,他已经松开铁链下落,径直跳向李利的马背。如果后者双手完好,一定会拔剑砍之。但是他有一只手暂时失去能力,只能被迫松开持矛手,来拔短兵器,这样一来耽误了时间,周甲人正好落在他的身前,与他来了个面对面。
    李利吃了一惊,立刻以头撞击,却被周甲人闪开,反而失去了平衡。周甲人顺势抓住他的护心镜,右脚一钩把李利牢牢踩在马镫上的脚踢出来,居然就这么把个大活人从马上摘起,横着一撇,丢了出去。李利手里还抓着短剑,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一声闷哼,动弹不得。
    红衣和黄衣二位骑士,由于马的惯性跑出了很远,再回来,只看见周甲人倒骑李利的马向前跑去,一声呼哨,栗色马也从龟缩状态复原,跟着欢快跑来,周甲人跳回自己的马,让李利的马由缰而去。但他似乎有点儿忌讳与这二位再度交锋,立刻纵马逃逸。那二人不肯放过,紧追而来。场地另一侧,周鸣和蓝甲人的较量还没有结束。周鸣二度停下脚步,慢慢走回场中间,任由蓝甲人逃窜。麒王扫视全场,发现剩余人等,也看见了除掉面甲的李利被周甲人摘下马扔在地上。他迅速改变主意,准备截住周甲人的去路。
    穿蓝的那个小子要跑就跑吧,反正最后只会剩下两个人。他停下,蓝甲人也放慢了脚步。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他掉转马头,稍微观察了一下局面,然后果断地冲向了周甲人身后的两位贵族骑手。两柄马刀在他的手中旋转,红黄二人仓猝之间再挥动长兵器已经无法有效格挡,马刀就贴着他们的手臂劈切进去。
    一个交错,两名骑手同时落马。场上顿时只剩下三个人。办完这件事后,蓝甲人停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以逸待劳,观望周鸣与周甲人之间的争斗。周甲人正面对上周鸣,明显自信心不足,刚才的一轮激战追逐也终于让他露出了疲态,只能有些狼狈地后退。麒王则是慢慢地转动着武器,漫不经心地思考到底要让他哪个部位变残疾。深罗看向皇子们所在的高台,那里现在一片沉默,喝彩声和加油的动作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人明显格格不入地陷入了歇斯底里状态。吴王周徽。
    就见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看台上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疯狂地打转,虽然距离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估计已经是满头大汗惊慌失措。深罗想了一会儿,觉得他不可能是为了周鸣担心,蓝甲人又离得颇远,那么值得他这么担心的,应该就是这个周甲人。这个人值得吴王这么紧张?深罗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把手暗暗地在桌子底下捏成拳头,开始做施术之前的准备。
    眨眼之间,麒王已经发起了进攻。他这次直截了当,挥动长枪当头劈击周甲人的头顶。后者似乎还是想逃开,但可能是意识到了逃跑没有意义,更有可能是什么都没想,本能地举起了自己的长兵器来抵挡。那是一把长柄狼牙棒。众人耳中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狼牙棒斜着就飞了出去,同时还把周甲人从马上整个带起来,一起砸向地面——居然没松手,算他还有把子力气,不过到此为止了。周鸣把马头带回,忽然有些生气:就是这样的人,撑到了最后吗?
    从他古怪的穿着打扮,以及没有置办重甲这两条看来,应该是个不懂进退的平民。这样也好,刚才只是把他们弄得残废,也许起不到什么警告的作用吧。现在我要给他们所有人好好上一课:有很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和野心就可以得到的;更有很多东西,绝不可以奢望。
    周鸣把自己的马刀抽出来,日光下一道暗金色闪过,那是刀锋上的血槽光芒。他把刀尖垂下,贴着地面策马冲向周甲人。刀光所向,是后者的脖颈。借助马匹的力量,麒王可以轻松地一刀把周甲人的人头剁下。这是宣示,也是警告,更是一场展览。然后他会顺势奔向正在看热闹的那个家伙,要不要留他一条命到时候再想吧。
    看到周鸣的举动,看台上的周徽顿时凝固住了,就像一尊石像。深罗的眼神则已经深入到周甲人的身边,只要再靠近一点儿,就可以看清此人面甲背后的脸。猛然间,深罗就觉得自己在虚空中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推开了。这股力来势汹汹,从里到外透着紧张忙乱,几乎就是大喊大叫着把深罗一脚给踹了出去。
    周鸣的马刀转瞬即到,周甲人仓促间只得用手抱头护住咽喉,马刀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臂甲之中,破裂的护腕和鲜血同时四下飞溅。说也奇怪,周鸣感到自己的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畅快地斩开障碍物,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似乎在刀锋的下面顽抗了一下。麒王顿时感到一种恶心:这小子的双臂不是应该凌空飞出去吗?怎么还好好地呆在原处?难道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周鸣最为痛恨的。
    那就是秘术士。麒王憎恨所有扭转这个世界常理的人,这些施行术的妖人,干扰了真实与虚幻,把迷信和恐惧种植在人们的心间——这种人是不配活在天元的。只要被我看见就没有机会。麒王刹住坐骑,毫不犹豫地返回第二次冲刺,“住手!!”
    突然有人吼叫着拦住了去路,周鸣透过面甲的缝隙,发现那正是弟弟周徽。谁也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怎么从看台上翻下来的,当大家意识到,他已经提着袍子狼狈不堪地冲进了染满鲜血的演武场,气喘吁吁地伸开双手拦在麒王的马前,挡住了地上的周甲人。
    周鸣停住坐骑,黑马的前蹄在吴王的脑门上方划了一个圆圈,落在了离他半尺内的范围里。周徽被带起的疾风吹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厉声喊道:“殿下住手!”周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沉默来提问这是怎么回事。吴王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状,脸一阵青一阵周的,最终下定了决心,扭回头冲父亲的方向跪倒,拱手高声道:“着周甲者,系我门人,恳请父王留他性命。”
    看台上顿时大哗,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弄不明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直接向周鸣告饶,而是选择了求助于父亲。这小子还真狡猾。麒王恼怒地想。文帝的方向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有个侍从过来传话:“所有人等,座前回话。”包括蓝甲人在内的演武场中人,悉数来到了文帝的驾前。周鸣下马,但是因为甲胄在身,并没有跪。传话的侍从接着转达文帝的意思:“周甲人除去面甲。”
    刚才受到的重击,虽然没有落得骨断筋折,但是因为伤深及骨头,周甲人双手不灵,还是周徽过来把他的面甲掀掉。深罗刚才施术的效果还没有减退,他远远地看得清楚,顿时差点儿叫出来:这不是李则斯吗?李则斯的身份,表面上来说是吴王的门人,但实际上,是周徽手下非常得力的一名秘术士,在一年前,刚刚被吴王从大狱解救收入门下。
    虽然他被硬塞到盔甲里的样子跟平时完全不同,但是那副眉毛紧锁的衰相却是丝毫没变——依然是垂着肩膀,高大伛偻,瘦巴巴的营养不良状,凌乱的黑发从头盔中乱七八糟地露出来,疼痛扭曲了他的整个张脸,本来就苍周的面容,现在因为失血几乎变成了周纸。他垂着头,一声不吭。深罗心中一翻:就他这样的?刚才能够在演武场上忍到最后?
    确实,李则斯经过一些生死攸关的凶险场面,但那都是在秘术的掩护下。真刀真枪地马上作战,深罗相信这小子不会撑过一刻钟,他会不会流畅地上下马都是问题。至于他拿过的最沉的武器,估计也就是一把匕首刀。可是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但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而且还在最后把李利徒手掀下马去。深罗冥思苦想:难道是我离开的这半个月里,他勤学苦练,由秘术士改行去做肉搏系保镖?
    想来想去,他忽然联想起刚才那股将他推开的虚空之力。没错,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才像是李则斯本人。如果从施行术的可能性上来讲,李则斯很可能是在一瞬间,才进入那身盔甲。也就是说,在那股力量出现之前,在盔甲里的,绝对不是这个小子。可是,那又是谁呢?深罗的脑子飞速转了很久。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
    难道是……这么一来完全说的通……可是,未免太胡来了!深罗用手撑住额头,一阵哀叹:吴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要是让周鸣知道真相,那后果可就……他正纠结且不论,关键的局势已经急转直下。看台之上,文帝还没有发话,周鸣已经抢先躬身拱手:“父王,此事荒谬之极。五殿下最好能解释清楚。”周徽急火火地用身体遮蔽着重伤的李则斯:“这个……父王的谕旨下达之后,此人斗胆前来,也是我一时失察,不过他罪不及死……”
    麒王截住了他的话头:“谁说他有罪?演武场上,死生有命,刀剑无眼,技不如人,死了又怎样。”吴王被堵得语塞,但是没有放弃努力,只是一味哀求:“此人虽然愚钝,但平日做事谨严,十分难得,我日后一定严加管教……”这已经近乎于无赖地护短了。麒王心中的不快越来越多,他本来并非要一定杀这个门人,只是当时情景实在令人窝火,就算斩他于当场也并不算逾矩,而要是动了一念之慈,也可能就放过了。
    可是周徽这种态度,明摆着是要给自己上眼药,这么丢脸地护卫一个手下人,实在是毫无体面可言——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败军之将,将来落在敌人手里,也有人说情吗?”周徽苦着脸:“皇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周鸣打断他:“你把演武看成是儿戏?”“我不是那个意思……”周鸣并不是有意找小五的麻烦,但目前来看,势成骑虎,让他就这么把这个门人放了,面上实在过不去,既然如此,那就要看父亲的意思……
    还没等周鸣想完,忽然有另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加入了进来。“父王,此事有趣。”翼王周矩从座位走下,他的扇子已经消失不见,表情恢复正常,一脸似笑非笑:“五殿下门下有如此善战之人,愿意为国效力是好事。而皇兄所言也极是,演武场上留情不得,但总归是自家兄弟,闹僵了也没意思,更何况众目睽睽。”
    文帝脸上的表情很显然不是恼火,而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周矩深知,这次父亲的心情不错,终于不再是以前一群贵族自愿被周鸣打趴下的情景了。趁此机会,一定要给麒王和吴王两个人同时找点儿麻烦。如果能借机摸一下大哥的底线,那更是再好不过。说到这里,周矩笑嘻嘻地向上望了父亲一眼。文帝虽然知道他可能要借题发挥,但也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微笑着点头:“你说。”
    不祥的预感从周鸣心底浮了上来,他很清楚自己的二弟有多少心眼。周徽则是可怜巴巴地向上望着,似乎有无数难言之隐。“五弟力保门人,看来甚为看重,可如果就这么放了,大哥脸上不好看,不如五弟也下场试试,让大哥出出气……”周鸣立刻出言阻止:“不可。如果五弟执意要人,我不会阻拦,废掉此人一条腿,即可。”
    麒王已经看出,翼王要借着文帝心情不错,蓄意以轻薄言辞挑拨,如果自己中计,做出有损尊严的事情,实为不智。听到周鸣的要求,李则斯的脸顿时由惨周转为灰败。一条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周徽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看李则斯,放低了声音,但是仍然不肯退让:“……皇兄,你就放过他吧。腿断了,日后役使不便。”周鸣瞪了五弟一眼,心想:我这是给你台阶下,你难道看不出来,老二是在玩你我二人吗?一个下人,用得着如此保护?好不晓事!
    骑虎难下。周鸣不想退让,他并不是故意为难这个没用的弟弟,只是绝对不能给二弟留下话柄,如果他现在步步后退,会让其他人误会自己软弱可欺。特别是周矩,必须让他知道,麒王的底线没那么低。周鸣向上拱手:“既已下场之人,定有置生死于度外之勇,忍辱偷生,非士所为,一切听凭父王决断。”
    话说得很明周,败了就要领死。文帝不想驳大儿子的面子,更何况那小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门人。但是刚才周矩的几句话,果然起了微妙的作用,文帝忽然起了玩心。多少年的沙场争斗和宫廷生活,难免给一个老人种下些黑色幽默,就算必须始终保持威严,偶尔让儿子们彩衣娱亲一下,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吧。文帝和颜悦色地摸着椅子扶手说道:“既然是小五的人,小五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周徽的冷汗顿时淌了下来。周矩微笑。而周鸣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你二哥的主意不错。如果你想留他性命,就替他下场与你大哥比试一下吧。”吴王立刻跪倒,一脸哀怨。还没等他抗辩,文帝就抢着说:“他必不会伤你。万一你侥幸,赢一招半式,就把门人带回,要是你大哥全胜,就把此人交予他处置。就这么办吧。说完,老人很满意地靠在了椅子上,看起来十分愉快。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