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才躬身跟在他后面,闻言一怔:“皇上是说……”他以眼神询问。楚霍天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忽然长长一叹:“身为帝王者,喜怒不能形于色,就如同在战场之上,我方的弱点不能暴露在敌方面前。朕总是在想,她,终究是朕的软肋。可是……若朕再隐藏对她的情意,是不是就此会失去她,所以这些日子思来想去,终究放不下她,可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说完静静伫立在清凉的夜风之中,月色寂寥,将他魁梧的身影拉出淡淡的一道,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月光在他周身上下笼罩一层悲凉的光圈。李靖才看着心中一痛颤声道:“皇上,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霍天微微一笑,侧过身来,一双鹰眸映着月光出奇的明亮:“说罢,你跟在朕身边十几载,有些事你看得比朕还透,且说来听听。”
李靖才苦笑道:“奴婢是下人,想来想去,只愿皇上能过得开心便是,可是皇上身为楚国的皇帝,想的自然不是如奴婢这般轻浅,自然有军国方面的考量。可是奴婢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皇上是真的对柔娘娘动了情了,那方‘春日溪钓’可不是想做便做的来的。若不是真的用情,皇上何必亲自亲为?”
他顿了顿,随即又飞快地道:“皇上其实心里也明白,柔娘娘脾气谦和,温柔善良,皇后娘娘那次几乎生生要将她打死了,可柔娘娘也只是生了几个月的气,却并不寻隙报复。这等心胸却是高了皇后好几乘。所以奴婢以为,军国大事与皇上喜欢哪宫娘娘其实并无甚大的关系。”
楚霍天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遂道:“若是朕想立她为皇后呢?或者是想立她与朕的儿子为太子呢?你又觉得如何?”
李靖才浑身一震,往日不正经的眼神里满是肃然与震惊:“皇上——!”
楚霍天不再为难他,微微一笑,俊魅的容颜在月光下透着寂寥:“若朕不是皇上,想怎么宠她,给她什么好的都行,可朕是皇上,即使喜欢她,依然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就连朕与她的儿子亦不是嫡子,明明知道她能堪当母仪天下的大任,却因为她的身份不能给她甚至是更高的位份,所以总觉得亏欠她许多。再说,帝王之家,一旦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什么夫妻,什么兄弟统统不过是幌子而已。所以朕才担心,有朝一日,就如同先帝与王皇后一般……”
李靖才喉咙一紧,失声道:“皇上多虑了,柔娘娘心善,怎么可能如先王皇后一般……”
楚霍天一怔,才笑道:“是,她怎么可能如王皇后一般,朕真的是糊涂了。”他说这边摇头边慢慢往前走去。
雕栏玉杆,清凉如水的月色,李靖才看着前面慢慢散步的身影,忽然觉得一向英明神武的皇上也有这等犹豫软弱的时候。
可只有这一刻,他才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会为了猜测心爱女人的心思而睡不着,会为了理智与感情左右矛盾……也许只要有人帮他再推一把。
李靖才想定,回过身悄悄落后几步,对一位小内侍耳语几句,那小内侍领了命,一溜烟走了。
楚霍天边走边想,倒没有发觉他的小动作。散了散,倒觉得脑中的烦乱消失许多,困意不再,精神也好了。
正要回转身,李靖才忽然上前一步,笑道:“皇上精神甚好,听说前面便有一处昙花小园,赶早不如赶巧,皇上去瞧一瞧昙花一现,再回去歇息可好?”
楚霍天一想,也罢,如按现在这精神劲,此时回去还要过好久才能入睡,倒不如看看这难得的昙花一现。
李靖才见楚霍天默许,当下高兴地在前面引路,左穿右拐,又拿了些笑话与楚霍天开心。
楚霍天见他殷勤,自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淡笑着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走了小半个时辰,楚霍天疑惑道:“不是说前面的园子么?你这猴子,又有什么把戏?!”
李靖才嘿嘿一笑,装做委屈道:“皇上平日都是坐龙辇,如今走路自然觉得慢了,要不奴婢去叫内官推龙辇过来?”
楚霍天看了一眼前面的层层院落,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位宫里妃子的住所,心中明白,似笑非笑拧了他的耳朵道:“什么龙辇?你大约是想叫承恩车过来吧?一脑子的鬼点子都不用在正经路子上,成日就只会揣摩圣意,小心朕诛你九族……”
他边说边笑,倒不恼,只是却回转了身要回寝宫。
李靖才低声嘟哝一声:“奴婢没有九族。皇上又忘记了!”他见楚霍天要走,忙上前一挡:“皇上,真不是哪宫妃子,您再瞧瞧,真的是昙园。”
楚霍天回头细看,果然见那庭院门上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字“幽昙园”,信步走进,只见一院子的满是半开雪白的昙花,月色甚好,一朵朵碗口大的洁白花瓣在清风中微微颤抖正在慢慢盛开。
果然是赶早不如赶巧,楚霍天看着这一方宁静圣洁的小院,正欲深入,忽然只见花海中一抹纤影亭亭玉立,正双手合十在花海中祈祷着什么。
长长的乌发随月光流泻在双肩,素净的面上再无一丝脂粉,近乎半透明一样的肌肤在月色的笼罩之下,显得格外圣洁。
她似感到有人来,抬头微微一笑:“霍郎……”
满院子的清华都不及她的一抹笑靥,雪白的外衣上映着月光,在她周身上下笼罩着盈盈的光辉。分明是普通的外衣,怎么看却怎么让人觉得这月光都吸附在她身上,再也挥之不去。
心忽然就柔软了几分,他笑叹着上前道:“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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