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得得——吁!”一驾简陋的小马车在城外二十里处停下,赶车的老汉将车帘一掀,对里面笑道:“这位小哥,到了,再远我可送不了了。我还得赶回家吃饭呢。孩子他娘还等着我呢。”
“好喽!”一声清脆的答应,从马车里钻出一位半大的小子,个子不高不矮,面容微黑,尖尖的下颌轮廓鲜明,但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仔细一看,甚至带了十分女人的妩媚样。
“来,老伯,这是给你的车钱,谢谢你带我出城啊。”那小哥将一小块碎银塞入老汉的手中。老汉一惊,连连推辞:“这可怎么使得,赶车就拿几个铜钱就成了,怎么能要这银子。唉唉……”
小哥咯咯一笑,扭了身早已闪出了几步远,边走边笑:“老伯,拿着赶紧回家吧,再晚就赶不上热饭呢,还累得家里人等得慌。”
老汉见他步履轻快,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走去,嘴里还哼着歌,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无奈地笑着上了马车,往回赶。
此时正是正午日当头,四月的春日暖洋洋的,就算是正午的阳光也是十分受用。官道两边的青青麦田也长势正好,春风吹过,簌簌地响,一派风调雨顺的盛年景象。
赶车老汉哼着小调,回头又看一眼那走得没影子的小哥,呵呵一笑:“明明是个丫头,却扮成调皮的小哥,嘿嘿……不过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丫头啊!”
马车声得得地远去了,凌玉躲在树后,看了一眼那隐约可见的巍峨城墙,叹了一口气,收起脸上烂漫如花的笑意,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那城墙方向磕了三个头:“母妃,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让您难过了,可是女儿发现自己在宫里过得不自在,虽然一切有您在打点,但是……但是女儿真的想云游四方,看遍这大好河山,也好过在那四角的宫墙里郁郁终身的好。母妃!原谅女儿的不孝吧!”
她跪在地上,喃喃祷告,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看着周围满目的春意盎然的景色,深深吸了口气。
好在母妃很宠她,怕她性子野惯了在宫里闷坏了,特赐了可以随意进出内廷的御制金牌。
可是,她能想象,这时候母妃该知道她走了吧,也许该是多么地伤心,遍上京地找。凌玉的眼中不由泛起一阵水雾,母妃,她的母妃,她命运坎坷的母妃,她那胸有大壑的母妃。
从华地一路到了这灭了自己的国,亡了自己家的楚国,一步步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她不能想象看似柔弱的母妃是怎样步步为营,一步一血地走来,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是,到了现在,自己作为她唯一的亲生女儿也离开了,她该怎么个伤心?听宛蕙姑姑说,好几次母妃都是抱着终有一日能与她团聚的念头才撑了下来,自己一走的话……
凌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大步转头就走……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她无法想象,自己能如那些帝姬一般,巧笑倩兮,德容言工,无一不精,整天在宫殿里,待满十六岁,然后挑一位称心如意的东床……这样的一生,平淡富贵,周旋在锦绣堆中,再没有任何波澜,带着一生平乏的记忆,慢慢老死。
不!她凌玉不是那等人,再说,她早就不是帝姬了,在华国国亡宫倾的那一刻,在她的母妃一力将她送出华宫的时候,她就不再是那尊贵的华国帝姬!
她的人生将由她来主宰!
……
楚宫“云香宫”内。
宛蕙姑姑不住地擦眼泪,偷偷看向纱帘里的欧阳箬,只觉得心如刀绞。就在今个早晨,凌玉帝姬留书出走了。
在楚宫中陪伴贤妃娘娘三年之后,走了。一干二净。娘娘看了那封书信,独自依在美人榻上已经两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许人进前。
没有哭泣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桃红柳绿,一看就是一个早上。整个内殿静悄悄的,没有宫女内侍走动,死气沉沉,犹如华丽的坟墓。
宛蕙终于忍不住,捧了一杯海棠香露,低头进去:“娘娘,喝点香露吧。您一个早晨都未曾用膳。”
欧阳箬未动,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只是那眼角微微的细纹,写满了她风霜的宫廷之路。
“姑姑,你说是不是本宫做错了。”她回过头,一双明眸中水雾弥漫,似已淹没了她整个世界。
宛蕙姑姑一听,大哭失声,跪下道:“娘娘,您何来有错,当年要不是你将凌玉帝姬送出华宫,万一有个好歹,娘娘不是今日更加痛心。翠纹姑娘不是将她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机灵可爱,娘娘千万不能多想啊。”
欧阳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可是,她走了!是不是我做娘的之前亏欠了她,不然她怎么能如此舍我而去,竟那么忍心地舍我而去啊……姑姑,走了,都走了,凌湘走了,凌玉也走了。我还剩下什么?我的女儿啊……”
一声声的悲哭在空荡荡的殿里,传得甚远。一抹明黄的服色的影子立在殿外,默默叹了一口气,低声对身边的身着皇子服色的男孩低声吩咐几句。
那男孩点点头,扑入纱帘之中,哭着道:“母妃不要赢州了吗?赢州还在啊。赢州永远不会离开母妃……”
欧阳箬一愣,看了一眼赢州,泪又滚落,将他楼在怀里,一双泪眼看着帘外那抹流连不去的人影,心中一股暖意升腾而起。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给她一个爱着自己的帝王,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而自己的女儿们,终归要去向远方,自己再也不能够主宰她们的命运,也无法再庇护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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