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境,陆晴雨原以为已经沉沉地睡了一觉,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坐在楼下大堂里面,楚星云杀气腾腾地向他挑衅,这时,丰满白皙的老板娘笑着出面阻止,接着小二端上冰镇葡萄美酒。
“怎么会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模一样?是我还在做梦吗?”陆晴雨努力摇着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但他深知自己确实处在现实之中,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幕又算什么?
“难道真的存在一种时间滞留,而我不幸被卷入其中了么?”陆晴雨想到这里的时候,纵使沉稳如他,也还是惊惶地战栗不止。
庭院中传来一阵婉转悦耳的琴音,陆晴雨已经知道是谁在弹奏,为了证实自己确实堕入时间的轮回之中,他还是跟着被琴声吸引的人们走入庭院,一切就跟昨天见过的别无二致:在昏黄的日辉笼罩中,面戴黑纱的神秘女子,优雅而从容地抚琴,然后她的琴音嘎然而止,接着就跟陆晴雨说了相同的话,陆晴雨也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地再次前往恒生药铺。后来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也丝毫未变,他还是以那四招剑法换得四种草药,又是拖到亥时才重回客栈,那个憨笨的店小二依然在等他。同样的,他看到了那只黑猫,也看到他被那个麻衣教的掌教捉去,亲眼看到他把黑猫化成血水,一饮而尽。仿佛历史重演,一切都真实得令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确实被卷进了时间的漩涡,不断重复着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明天还会是这样吧!”陆晴雨忐忑不安地睡下。
果然,当他一觉醒来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坐在大堂正中的饭桌旁,跟楚星云横眉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陆晴雨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因为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其实每天都在过今天。这种感觉是痛苦的,焦灼且无所适从。纵使信念坚定如他,也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在一点一滴地被消耗殆尽,哪怕他自负武功盖世,才智过人,却无法从这个时间的漩涡中挣脱。在他看来,生命里再无未知这种事情简直比死亡更可怕。如果他每睡一觉就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当作是充满创造机会的新的一天,那么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偏偏记得,照这样下去,他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的下场,不是自杀,就是疯掉。
这个晚上,陆晴雨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已经想到了脱离这个时间漩涡的最好方法,那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却这段无涯的轮回。在这之前,他决定看望一下紫华,虽然从时间上来讲,他也只是有半天没有看到她而已,但他心里明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了。
轻轻地推开房门,紫华还躺在床上,酣然沉睡,吐气如兰,连姿势都没有换,就如他离开时那样。
一看到紫华,陆晴雨的心中突然产生一丝浓重而亲切的柔情,他感觉自己原来并不孤单。
他默默地在她身旁坐下来,仔细端详面前这张熟睡的脸孔,他惊奇地发现紫华竟是如此的美丽,用倾国倾城这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此刻,这个女子的睡脸宁静而祥和,全无平时机警与狡黠。
陆晴雨的柔情更甚,竟然伸手去抚摸这张几近天人的完美脸庞,触手的肌肤光滑如丝缎,娇嫩如花瓣,他指间突然凝滞,仿佛觉察了什么,然后去查看紫华的手臂。
“果然如此,原来如此。”陆晴雨惊喜地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霸主的嚣狂与傲气,最重要的是,他还重拾了信念,“哪个在背地里算计人的蠢材,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倒我陆晴雨么?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陆晴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蒙头大睡,这是他入敦煌城以来头一次这样高枕无忧,因为他知道等明天他一睁眼的时候,一切都将改变——由他亲手来改变。
翌日,陆晴雨再次睁眼,果然又坐在大堂中央,对面就是楚星云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这时,丰腴的老板娘立到二人的视线之间,叉腰跺脚道:“老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陆晴雨却笑道:“我偏偏喜欢胡来。”如游龙般灵活地绕过老板娘宽大的身体,拔剑向楚星云刺去,楚星云的脸色微微一变,右手抽出桌上的佩剑,左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按,就将身体弹起一丈有余,由上方把斜劈过来,直抵陆晴雨的天灵盖,陆晴雨也飞身而起,惊鸿掠影地躲过这闪电一击,左手扳住楚星云持剑的手腕重重按下,剑身陷入地面,一时间难以拔出。司空韧楠见其不敌,挥动着重剑也要冲上来,陆晴雨的身法极快,在他手腕还未抬起之时,就以剑柄迅速而精准地撞击司空韧楠手臂上的列缺,太渊,大陵,神门四个穴位,司空韧楠腕力被封,自然无法挥动重剑,不败而败。韩语休本不想跟陆晴雨动手,但看他确实欺到头上,为了老爷子的面子着想,也不得不与之一战,只是他近身对战的招式浅得很,而使用暗器的话必须得有距离优势,只可惜陆晴雨身法奇快,又怎会轻易跟他产生距离,单出一招移形幻影,就快得让韩语休捉摸不定,正当他想要动用“千针”的时候,陆晴雨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侧,而他的剑刃就比在他的针囊上面。
“我相信你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肚皮上都扎着自己的毒针。”陆晴雨笑道。
“的确不想。”韩语休镇定地放开了手。
陆晴雨移开剑,稍微伸展了一下手臂,露出一副很惬意的神情:“果然还是活动活动对身体有好处。”他侧目一望,发现那几个麻衣教的人已经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团坐下来。陆晴雨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把剑就地一放,对着那掌势人说道:“老板娘被吓着了,没空招呼你们。是不是想要三间房,你一个一间,剩下的人三个人一间?”那掌势人吃惊得猛一抬头,正把一张惨白的面孔对着陆晴雨:“你怎么知道?”陆晴雨笑道:“那只黑猫是不是很好喝,你们的武功就是靠喝下高手的尸体来增长的吧?既恶心又无耻!”
那掌势人气得拍案而起:“在下素来不爱生事,如果尊驾一再言语逼人的话,休怪鄙派不客气。”
陆晴雨道:“好——,我今天倍感肢体困乏,正想找人练练。”
就在这时,庭院中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音质虽同,琴曲却不同,陆晴雨不由在心里愧道:“原来她每天弹奏的都是不同的曲目,我竟然忽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然后咬了咬牙,把剑又收回剑鞘,对麻衣教的一干人等挥手道:“不打了。”经他这么一闹,那美妙的琴音竟然变得毫无吸引力,大家的心思仿佛还全都放在他的身上,生怕这个武功高强,又狂傲不羁的人会再来找麻烦,所以神经时刻紧绷,根本无暇顾忌这耳边的乐声,自然也没人前去庭院围观。
陆晴雨悠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随手为这铮铮有力,悠长婉转的琴音打起节拍来。
过了不多时,琴声终于止住了,那蒙面女子抱着琴自己走了进来。
陆晴雨拱手对她笑道:“姑娘的乐曲真是舒情畅意,妙不可言,闻之令人如沐春风,如饮岩泉。”
蒙面女子道:“尊主想必也是精通乐律之人,为何不到庭院中来与奴家探讨一二?”
陆晴雨不以为意地理了理衣襟:“我怕热,还是屋里凉快。”
蒙面女子微微变了脸色,只是她蒙着面纱,别人也看不出来。她抬头望了一眼紫华的房间:“您的女伴正在内火攻心,皮肤龟裂的煎熬痛苦中挣扎,尊主难道一点也不在意?”
陆晴雨煞有介事地问道:“那么我是否该去为她抓几味药?”
蒙面女子还来不及开口,陆晴雨又道:“只是我觉得我抓得药似乎已经够多了。”他话音刚落,身体已像燕子般掠起,湘妃剑应手而出,直取这女子的眉心。
这蒙面女子惊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却未有任何动作,仿佛是惊得呆住了,直到瞳孔中显现出剑尖的形状,才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璀璨星眸中凝结而成,陆晴雨出鞘以来还从未迟疑过的剑,却也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那丰满的老板娘却变得轻盈起来,出其不意地拦在陆晴雨面前,迅速在手中结了一个手印,一道强劲的冲力向陆晴雨的剑尖迫近,他的人也被逼退了几步。
“想不到你也非等闲之辈!”陆晴雨暗暗握紧剑柄,大有斩尽杀绝之势,因为他可以容忍被认作是冷酷的,残忍的,甚至是卑鄙下流的,却决不能被人当作是傻的。
这两个人却偏偏犯了他的大忌。
这老板娘一把揽住蒙面女子,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炫目金沙飘过之后,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那一干麻衣教的人和几个店小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星云等人如大梦初醒,却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晴雨!”楼上的一扇门被急迫地打开,紫华强支着病体冲下楼来,一头扑进陆晴雨的怀里:“我在梦里看到你有危险,我很想醒来帮你,可是总有人给我灌**,我总也起不来,我真怕你……”
陆晴雨抚着她如瀑般的黑发,笑道:“你以为自己醒着却是在梦里,我以为自己在梦里其实是醒着的。还好,都过去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紫华才知自己一时失口,只因实在太关心陆晴雨的安危。
“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其实此时陆晴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快活,因为自他当尊主以来,确实已经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了。
“现在讲正经事儿呢!你们矫情个什么劲儿啊?”楚星云十分不耐烦地拍打桌面。
“好,出了这家客栈,我们又是对头,在这之前,我可以解答你们的疑惑。”陆晴雨自己先坐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七天前,我们如今天这样动武之时,就已经被人下了蛊。”
紫华随手在空中一捞,然后摊开手心,就见一团蓝色的火焰聚集在她手中,而火焰之中似有什么黑色的颗粒在攒动:“这就是你们身上所中的蛊,我不用意念之火烧它们的话,你们根本看不到。其实,在这家客栈里面无处不悬浮着这种肉眼无法看到微小蛊虫,只要你们双脚一踏进来,就势必会中招,但这种蛊虫的危害并不大,只是会让人的思维滞留,甚至是记忆停滞。”
楚星云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说七天前?”
陆晴雨道:“怎么,你以为你总是在重复同一天么?”
楚星云被他这么一问,窘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陆晴雨道:“因为我也是,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被困进一连串的提示情节里。拿我来说,我的记忆里面的情节就是与你武斗被老板娘的葡萄酒劝下,然后大家都被庭院中琴声吸引,纷纷上前围观,接着我就去恒生药铺以四招绝技换得四帖药剂,最后就是月夜下看到那个麻衣教的老大喝了一只猫。”
紫华道:“因为蛊虫的影响,你们的大脑麻木到失去自我思考和创造的能力,只是不断重复着第一天发生的事情,而下蛊之人也不断安排着相同的情节,这就让你们误以为自己真的在重复经历同一天。其实,什么麻衣教,什么恒生药铺,根本都不存在。”
韩语休惊愕道:“以此来消磨我们的意志,把我们活活急死?!”
陆晴雨叹道:“就是耐力再好,意志力再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精神折磨。”
楚星云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又是怎么醒悟过来的呢?”
陆晴雨斜睨着紫华:“这多亏她。”
紫华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可是一直在睡大觉啊!何时帮过你?”
陆晴雨道:“可是你脸上的晒伤却都已经痊愈,又同以前一样明艳照人了,如果时间真的停滞在同一天的话,你现在的脸孔应该还不能见人。”
紫华本来还在为“明艳照人”四个字沾沾自喜,但是一听陆晴雨说到“不能见人”,马上嘟起嘴来。
陆晴雨道:“我能走进紫华的房间就说明我已经做了一件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这样我就醒悟过来,其实我本可以做很多与七天前不同的事情,只是因为思想总是被禁锢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所以才忽略了改变。只有改变,才能创造。”
韩语休大悟一声:“原来如此。”心下对陆晴雨佩服不已。
司空韧楠为人尤其现实,随即对紫华恳求道:“还请姑娘为我等除去身上的毒蛊。”
紫华笑道:“你们身上的蛊虫已经在和陆尊主开打的一瞬间就自行死亡了,因为这种幻影蛊的生命非常脆弱,尤其惧热,一旦人脑恢复了自我意识,它们就无法从活动的脑神经产生的热量中生存下去。”
楚星云冷笑一声,拱手道:“那么,陆尊主,我们就后会有期了。”起身离座,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韩语休和司空韧楠自然忙不迭地跟上。
紫华长吐一口气:“以后我们得多加防范独孤宁珂,总觉得她不单只是个皇城里面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我一直都低估了她。”
陆晴雨道:“怎么说?”
紫华道:“因为我觉得这次的幻影蛊和两位舍主体内潜伏的幻心蛊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杰作’,这两种蛊虫都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小生物,生命都极为脆弱,很难培养和操纵。还有,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惧火怕热。不同的是幻心蛊的毒性更强,它甚至可以令人完全忘却自我,沦为蛊母的意识操纵工具。”
陆晴雨道:“所以,卓英乔说在洛阳夜宴上,当黑衣术士提出意念着火的比试时,独孤宁珂的脸色大变,而且他并没有下杀手,黑衣术士却吐血而亡,很有可能就是独孤宁珂自己暗中下的毒手,因为她不愿空气中的蛊虫遭遇火光。”
紫华叹道:“如果真是那样,独孤宁珂就太不简单了,不止是她下蛊的本事,还有她杀人于无形的本领。”
陆晴雨也不禁变色:“想来,若是在此地阻住了我和楚星云,那么哈什库的宝镜之争的最终得胜者,也只有皇庭无疑了。”他突然有些焦急:“既然如此,我们还得赶快动身才是。”
紫华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其实这地方倒也还清静雅致,再这儿住几日远比迎风沙赶路舒服得多。”
陆晴雨有些抱愧:“你身子才刚好,本不宜跋山涉水,过分操劳。不如你就在此地休整,我办完正事自会来接你,然后一同回去洛神宫?!”
紫华双眸一亮,激动得反问道:“同你一起……回去?”
陆晴雨兴致高昂地说道:“你如此本领,大可助我成事,……我需要你的能力。”
紫华的神色随之黯然下来:“是因为这个!”她默默地垂下头去,却是大感失望受伤。但试问,爱上陆晴雨这样的男人,又怎能不做好受伤的准备。他的心里本就是除了天下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情欲这种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聊的羁绊,他总是以至高王者的身份,尽可能利用周围的一切人和一切事,她只不过是心甘情愿被利用而已。有的时候她倒希望他能够因为需要她的能力而故意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她,留住她。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陆晴雨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不仅是个心甘情愿的傻瓜,还是个明知故犯的傻瓜。
“我们上路吧!”紫华收敛感伤,似有意挑逗,“晚了,尊主就要错过这位西域第一大美人了。”
陆晴雨也不予理会,只在心里暗忖道:“管你什么大美人丑八怪,我的目的只是昆仑镜,不给的话我就硬夺。”
两人整理好包袱,牵了马匹走出门来,这才被眼前的一幕惊住,原来他们根本就不在市集,而是在敦煌城西隅的一片废墟之中,放眼而观,周围都是一些土坯和残垣,疮痍遍地,荒凉至极。
紫华暗暗惊叹:“好厉害的幻化术,竟然连我都骗过了。”陆晴雨当场就拔出火褶子,点燃了写着“有来居”三字的破布条:“这鬼地方,差点急得我自杀,还是烧了好。”拉着紫华,双双驾马远去。
火势蔓延,借助风力,衍变成熊熊大火,火焰中显现出两个淡淡的人影,正是那蒙面女子和另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只听这红衣女子十分诚恳地说道:“上次京师外竹林一役,多有得罪了。”声音却似那个风骚的金三娘一样娇媚入骨,只是身形苗条许多,容貌十分美丽。
蒙面女子道:“我只道你的幻化术厉害,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天衣无缝,就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就是上次那个假扮宇文拓的人。”
红亦女子严肃起来:“这次任务失败,我等还要赶回去向主人领罪。”
蒙面女子恨恨地笑道:“他是何许人也,怎会被区区尔等打倒。还有你记住,她是你的主人,不是我的。哼哼!我倒真要赶回去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红衣女子道:“你总是以这种态度冲撞主人的话,难保她不会在盛怒之下取了你的性命。”
蒙面女子不屑地说道:“想取我性命,对她来说,似乎不大容易。”
红衣女子略带嘲讽地笑道:“但对他来说,却是易如反掌,真没想到他还会对你拔剑,而你却不躲不闪。”
“你闭嘴!”蒙面女子狠狠地瞪了红衣女子一眼,目光冰寒刺冷得可以把这熊熊大火浇灭。
红衣女子马上闭了嘴,她知道面前这个女子的目光虽然可以熄火,但她的意念却可以烧死一个人,她领教过,已经尝过苦头。
“你当时真的是想杀了我吗?”蒙面女子的眼神变得悲哀而幽远,眺望远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黄沙的浑滚之中渐渐隐去,她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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