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小阁楼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候了,我把红夫人送给我的绛榴绒袄裹在身上,然后盖上我的破棉被,感觉十分温暖。辗转反侧了许久,我却始终难以入眠,的确,今天发生太多不平凡的事情。红夫人,黑衣男,“别红尘”,金吴钺……这些都让我对江湖这两个字产生了神秘的遐想,哪怕我本生并不想与它产生半点联系,但它却足以挑动每一个男儿全身的血液。“什么时候再碰上那个黛痕姑娘,还要向她打听下我的身世啊!……总感觉她跟我很熟似的……”我伴着这个想法,终于进入梦乡。
翌日晨,我赶早进城买了副槐木的窗棂,回到店里就找工具给红夫人的特座钉窗户,正在我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老板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难得你第一次不用我叫啊!”我道:“我这么勤快也只是为讨红夫人高兴,她高兴了对我们大家都好。”“说的也是,买窗棂的银钱我就搁这儿了,还有厨房里给你留了碗皮蛋瘦肉粥,你干完活儿就去喝了它。”老板今天的语气也格外温和,我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我通常都是吃不到早饭的,而平时老板差我为店里买东西的银钱总要我三番五次地提醒才行,因为老板在这个时候总会变得很健忘。
窗棂终于装好了,果然是又大又漂亮,我耐心地等待了红夫人一天,可她始终都不曾露面。相反,我今天却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江湖传闻,从那些江湖人的口中。
听他们说,红夫人原名叫作红雪伊,乃是当今武林强派血雨楼下第三分支——檀云堂堂主秋残梦的发妻,因其生性喜红,名又姓红,才得了这红夫人的称号,而就其美若天仙的容貌,毒如蛇蝎的手段,也有人暗地里称其“红蝎子”,而且听闻这红夫人才是真正的太上掌门,若说檀云堂的门人对堂主敬畏三分,那么对红夫人的敬畏就有七分。
他们还说什么因血雨楼的楼主倪新燕突遭暗杀,凶手仍在追查当中,而今为维护作为大派的实力,必须在以下的堂主中推选出新的楼主来归顺人心,之后的人物关系就越来越复杂,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当他们提到比武场所定在梅岭琼台的时候我才有所意会:琼台就是我们小店后面不到二里路的一方宽敞的石台,因为知县曾在这里设坛祈雨并且成功过,所以就显得格外神圣,而如此说来,梅岭小筑的江湖人一下多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来,梅岭在以后的几日都不会平静!
第三日,我依然在等红夫人来,虽然我对她畏惧有余,却很希望她来,不知道是基于一种怎样的情绪,我就是很想向她展示我钉制的窗棂,我就是想看她笑一笑,因为她冷漠的眼神中已经隐藏着太多的辛酸。真的,我能看到。
来的是黛痕一个人,我有些许失望,但还是很热情地迎上来,问道:“红夫人什么时候来,我给她钉了个很漂亮的窗子。”黛痕却冷冷一笑,快速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正色道:“怎么,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么?”我的笑容僵住了:“我……没那个意思。”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雪白色的短袄和淡粉色的百褶裙,头发也是按小姐式样梳成流云髻,没有多的配饰,只是随意地插了一支珠钗,淡雅而别致。而我看这支珠钗,却感到十分眼熟,好像那日红夫人也别了这样一支钗。
“我看你是心虚!”黛痕轻描淡写地说着,神情淡然而庄重,脸上也看不到脂粉描画的痕迹,但按我之前对黛痕的印象,却认为她对我说这句的时候,神情应该是调侃而逗趣的。
“怎么才两天,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不禁在心里发问。
这时,店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又如第一次那样让我惊呆了,只是我第一次是惊讶于他的样貌,第二次却是惊讶于他的身份。黛痕一见到他,就马上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温柔亲切地挽住他的胳膊,而他亦没有拒绝。两人就此到楼梯的拐角处坐下来,那个我专门为红夫人准备的位置。
没错,他就是檀云堂的堂主秋残梦,一个俊朗不凡的男子,权力与财富并重,却终于背叛了他的爱情。
我在心里暗暗为红夫人不值,哪怕她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高傲难近,却仿佛依然在执守着某种近乎神圣的感情。
楼上的两个人一坐定,店里的人就都非常识时务地陆续离开,仿佛刻意地要把清静留给这两个看似深情款款的人,或许他们心里还会想着:“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我也放下手中的活,只是把目光锁定在楼梯拐角处,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从刚才到现在只是面无表情的相互凝视,并无言语,并无动作,难道这样成功的避开老婆跑出来偷情的男人此时不该是暗自窃喜,情意绵绵的么?我正在纳闷,老板重重地推了我一把,向我做了个剜眼地动作,意思是说如果我继续用这种带着监视意味的目光观望下去的话,这两人之中肯定会有一个下来插瞎我的眼睛。
这时,黛痕终于斜睨了我一眼,竟然有一丝颇为不安的神色爬上她的脸颊,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幅高不可攀的神态来:“旺财,你去城里给我打一斤玫瑰露来。”
“你也喜欢喝玫瑰露么?”秋残梦的声音既温柔且痴迷,完全看不出这个平静祥和的男子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堂主秋残梦。
“真是的,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干嘛不去对待红夫人,你若是也能这样对她,兴许她就不会那么暴戾了。”我在心里暗暗说道,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剑,又有一身可跟秋残梦相匹敌的武功,我肯定走上去跟他说出这些话。
可惜我只是个又笨又没用的店小二。
“不,你不是她。”秋残梦的表情突然又失望得像个小孩子。
“把我当成是以前的那个她不就行了,现在的她岂非也已经不是她。”黛痕含着微笑,把手轻轻地搭在秋残梦的手上,终于,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丝满足而惬意的笑意。
这二人她来她去的说了一听,我马上就糊涂了,但我清楚的是如果我现在不立时去城里打酒的话,我的脑袋很可能会跟脖子分家。
从城里最有名的酒坊里面打了酒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立在隔壁的“杨氏铁器”门口,好像商议着什么,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埋头快步走过,但却听到其中一人说:“难得那娘们落单,雷家兄弟已经把她困在城郊了,咱们几个也赶快去助阵!”另一个人也附和说:“就是,除了她,秋残梦等同失去双臂,再难成势。”一行人大笑着,纷纷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地朝城门走去。“不好,红夫人有危险!”我急步前进,想要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红夫人,只可惜我这普通人的脚程,又怎赶得上这些江湖人。我又想到反正报信已然来不及,倒不如是先回店里通知秋残梦,还望红夫人能拖延到她的夫君去救她,但转念一想,这秋残梦会不会巴不得红夫人早死,这样也好光明正大地跟她的婢女谈情说爱,如此一来,我这通风报信之人也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只动了这一会子的脑筋,那几个江湖人就已不见身影。“糟糕!”我拔腿狂奔起来,“不要有事啊!”
第三章 沧桑历尽使遣还
城外郊区。
我看到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
红夫人虚弱地靠在一个青衣男子的怀里,脚踝虽然已经被包扎好,但依然有随时会瀑血的意向。他们的身旁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全部都死相可怖,肢体不全。洁白的雪上流淌着鲜红的血,天地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陷入沉默。
青衣男子一手紧紧地拥着红夫人的娇躯,仿佛与这天地一起陷入沉默,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住他的兵器——一把青月斩冥刀,那种坚定而虔诚的表情,仿佛是在守护他的整个世界一样,如果有谁误闯这个禁区,他定要遇神杀神,遇佛。我终于知道那些江湖人为什么会死得如此难看了。
这时,红夫人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仿佛刚从一场美妙瑰丽的梦中醒来,红晕漾满了她雪白的双颊。
当她发现抱着她的并非她梦中人的时候,慌忙推开他:“大师兄,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
青衣男子温柔地笑道:“我宁愿你再多睡一会儿,这样你就不会推开我了。”
红夫人立马板起脸来,道:“霍沉汐,你听着,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但是你总说这些无聊的话的话,我就请你滚回江都!”
霍沉汐,这个名字可谓是朝野闻名,就是我这样一个不问世事的店小二,也对他的事迹一清二楚。他不仅是名震天下的绝天冥狱的下任狱主,而且其出生本也是大富大贵,不似一般的江湖人,据说他的两个叔叔都在朝中为官,且为三品以上的要职,其父虽然下海从商,但如今已经垄断整个中州的盐市,手头聚集财富之盛可想而知。
霍沉汐还是很不以为然地笑道:“你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以师兄的身份说我想你了,所以忍不住来樊城看望你,总可以吧?!”
红夫人依然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行,……别忘了,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霍沉汐的笑容僵住了:“你的家室好像对你并不怎么负责啊!”他扫视满地的残肢断体,“如果我晚来一步,躺在地上的岂非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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