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恩就任洛阳公已一月有余,这期间他屏除杂念,专心勤政,不但治理了水患,而且使洛阳百姓安居乐业,政通人和。可是非但没有接到召他回京的旨意,还几番遇刺,幸亏他武艺超群,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他想来心中却愈发抑郁,日日闷闷不乐。
手下人见老爷有心事,都想着法儿地哄老爷高兴。有一个下人名唤王小五,向来聪明伶俐,这日傍晚便借端茶之机到了刘宝恩身边。
“老爷,您整日苦闷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出府找些乐子,才是上策啊。”王小五劝道。
刘宝恩摇头,叹息道:“大丈夫处世,不能施展宏图大志,空负八尺身躯!我本在朝中为官,不料被奸人算计,现在只落得个赋闲的下场,哪还有心情找什么乐子。”
王小五一笑,“老爷,您来洛阳的时间短,又每天勤于政事,您当然不知道这洛水之滨的牡丹巷……或许您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王小五,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会不知牡丹巷是个什么地方?我刘宝恩不是那种酒色之徒,你莫要再说,否则休怪我赶你出府!”刘宝恩板起脸,义正言辞的道。
王小五却说道:“老爷您不知道,那牡丹巷里有个春华楼,可不是那种下贱的娼馆,而是个只有官员才能去的地方。”
刘宝恩怒道:“那又有什么区别,一般的肮脏龌龊。你真的不怕我轰你出府吗?”
王小五跪下道:“老爷,您实在冤枉小人啊。我是听说那里有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据说是前朝的官宦家小姐,平日里以文会友,这才想让老爷去看一看呀,凑个乐子。”
刘宝恩听说那里竟有前朝的官宦家小姐,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心想,“如果只是去那里见一见这位小姐就回来,倒也不算负了妙烟。”他想到这里,说道:“好吧,老爷我实是苦闷,就去洛水之滨走一趟,会一会这位才女,不过下不为例!”
王小五笑道:“老爷,这就对了,我马上去安排轿子。”
很快轿子备好,在府外等候,刘宝恩换了便衣,上了轿子,不多时便到了洛水边上的牡丹巷。他在巷口下了轿,只带着王小五一人,向巷子深处而去。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听到巷子两边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刘宝恩见到自己治下的洛阳城有如此繁华之地,不禁欣喜万分,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他东瞧瞧,西看看,不觉已到傍晚时分,两边的商铺华灯初上,巷子中来来往往的人愈发多了。
靠近巷子里有一处稍微隐蔽点的地方,建有一幢三层高的木楼,楼前有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笑着招呼客人。有许多男人见到这些女子就走不动路了,随手搂过了一个姑娘就笑着往楼上走。
刘宝恩见到这些人一皱眉,暗道:“如果今日不是我亲临此地,还真想不到。这些白日里一本正经的地方大员,到了晚上,竟如此荒淫!”
他正想着,这时老鸨从楼里走了出来。见到刘宝恩面生,又是一身平常的布衣,立刻收起了笑脸,“喂,我说那两个穿布衣的,我们这春华楼可不是你们这些平常百姓来得起的,快走快走!”
刘宝恩正想着今后要如何整顿吏治,被老鸨一喊,回过神来。他正欲开口,王小五却当先道:“老鸨,你是没长眼睛吗,这位可是咱们洛阳新来的洛阳公刘大人,你可知该罪?”
老鸨一听来人竟是洛阳公,忙陪笑道:“哎呦,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她一看身边的姑娘们道:“你们还不快来见过刘大人吗?”
众位姑娘纷纷拥了过来,“刘大人,真是稀客啊,今晚我们就陪着您吧。”她们你拉我抱,立刻把刘宝恩身边围的水泄不通。
刘宝恩被这些姑娘身上浓重的胭脂味,熏得简直喘不上气,一摆手喝道:“你们都给本大人退下!”
老鸨见刘宝恩让众姑娘都退下了,只当是都不满意,忙笑道:“刘大人,您眼光真高啊,那就随我进去,让头牌玉翠姑娘来陪您吧。”
刘宝恩摇头,喝道:“老鸨,我不是来逛窑子的,莫要纠缠本官!”
老鸨一笑,“刘大人,您可真会说笑,您来春华楼不是找姑娘的,那来此又为何事?”
王小五这时道:“我们大人前来干什么,难道还用告诉你不成?”
老鸨笑道:“不敢,那刘大人请自便吧。”
刘宝恩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却一直不见哪里有什么以文会友的姑娘,问王小五道:“王小五,你说的姑娘在哪里?如果你是诓骗我,我定不会饶恕你的!”
王小五怯生生的道:“老爷,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知晓详情。”
刘宝恩瞪了他一眼,“回府!”他说着转身就要回去。
突然,他听见前面吵杂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好像在喊救命。他心中一惊,“王小五,我听前面有人喊救命,你可听到?”
王小五却不以为意,“老爷,或许是您听错了,再说就是有人喊救命,又与老爷有何关系,我们找那位姑娘要紧。”
刘宝恩冷哼一声,“王小五,你如此自私自利,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他说着运起了轻功,只几个闪身,人已如一阵疾风,消失在人海中。
他向前疾行了片刻,就见到前面僻静处有一座凉亭。凉亭上正站着一位碧裙女子,看上去恍如仙子临凡,她的身边有几个个纨绔子弟正要轻薄于她。刘宝恩怎会袖手旁观,大喝一声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快给我住手!”
这些人听到有人让自己住手,都看向刘宝恩,带头的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给我揍他!”
这群人里显是以这人为尊,几人听他发话都舍了姑娘,向刘宝恩扑了过来。刘宝恩见这些人扑来,不由一笑,“就凭你们也配与本大人动手?”他谈笑间三拳两脚就把这些人统统打倒在地。
那富家公子有些紧张的道:“你……你……你这是找死!你竟敢打我的人,我父亲可是洛阳太守,你等着,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宝恩大笑,“本官洛阳公刘宝恩,你有本事现在就把你父亲找来,我好当面与他说一说你的禽兽之举!”
“什么……您是刘大人!”这人哪敢惹刘宝恩,忙跪下来,向他连连扣头,“求刘大人饶过我这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宝恩点头,傲然道:“你先起来,向这位姑娘赔礼。如果她饶你,算你运气好,不然就陪我去见你父亲吧!”
这人忙恭恭敬敬的向碧裙姑娘连连施礼,“这位姐姐,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次吧。”
那女子道:“你平日虽做了许多坏事,不过听人说你在治水时捐了不少银子,倒也并非恶贯满盈之人,我便饶过你一次,只是以后不许再做恶!”
“是……我再也不做坏事了……以后一定做个正人君子,多为百姓做好事!”
“那就好。”碧裙女子对刘宝恩道:“恩公,我看就饶他这一次,如他不知改悔,又行恶事,您再处置也不迟。”
刘宝恩点头,“既是这位姑娘饶过你了,你还不快快离开?”
“是,小人这就走。”他说完连忙向府中跑去,哪里还管这些与他同来之人。
这些人见来者是洛阳公,全都跪倒在地,向刘宝恩求饶。刘宝恩不愿看他们的嘴脸,只一挥手,就让他们都走了。
碧裙女子见这些人走了,忙给刘宝恩深施一礼,“小女子多谢恩公,如果没有恩公,小女子日后只怕再没脸见人了……”
刘宝恩忙搀住她道:“姑娘,我既是本地官员,百姓有事,怎能见之不理,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碧裙女子一笑,“恩公,不知小女子可否为大人抚琴一曲,以此来略表寸心?”
刘宝恩微微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我愿倾耳恭听。”
碧裙女子在石桌前坐好,芊芊玉指在古琴上轻轻一扫,流水般的音韵就踏波而来,直抵刘宝恩的灵魂,她的琴音时而如三月融雪,潺潺流过心田,时而清新明快,让人远离凡尘。后又变得像荡漾的春风,轻轻吹开了枝头朵朵梨花,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刘宝恩听得不觉有些痴了。
许久,一曲抚罢,刘宝恩才回过神来。
“姑娘,你弹的莫非是《梨花雪》?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刘宝恩不解的问道。
碧裙女子听刘宝恩竟能叫出自己方才所奏之曲,颇觉意外,“这首曲子是小女子自己所作,只为一人弹过,恩公怎么会识得?”
刘宝恩吃了一惊,“姑娘,莫非你是妙烟?出生在离此地不远的林家村,父亲便是前朝的林大人?”
碧裙女子又是一愣,“恩公,你怎么知道这些?”
“妙烟,我是三郎啊!我可算找到你了!”刘宝恩激动无比。
林妙烟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是三郎,我的未婚夫?这怎么可能,莫非我在做梦不成?”
“妙烟,这不是梦,我真的是三郎。你不记得以前我们常在一起读书习字吗,你的名字还是我帮你父亲起的呢。”刘宝恩拉住了林妙烟的手,温柔的说道。
“你不是三郎,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又做梦了。”林妙烟挣脱了刘宝恩的手。
刘宝恩从怀里取出了半块玉佩,“妙烟你看,这玉佩在此,你不认识我,难道还不认识这玉佩吗?”
林妙烟见到玉佩,也从怀里取出了半块,两块玉佩对在一起,竟完全严丝合缝。她全身都为之一颤,泪水流了下来,“三郎,你真的是三郎,我终于等到你了!”她哭着抱住了刘宝恩。
刘宝恩用手轻轻抚着她那乌黑的发丝,温柔的道:“妙烟,我又何尝不是日日思念着你,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重逢,我连宋朝公主都拒绝了。我原本怨赵匡胤把我贬到此地,现在看来这是上苍的安排。现在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谁也无法拆散我们了。”
林妙烟小鸟依人,在刘宝恩怀里抽泣着,“三郎,你怎么改名叫宝恩了,如果我知道你就是治理水患的洛阳公,我早就到你府上找你了,那样我们就不必等了这么久才见到面……”
刘宝恩叹息道:“哎,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你我青梅竹马,我们父亲又是好友,才为我们定下了这门亲事。可你父亲先得了功名,带着你离开了村子。你们才走没多久,村子就毁于战火,我父母都在这次混战中离开了人世。所以我从小就励志,要辅佐一位明主,来结束这乱世。可我要辅佐明主,一定要先考取功名,所以就舍弃了小名,改作宝恩二字。”
林妙烟说道:“不论你叫三郎也好,叫宝恩也罢,只要是你就好。我等了这么多年,终盼到了你。”
刘宝恩问道:“妙烟,我们三日后就成亲如何?”
林妙烟一笑,“我们的婚约早就存在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刘宝恩点头,又问道:“妙烟,不知你父亲身体如何?不知他老人家可否同意?”
林妙烟开口道,“三郎,我父亲积劳成疾,三年前已不幸离世了。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来吧。”
刘宝恩笑道:“妙烟,这水边凉,你衣衫单薄,我还是送你回家吧。来日方长,我们还愁没时间说话吗?”
林妙烟摇摇头,“三郎,我就住在前面,自己回去就好。”
刘宝恩知道妙烟的性子倔强,说过的事从不反悔,只得道:“妙烟,你自己要小心。我三日后便来娶你。”
林妙烟回眸一笑,是那么楚楚动人,刘宝恩不禁心中一荡,有些出了神,直到林妙烟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刘宝恩回了府,喜笑颜开,下人见了都感到有些奇怪,整日愁眉不展的老爷,怎么几个时辰的功夫像变了一个人。刘宝恩招呼大家过来和他们说了自己遇到了未婚妻的事,又让他们在三日内备齐一切应用之物,要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婚事。
三日后,刘宝恩府中张灯结彩,敲敲打打,热闹至极。但见刘府门前数里,俱用红绸装点,刘宝恩身着红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由无数士兵护卫着。他身后有抬聘礼的、鼓乐班子,以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满满站了一条长街,人群涌动,络绎不绝,摩肩接踵。
队伍走得不快,许久才到了牡丹巷。牡丹巷也已是精心装点,气派非凡,与三日前的风光大不相同了。刘宝恩骑在马上,心想,“我竟忘了问妙烟住在哪里,这该如何接轿呢?”
想着,他的马已离春华楼不远了。他摇摇望见自己的队伍将到时,从春华楼内抬出了一顶花轿,显然是结婚用的轿子。刘宝恩一摆手,让队伍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拦住了向自己而来的花轿,见轿边站着的正是那天春华楼那个老鸨,他问道:“前面的轿子可也是结婚的队伍?我们的队伍太长,不知可否让一让?”
老鸨见说话的是刘宝恩,笑道:“刘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抬来的正是你的妙烟姑娘啊!”
“什么!”刘宝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妙烟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姑娘,你休要欺骗本官,快让开!”
老鸨见刘宝恩不信,说道:“刘大人,妙烟姑娘住在我春华楼已经有三年了,难道刘大人不知道吗?”
刘宝恩心中起疑,走到了轿边,轻轻掀起了轿帘。他不看还罢了,一看这轿中蒙着盖头的竟真的是林妙烟,他头脑不禁嗡了一声,整个人险些昏过去。
“林妙烟,我当你是个清白的姑娘,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等下贱之事!我刘宝恩今日如是娶了你,岂不是要被遗笑万年吗?”刘宝恩一把扯下了林妙烟的盖头,一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
林妙烟被刘宝恩打了记耳光,俏丽的脸立时有了五个又红又肿的手印,“三郎,你干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妙烟说着出了轿子。
刘宝恩冷哼道:“哼!林妙烟,你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住三年?你莫要再狡辩了,我刘宝恩虽不才,可也不会娶你这种贱人!”
林妙烟流下泪来,“干娘,你快替我和三郎解释清楚呀!”
老鸨正要出言,刘宝恩一瞪眼睛,“我都亲眼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妙烟,你这个贱人,亏我等你这么多年。从今日起,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他说着,掀翻了聘礼,里面金银珠宝洒落一地。
刘宝恩还觉不出气,取出怀中半块玉佩,使足全力摔在地上。玉佩被他大力摔出,落在地上立时碎成数片,再也不能拼全了。
“三郎,你太绝情了!我林妙烟无话可说,只有一死,来证明我的清白!”林妙烟说着就向前面洛水跑去。她一边跑,一遍流下泪来,在场众人无不议论纷纷。
老鸨想要拉住林妙烟,刘宝恩却抬手一掌,拦住了老鸨,“你不许拉她,这种贱人死不足惜!”
刘宝恩说着向林妙烟走来,“林妙烟,今天我就亲眼看着你死,省得让世人耻笑于我!”
林妙烟本来只是想吓一吓刘宝恩,哪知他如此绝情,竟真的想让自己死,“三郎,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还你清白!”她说着人已到了洛水畔,凉亭旁。
“三郎,你一定会后悔的!”林妙烟说着竟真的投入了洛水之中。她只稍作挣扎,人就没了气息,尸身随着洛水向东而去。
刘宝恩见林妙烟真的死了,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叹息道:“妙烟,难道真的是我冤枉你了?不知你生死时,我总是想找到你,当我见到你还活着时,我却逼死了你。明明是我想让你死,可你真的死了,我为什么又会如此难过呢?”
老鸨走了过来,缓缓说道:“刘大人,您是真的误会妙烟姑娘了。她父亲林大人曾有恩于我,林大人不在了,她孤苦无依,我想要报恩,这才把她接到了春华楼来,对外只说她是我的干女儿。这三年来她莫说卖身,连卖艺都不肯。她每日里除了念着刘大人的名字,就是默默流泪,这三年你可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凭她的姿色、才华原本早可以嫁的很好,可她这么痛苦的过活,还不是为了与刘大人的婚约吗?你今日却如此待她,莫说是她,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肝肠寸断……”
“你说的都是真的?”刘宝恩不敢置信的问道。 老鸨点点头,眼角流下泪来。
“妙烟啊,妙烟!是我刘宝恩对不住你!如果早知如此,我怎会如此狠心?妙烟,我这就随你去了!”刘宝恩说着也要投河自尽。
老鸨拉住他劝道:“刘大人,妙烟虽已经不在了,您可不能想不开,您要继续活下去。你可知道妙烟这三年来,日日都在为你祈祷,盼你能长命百岁,盼你们能早日相聚!”
刘宝恩闻听,整个人的精神都彻底崩溃了,他跪在洛水边上嚎啕痛哭,以手捶地,直捶得鲜血淋漓,心中的自责与愧疚让他已近癫狂。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水一去难追,人已逝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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