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长生志

第十三章 奇怪的病患

    
    她都快奉上膝盖,决心为“猫的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然后这货车的出现,分分钟让她一腔热血洒给了狗。事实证明,姜晚还是太年轻,史上哪个资本主义老油条不精明?
    在“猫的馆”短暂几天的职业生涯里,和馆主沈括这个人接触以来,她眼里的沈括就是一个恨不得压榨光员工仅有的剩余价值,再挥一挥衣袖,脸上不带一丝愧疚的人。可陈歌的这件事,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严淮一定会得逞,结局糟到什么地步,谁也没办法预料。但是她转念一想,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陈歌和严淮有了牵扯。她从一开始进入“猫的馆”委实是被迫,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多少觉得这些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即便是身怀特殊的能力,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一时也理不清头绪,现在自己究竟是感激多一些还是埋怨多一些。
    陈歌所在的医院是位处华郴市西南培新区的三甲医院。市领导新官上任,培新区是三把火中烧得最旺的一把,奔着国际化的范儿去的。院长也因市区的重点规划荣光起来,薅光了头发,把少得可怜的脑汁一挤再挤,联合全院上下开大会,起了个颇具伟光正的名字——大兴医院。
    到了大兴医院,姜晚正准备直奔医院大厅的导诊台询问住院部的位置,走了几步就发现焦宇停在外面的水果店门口,盯着那摊子上的水果,摸索着掏裤兜里的钱包。
    姜晚的肩膀一抖,不顾老板幽怨的眼神,把那冤大头从水果店门前拉走,谁都知道医院门口的礼品死贵死贵,这小子怎么就非跟香蕉苹果过不去了?
    都走了几步,焦宇还不死心,伸长了脖子往回看,他面红耳赤解释:“初……初次见面,总要表示一下。”
    “你咋不把那会儿带给我的水果提过来,循环再利用?”姜晚气乐了,他跟陈歌连照面都没打过,却比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朋友还要上心,表现的跟孝子贤孙一样。
    姜晚冷不防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不用整这套虚的,陈歌现在也吃不了。”
    这会儿正是中午,太阳晒得能把浑全的人生生蜕一层皮,姜晚把人拉到树底下的阴凉处,深深觉得在“猫的馆”那种地方,能孕育出这朵三好青年的奇葩也是不易。
    姜晚说一句,焦宇点一下头,跟捣蒜一样,砸一下、碎一瓣。她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话的不认可,但却没有反驳她一句,她立刻萌生了一种教导主任批评学生的感觉来。
    三三两两的人过去,都瞄着往他们站的地方看。焦宇本就比她高半头,但是听她说话的时候,整个后颈子缩了一节,脑袋也扎下去,一副受教的模样,太引人注目了。
    她现在总算理解了从小到大遇见的那些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心理,她意犹未尽砸吧了一下嘴,正准备继续去大厅询问详细的位置,却看到这小子脚才抬了一步又顿住了。
    焦宇依旧保持着那个抬脚的姿势,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朝他们两点钟的方向看去,那动作就像是孔雀翘着尾巴蹦迪到一半整个滞住。
    姜晚顺着焦宇的目光也向那边看去。
    医院的左侧似乎也有一道门,因为不是正门,修缮得规矩。门外有一条大理石的小路,只容两人并排走过。那条小路光秃秃的,路向上走的时候略微有一点弧度,这也没什么特殊的。
    姜晚还没开口问他在看什么,身边的家伙就颠颠地跑过去。
    人的视线受楼侧的墙面影响,随着焦宇过去,她向右侧走了几步才看清,那条大理石中间三分之一的位置,有个人在缓慢移动。准确来说,是有个轮椅在缓慢移动。那轮椅本身就比一个成人要矮半截,不锈钢的扶手遮挡下,不细心一点儿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焦宇从一旁绕过去,那轮椅上坐着个极斯文文雅的男人,盛午阳光斜射过去,将大理石小路劈成两处,阴影的地方只占三分之一。轮椅上的男人嘴唇透着不正常的苍白,漆黑的眉宇向两边裁开,更显得一张脸苍白如纸。他一手扶着那扶手,半个身子几乎贴靠在那扶手上,尽管汗水湿了后颈,但男人的脊背却奇异地挺直。
    他在支使着身下的轮椅向那条坡路上走,似乎要进医院西面的侧门。
    姜晚心下啧啧,之所以说这人斯文温雅,是因为姜晚以己度人,如果换做是她保持这个动作,恐怕会跟个树懒一样扒拉着不锈钢的扶手龇牙咧嘴,形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是这样一个身患有疾的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却表现得很稀松平常,像是去米其林餐厅用餐,端的是优雅从容。
    她换位思考的时候,焦宇那傻孩子已经巴巴地跑过去,弯腰对那人说了什么。二十几米的距离,姜晚没有听清,从两人对话的模样看,应该不像是熟人。
    轮椅上的男人略微向右边侧了侧,摇了摇头。
    焦宇脖根子上的红,肉眼可见地攀上了脸,支棱着与身体不符合的、番茄红一样的脸,此刻就跟个不知所措的小丑呆愣在那人旁边。
    姜晚动动脚指头,就知道这小子大概率在完成好人好事指标。感慨焦宇戴着酒瓶底儿厚的眼镜,还能捕捉到大千世界中需要帮助的人,委实也是个人才。她顿时觉得华郴市这届的十佳青年不颁给焦宇,实在很难收场。
    那傻子帮助人被拒了,表现得比开口求人的人还要忐忑,他既想继续坚持游说男人接受他的帮助,但是那人毫不拖泥带水拒绝了。故而又怕多说伤了别人的自尊心,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晚实在看不过去,也从后头绕过去,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从正面去看的时候,这条大理石路的坡度很缓,但是凑近了却不然,四十度的斜角,小孩儿蹦跶着上去都有些费力,何况是这个坐轮椅的。
    看着斯斯文文的,人还真是犟。
    她绝不歧视残疾人,但是对这样明明动动嘴巴就能让别人放心、让自己舒心的清高者绝对是敬而远之的。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不负责任,还指望他能拥有多么高洁伟岸的情操?
    姜晚走过去的时候,焦宇的脚趾已经能抠出个面朝大海的独栋别墅了,见她过来,小媳妇儿似的拉拉她的衣角,“他他……我……”
    姜晚老学究似的叹了口气,示意他不用说了,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清瘦男人,还有那跟蚂蚁搬家似的工程,在焦宇迷顿的眼神下,右手摸上轮椅背面的扶手处,左手攥住那人搭着不锈钢扶手的手腕。
    似乎没有料到焦宇的“同伙”如此胆大包天,轮椅上的男人霍地回头,他整个面容一瞬间冷下来。姜晚一怔,男人的鼻梁细瘦高挺,整个面部被斑驳的阳光映衬得晦暗不明。但是下一刻,这张脸上所有冷的、烈的、狠的表情悉数收了个干净,似乎又恢复了一派从容的模样。那点残掉的冷光,也在阳光的稀释下散尽了。
    姜晚愣神了两秒,一瞬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她嘟囔了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她一鼓作气,将那轮椅往上头推,一旁反应过来的焦宇也赶忙跟上去,意图为这项浩大的工程添砖加瓦。
    男人似乎是极畏寒的,大夏天还套着一件纯白色的毛衣。那毛衣是有高领的,就像顺着脖子往上打了一圈白色的石膏,一层层叠着裹上下巴根,看着就让人透不上气。
    等把轮椅推到了大理石的小路上头、医院西侧的门口,男人青白的唇哆嗦着开始咳嗽。开始似乎还能克制,后来他用那比脸还要苍白瘦削的手捂在喉咙的位置,但那揪心的咳嗽还是牵着心肝脾肺一齐咳出来。
    姜晚吃力地将轮椅换了个方位,以保证不会突然顺着那坡度滑下去,此刻的她比焦宇还要不安,难不成因为他们多管闲事,真把人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苍天,这要真碰瓷得赔多少钱呢?
    焦宇正要安抚小孩儿似的拍上男人的后背,那人却似乎知晓他接下来的动作,覆在咽部的手顿了一下,趁这个空档,伸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姜晚痛心疾首打掉了焦宇无处安放、尬在半空的手。
    见那终于缓过气儿的男人低颔着下巴,漆黑的额发垂落下来,他说:“谢谢。”
    还算讲理,那嗓音很干净,干净到让人不由心生出些亲近的好感来。
    多么言简意赅而又客气的谢词。
    姜晚:“先生,有条件您还是买个电动轮椅吧。”
    连焦宇这样一根筋的人都听出了姜晚话里的嘲弄之意,表情无措的像个被突如其来关怀的孤寡老人。那人闻言却笑了,他笑得时候格外夸张,没有一点儿这个年纪该有的持重,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数,姜晚觉得凭借这位观众的表现,自己指不定可以拿个年度脱口秀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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