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迫不及待告别那个病患,自西侧的门进去了。
焦宇看着溜之大吉的新同事,眉毛拧得像吞了跟体型不符食物的蛐蛐,他正准备替姜晚的口无遮拦道歉,却见轮椅上的男人似是被那道背影攫住,目光有如带血的刃一点点穿透那跳跃的一点,刺入她的骨节,看向更深的渊薮去。他瘦削的手腕抬了抬,又无意识落下去,似乎那柄带血的刃再次抽回来,轻易割开自己的皮肤,穿凿进脏器,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一寸寸灰败。
焦宇觉得这个瘦削的男人像一件年久失修的石膏像,一瞬间没了生气。他下意识摸向手腕,尺骨凸出的地方原本应该严丝合缝绑着一块东西,但是却意外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那东西被自家老爷子给没收了。
想起回忆里那个威严伫立的身影,焦宇有些怅然若失。
陈歌住的病房有四个人,她在靠窗里面的床位。
午间的阳光照在床榻上似乎也是温柔的,纯白色薄被和窗外的光线纠葛在一起。
姜晚跑到询问好的房号前,心有余悸地捂住鼻头,把冒失收了个干净,准备敲门。病房里正好有护士出来,她省心直接进去。
里头的家属削苹果的削苹果,讲笑话的讲笑话,气氛很是融洽,陈歌就静静躺在里面的床位,视线投向窗外,那里没有一片云。
“大美人,吃过了吗?用不用我给你点些我最拿手的外卖?”,姜晚走过去,见陈歌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也向窗外看去,远处的天倪光秃秃一片。她不怀好意地凑近陈歌,“要不我亲自下厨弄一桌病患专享版的满汉全席?”
陈歌回过神来,被她夸张的模样轻易逗笑,细长的眼尾眯起来,不忘打趣她,“阿姨那会儿送过饭了。何况你做的饭,那是人能吃的吗?”
还肯开玩笑,姜晚心下稍安,不愧是亲闺蜜说的话。姜晚毫无形象地往床边一坐,突然想到什么,开始胡乱翻看陈歌的手臂,“你没受伤吧,身上撞得疼吗?”
沈括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她皮糙肉厚的,歌儿可不一样。沈括将她们两个人带下楼,自己身上被磕碰的到处都是淤青,更别提陈歌了。
陈歌的手臂很纤细,蓝白纹的病号服袖子被姜晚推上去,露出细瘦的胳膊,阳光的映衬下,莹白的胳膊上只有细小的青色血管。她翻找了半天,没看见半块青紫的影子。
姜晚有些糊涂,“为什么会被撞到?我没事的。”
姜晚摇摇头,的确没有,合着她才是连拖带拽被弄下楼的那个受害者?
面对陈歌的疑问,她恨不得一通国骂把领导给供出来,又怕陈歌担忧,只得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那么细心,别说是换了一个人,就算是身边的人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你也能轻易瞧得出来,别跟我说你不知情。”
陈歌没答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看向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视线似乎凭空有了着落点,久久凝视着一个地方,终于问出了口,“他怎么了?”
姜晚知道她问的是严淮,“死了。”姜晚把陈歌的手塞回被子里,没好气道。
陈歌侧过头,看见姜晚伸了个懒腰,显然对于严淮的死她只觉得罪有应得。陈歌向床内靠了一点,把床边的一大片空出来,她声音低沉而温柔,“晚晚,以后你也会遇见那么一个人,就算……就算花光所有的运气,想来也不会后悔。”
病床上,陈歌的睫毛垂落下去,在眼睑处篆下一小片阴影。她的眸光晦暗不明,但是似乎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
姜晚背对着她,“得,那还是省省吧,我还得留着运气过年跟七大姑八大婶打牌赢钱呢。”爱情这玩意儿太不实惠了。
陈歌失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再说什么,就听到隔壁床位的抽泣声。
那声音不仔细听听不出来哭丧感,像是普通的擤鼻涕,可是哪有人不停地擤鼻涕,还很有阶段感。三秒一大擤、一秒一小擤。
姜晚也注意到了,女人腰身圆厚,是壮实不是肥胖,显然是平日里常干活的。她衣服的质地不错,只是看上去已经穿了有些年头了,黄灰色领子的边沿有不少磨损。
姜晚注意到这个国字脸的女人坐在四腿的高塑料板凳上,力量从上自下去,底下固定的横板几乎要从里面向外撑开,随时涨破肚皮。
姜晚生怕她把那把椅子坐出个神经失常来。
太阳晒得人想打盹,这会儿病房内的另外两个病人都已经睡着了,家属们做事都轻手轻脚的。有一个病人甚至打起了绵长的呼噜,连姜晚都被影响得生了些许困意。
那抽泣声逐渐明朗起来,姜晚本就直对着那床铺,因为陈歌向里挪了些,她也恬不知耻往里坐了些,此刻就着那女人的哭声,晃悠着两条腿替她打节拍。
帆布鞋撞击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比节拍器还要契合。
很快,正在哭的女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看了一眼盯着她哭的姑娘,有些赧然,胡乱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转身拾起来地上的瓷盆,就往外头走。
姜晚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过分,陈歌就伸出手拍了一下她搭在床边的手背,“晚晚,别这样。”
姜晚打了个哈欠,小声说:“我什么也没做呀,我还没好好看过人哭,就专注看了那么一小会儿,那人都不好意思走了,难不成我还得追上去道歉,我倒是不尴尬,那她得多尴尬?”
陈歌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垂着眼角。
姜晚耸了耸肩头,几近谄媚地说:“我说对不起,我不该在您哭的时候晃悠脚,是脚先动的手,不是我本意。你看本来没多大的事,那样小题大做才会让人恼羞成怒吧?”
姜晚这个人永远有理由,道理都被她说绝了,陈歌揉了揉太阳穴,轻声细语讲:“那个阿姨的妈妈就躺在你对面的床位上。”
陈歌话还没说完,姜晚就“靠之”,那床上微微隆起一个人形,看起来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被头的地方露出半个银发夹杂着少量黑发的脑袋,银发遮挡不到的地方,显露出一段枯黄的核桃皮似的后颈。要不是经陈歌这么一提醒,她还以为床上躺着的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孩子。
那女人那会儿哭得很伤心,恰如她当年死了家里的大黄,也是如此这般难以释怀,这老太太不会……
脑补的戏码足了,姜晚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又不是重症监护室,哪能就到那地步了。一时间心情大起大落如同坐了一轮过山车。
门外又有了新动静,普通病房的门本就不隔音,外面的机械砸向地板的声音异常响亮,伴随着开水壶瓶胆摔破炸裂的声音,还有一声似曾相识的尖叫。
姜晚喜闻乐见得想,哪个倒霉孩子这么冒失,就像得了她的真传。忽然她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从床上瞬时跳下地板,“歌儿,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陈歌没来得及阻拦,就看到姜晚猴儿似的蹿出去,还没忘记带上门。
哪个倒霉孩子?如果她记得不错,那尖叫声应该是焦宇那小子发出的。
“是我……我的错。”焦宇对着一个女人不断鞠躬,他几乎诚惶诚恐的,每一下都是标准过九十度,直奔一百二十度去的,而鞠躬的对象就是刚才在陈歌病房抽泣的那个阿姨。
她眼眶还有些红肿,手里的瓷盆也被打落在地上了。
周围人都在看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扶这个鞠躬的小伙子,“不是,是我没有看路。”
两个人把国人的谦让表演了个十足十。
不是医闹,也不是两方得理不饶人,画面一度和谐。正当姜晚感叹如今的国民素质竟是如此之高了吗?一旁的小护士终于面色不善地爆发了,“两位能不能到别的地方去,我们要打扫卫生。”
两人赶紧响应,往一旁的角落里挪。地上全是水壶胆的玻璃碴子,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药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鸡汤味儿,路过的人都绕着道走,生怕脚底板中招了。
姜晚目光落到一块泛着油光的水壶胆,心下闪过不好的念头,她狠狠掐灭,拿开水壶灌鸡汤,这年头还能有这样的奇葩?
一旁姓焦的奇葩老实巴交地解释,“买不到……到保温壶,我就就买……买了水壶装鸡汤。”他下意识挠着右边的头皮。
姜晚神情复杂地看着焦宇右边脑袋比左边明显稀疏的头发,点了点头,她已经对这种突发状况毫不意外了。她之前还觉得这小子是“猫的馆”唯一一个正常人,现在这光景,神特么正常人?
她过去拽着焦宇的袖子,“你留在这儿,该道歉的道歉,该赔的赔,该献身的献身。”
姜晚言简意赅,焦宇心领神会,小跑着随着那小护士去取扫帚、拖把。
姜晚看向那国字脸的女人时,已经带上了打工人特有的谄媚,“阿姨,我看您的手烫到了,我和您去洗手间先用冷水处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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