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大步走在前往王太后赵姬起居的宫室路上,石板铺就的地面被宫人日日打扫纤尘不染,路上遇到的宫女宦人无不跪伏在地。他心中想的却是一年多未见母亲,不知她修养的如何了。
赵姬早在秦政到达宫城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她此时正坐在铜镜前让女侍给她插簪子,铜镜里的她雍容华贵,与当初在吕相府上做舞姬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只是在咸阳上上下下的规矩实在是让人难耐,好在还有嫪毐在身边。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两年多时光,都给她留下难得的欢愉记忆。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殿门口,看着一身玄色袍服的儿子大步走过来。他的五官越发肖似先王,即便如此他仍然被诽谤为吕公子嗣,这时候赵姬倒是难免有些懊悔,若是秦政发现自己与嫪毐的事,恐怕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秦政在赵姬两步外站定,看到她丰腴不少,才安心了些。不管怎样,她总是自己的母亲。他正要跪地请安,却被赵姬走前一步拉住了手腕。
“母后?”秦政有些诧异的看向赵姬。
“我儿即将加冠成人,以后更要亲政,便不要在跪了。”赵姬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想着政儿肖似先王,让他跪伏于面前,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秦政这才直起身子,向赵姬问候:“母后在雍城长住,身体也强健不少,不若等儿臣加冠后一同回咸阳,也好让儿臣于母后身边侍奉。”
赵姬听到秦政说这样的话,一面有些动容另一方面又有些为难:“此事还是等吾儿冠后再议,转眼间吾儿也长这么大了,真是白驹过隙,岁月不饶人。”
秦政锋锐眉峰下深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母后,发觉她气质比离开咸阳之前更柔和,也没有深思,还以为是雍城这边清净的环境让她修身养性,笑着安抚:“母后身子硬朗,虽不如二八少女,但也算得驻龄有术,实不必如此伤感。”
赵姬收回来的右手自然垂在腿旁,紧握成拳强笑着回:“吾儿早些去寝殿休息一番,明日的祭祀可不能出一丝差错。”
“那母后也早些休息,儿臣先行告退。”秦政看赵姬脸露疲容,为了赵姬身体着想,只好早早离开。
此时雍城内外来了许多官员,王族,虽然自秦孝公变法伤害了公族利益,但是这些年秦国逐渐强大起来,他们也分享到了不少权益,比之前一穷二白却是好多了,低阶官员住在旅舍,高阶官员和王族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宅邸。
吕相邦这时在自己府邸正在会见雍城本地官员,吕相邦早年四处行商,相秦又十分操劳,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他仰靠在软垫上听着底下官员的诉苦,他字字句句都是在报告长信侯嫪毐目无王法勾结上下,在雍城内已经是说一不二之人。
“大王加冠在即,这些事等大王亲政后在报,明日百官观礼,若是搅乱祭祀,那才是罪该万死。嫪毐不过一低贱小人,如何当的王侯?自取灭亡且等着看。”吕相邦看眼前之人有些不识趣,不免提点他一番,明日虽然是秦王亲政的开始,但整个秦国都是他的心血,他是不会让其他人破坏这个仪式的。
那个官员唯唯诺诺退下之后,吕相邦才召来家妓舒缓一番酸痛的身体,即便坐在车中软垫上,一路颠簸还是让他年迈的身体有些难受。这个城里应该还有些什么他遗漏的点,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
李斯最开始充当吕相邦的门客舍人,后来被任命为郎官。在发觉朝中有人呼吁秦王提前亲政的时候,他就预感吕相邦未来权柄将慢慢转移给秦王。
为了不让未来秦王对自己的出身忌惮,他早早就为秦王献计,离间六国君臣,认为秦王可以统一六国。秦政彼时还未亲政,虽然不能直接任他高位,却也任为长史。
他的计策生效之后,他被奖励不少财产。只是雍城之内并没有他的房舍,他也不得不在旅舍中租住。
旅舍中人来人往,消息倒是五花八门,正在大堂用餐的李斯,被后桌的两人交谈吸引了注意力,他装作继续吃喝的样子听后面的交谈声。
“伯兄怎的垂头丧气,在雍城为吏虽然功劳甚少,但是政务轻减,为何愁眉苦脸?”
“季长有所不知,这雍城原本倒是一个好去处,只是自从那位来了之后,长信侯无尺寸之功,竟得以封侯赏赐食邑。这便也罢,他如今门客上千,私兵更是无数。大王来之前,我们居其下真是十分难过。”
长信侯嫪毐,李斯在咸阳倒是听到过他的名字,除了之前王太后强行要给他封侯以外,他在咸阳倒是无甚传言。却原来在雍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直觉里面有些猫腻,不禁身体微微后倾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听说那位十分重新长信侯,一个阉人而已,难不成还能传承爵位?”
“且附耳过来。”
“作甚神神秘秘的,哎,我过去就是,别扯了。”
李斯最后几句听不太清楚,但是隐约听到的几个词“假阉”“与太后”“子嗣”。已经足以让他想到平静的雍城可能有一件祸乱宫闱的大案,而这又可以使自己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夜晚城市中陷入一片静谧,秦政沐浴之后,躺在榻上陷入过去的梦中。
“二三子,随我打这个秦贼。”一个粗哑正在变声期的肥壮少年,正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男童,追着年幼的赵政跑。
赵政额头汗液不停的滴下,给精致的丝绸衣衫肩膀处染上点点湿痕。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也呼哧呼哧喘着气。
街上的行人,原本还有些要出来阻止身后的孩子,却被其他人拦住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原本目露不忍的人脸上就变成了憎恶的表情。
赵政感到自己的腿越发酸痛。奔跑的时候,他还分心想着那人一定说的是:“那是秦人的孩子,别管他。”
很早以前,他曾经问母亲赵姬,为什么自己是秦人的孩子就要挨打,那时候赵姬只是露出一个非笑非哭的难看表情没有多加解释。后来他长大些之后,才明白了秦赵之间的仇恨。
要想不挨打,只有跑的快一些,更快些,躲在家中那些孩子就会慢慢散去,城中可没有人会帮他。
在城中与他处境仿佛的还有丹那个家伙,燕国与赵国也是生死仇敌。两人年岁相仿,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这一次他原本以为又能顺利跑回家中躲起来,却不想前面一个壮硕的女人勾勾脚让自己摔在地上。他的手掌心被地面沙尘磨的生疼,但最重要的是后面的孩子追了上来。
那些赵人孩子暴虐的对趴在地上的赵政拳打脚踢,秦政只能双手紧紧抱住头部,身体弯成虾子一样,无声的忍耐这群人的暴行。
过去的经历让他知道,一般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会慢慢嘻嘻哈哈散去了,都是孩子力气也不会多大。然而这一次却有个更聪慧的,扯开裤腰浇了赵政一头温热的尿液。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纷纷照做。
他们嘻嘻哈哈撒完尿,才慢慢散去,赵政浑身上下都被打的疼痛不已。几十步外就是家中,他却在几十步外被人欺凌至此。他慢慢爬起来,低着头并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目光,外人只看到一个湿透的落汤鸡慢步朝着那个秦人家中走过去。
耳后传来街上大人们或是嘲讽,或是嬉笑的声音,他将自己小小的拳头握的紧紧的,通红的眼底深深的情绪都是暴虐。
在家中做针线的赵姬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被家仆围绕着回来,身上湿漉漉的,还以为他去哪里玩水,不免有些责怪的说:“政儿,都告诉你水边不安全,为何还要去。”
赵政的情绪已经忍耐到极点,将身边的女仆推到,回过头冲着走过来的母亲喊:“我恨赵国,我恨赵国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姬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难以忍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声音像是惊醒了她,她打过儿子的手紧紧握起,左手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他。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不许你这样说,你可还记得我也是赵国人。”
赵政捂着自己飞快变得涨红的左脸,飞快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跑过去。他并没有看见女仆向赵姬解释后,赵姬崩溃大哭的一幕。
秦政缓缓睁开眼,看到高阔的房顶,才缓缓意识到自己正在雍城的离宫里面。殿外已经十分明亮,他刚刚起身殿外等着的宫人就赶来服侍他洗漱更衣。
他穿戴整齐,步出大殿,心中想着他再也不会让人有机会羞辱自己,无论是谁。
殿外早已备好的仪仗,他们将带着秦王前往蕲年宫举行祭祀。浩浩荡荡的车队带着秦王离开了宫殿,远处看到秦王离开的还有赵姬。不知怎的她今日心神不宁,不知要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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