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这一日的安排十分紧凑,上午要去祭祀先祖,下午又有冠礼。百官其实只是来观冠礼的,宗庙是赢姓族人才能进入的地方。
他从宽大的车撵上下来,看到宗正带着诸老等在宫殿之前。在他们颤巍巍的跪下之前,连忙免去礼节。眼前这些人最老的有与昭襄王同辈的,他怎能让曾祖父辈份的老者跪在自己面前。
诸老强推秦政走在前首,这他到无需推辞,率先带着王族向放满祖宗牌位的大殿走去。
大殿早早就打开大门,等待今日秦王的驾临,秦政站在满满的排位前,感受着祖先似乎在审视自己。他仰头向上看摆在最上面的牌位,最上是飞廉旁边是恶来,最下面是自己祖父孝文王,还有父亲庄襄王的牌位。
父王逝去已经有九年之久了,他都快忘记那个温和宽厚之人的样貌。有时候他也会奇怪为何他不是父王那样的性子,某一次他不慎说出来,只记得父王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安慰:“龙有九子,各有不同,毋需烦恼。”
他燃起三根香插在排位前硕大的青铜香炉内,之后他带身后的王室成员在牌位面前行了稽首礼后,又听排位前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宗长用艰涩难懂的西方老秦人方言念着祭文。如今能听懂这种语言的王族也是越来越少,王族大多说着一口雅言。
秦政听着祭文大概是先说了历代祖先的功绩,其中实在不肖的一言带过,一位位轮流下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到了自己的祖父只说了孝顺昭襄王,也是,在位三天实在难说功绩。
秦王在殿内听祭文的时候,离宫赵姬正皱眉看着眼前的嫪毐。嫪毐嘴唇上上下下,她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赵姬手抚胸口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却觉得分外陌生:“你为何要我的印玺?在雍城你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么?”
嫪毐露出的温柔笑容,却让赵姬觉得不寒而栗,她退后几步,还是被嫪毐紧紧抓住了手腕。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赵姬叹息一声说:“太后想必也知道,如今是除掉秦王最好的时机,如果再拖延下去,总会有人告密。到时候不但我要死,我们的孩儿也会被秦王下令杀死。快些将印章给我,庄襄王死去那么久,让他儿子去陪他,想必他也不会觉得寂寞。”
“不,我不会交给你。夫君虽然早逝,但他也曾真心爱重于我,你怎敢如此僭越?”赵姬不敢相信一向表现的恭敬有礼的人,现在居然想要弑君,杀死她的政儿。不等她说出更多反对的话,她只觉得脖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嫪毐一手拖着赵姬的脖颈一手拖着她的腿弯,将其置于曾经承载二人欢愉时光的床上。他伸手轻抚赵姬紧皱的眉毛,发觉不能抚平终于作罢。缓缓地在她额头留下一个吻,才去一旁室内找太后印玺。
从殿内出去的嫪毐挤出去个笑容朝着外边的侍女下令:“太后累了正在休息,尔等不要进去打扰。”侍女跪伏应诺。
嫪毐凭借王太后的印章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秦王居住的宫殿。他在案桌上翻翻捡捡,最终才在一个木盒内找到了秦王印。
他出得离宫直奔自己在雍城外的庄园,那里有自己的门客私兵,之前已经利诱使得他们唯命是从。
秦政此时已经结束了祭祀,在蕲年殿外的礼台上进行加冠仪式。直系长辈不再,不得不从宗族分支选一辈分大名声好的族老在台上为他主持仪式。
各种礼节繁琐不堪,底下的官员等到秦政更换了发簪重新加冠之后,跪伏在地向着秦国又一任国君行礼。
底下的昌平君、昌文君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楚国内继任国君的异母弟,怎么看也是眼前的秦王气势更盛。是的,昌平他们两人是秦昭襄王的女儿与楚考烈王生下的公子,因为在楚国身份有些尴尬,才在秦国出仕。两人能力颇佳,而且也算是秦政的长辈,现在担任着左右相的职责。
在这里要说下秦国宰相并不只有一位,分别有相邦、左、中、右相。当然这么多位置不一定同时被任命,要看那时候国君是不是有这样的需要。
忙碌一天的秦政,打算先到蕲年殿的偏殿稍事休息再回离宫,却不想偏殿内竟然藏着一个小吏。他正要使人抓下此人,却不想他看到秦王政进来,跪伏于地说有紧要消息报告给大王。
秦政眉头微皱,深邃的眼睛盯着眼前瑟瑟发抖却坚持要报告消息的人,摆摆手让护卫暂时放开他。
“说来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让你大胆闯入宫殿等候寡人。”秦政意味不明的平静声音,让底下的小吏不知喜怒。
“诺,此事与王太后有关,还请大王屏退他人。”底下的小吏头也不抬说出了这样的话。
“尔等退下吧。”随着秦王的声音响起,殿内的其余侍卫,宫女都无声退下,大门也被关紧。
“有何事快快道来!”
“诺,臣下是雍城离宫一小吏,曾经见王太后与长信侯嬉戏。长信侯尝与宫人博戏为乐,宫人胜,而长信侯酒醉斥而骂道‘吾乃秦王假父,汝等宫人怎敢与我相抗。’
臣下怀疑,臣下认为长信侯并未受宫刑。臣下恐其祸乱宫闱,不得不在此告之于王。”小吏颤抖着身子犹豫了下又继续说,“自从王太后封嫪毐为长信侯,他广招门客,私蓄死士,雍城上下无不听命于他。
欲得官者日日守于其门外,敬献厚礼,则其人可得心仪官职。如今王上来雍加冠,而长信侯未至,臣下恐其有不轨之心。”
秦政听到这样的消息,头上一阵阵抽痛,眼前之人说的事若是为真,那么现在就是非常危险的时刻,他朝门外喊来侍卫,让他们将这个小吏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他这时候想着宫内还有两位亲近些的楚国公子在,急忙令人去将昌平君、昌文君请来。他又下令侍卫将宫内侍卫,宦官全部召集起来。
秦政看着匆匆奔去的侍卫,看着西方残阳如血,仿佛给偌大的宫殿附上一抹不详。
昌平君和昌文君正在一处便殿休息,他们也不是年轻人,漫长的加冠仪式,让他们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当侍卫带来秦王急召的消息时,他们整了下衣冠急匆匆向那里赶了过去。
昌平君两人赶到的时候,发觉年轻的帝王沉着脸,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不知在想什么。昌平走到身边开口提醒:“王上召我们来有何要事?”
秦政这时候也顾不上避讳什么,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讲给二人听。两人听完大惊失色,这要是嫪毐在雍城叛乱,雍城驻军不足,王上恐怕有危险。昌平君极力劝解:“王上何必身陷险地,不若跟随臣下一同前往咸阳大营。”
昌文君是昌平君的同胞弟弟,他也点着头向秦王劝说:“吾兄言之有理,还望王上以国为重。”
秦政似乎又回到了被人追着跑的时光,明明只是一个低贱阉奴,竟能震动朝堂,惊走国君。不,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他红着眼睛盯着昌平君下命令:“左相速速前往咸阳带一万兵马来援。右相率领宫城内侍卫,宦人集结起来死守宫门。”
两人看秦王注意已定,只好应诺兵分两路匆匆而去。昌平君带了几个侍卫,架了一辆轻车迅速朝着咸阳奔去。昌文君则将召集起来的侍卫等人编分队伍,应对可能接踵而来的袭击。为了收拢更多的士卒,他派出几个骑兵,持相邦手令征召雍城城池的守城士兵。
秦王政现在想到离宫内的赵姬,真是又气又怒,但是还没真正调查,也不好直接去质问她。他派出几个人将王太后从离宫请到他这里,让士卒将附近宫城的兵卒全部集中到这里。
离宫距离此处并不远,侍卫进入赵姬宫中,发现王太后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不得不将她架起来带到车架上往蕲年宫驶去。
秦政此时正等在殿中,看到侍卫带来失色的赵姬,他让侍卫退下,逼近几步询问:“儿臣听闻母后钟爱的宦官嫪毐是个假阉人,不知母后可有话要对儿臣说?”
赵姬额头鼻尖亮闪闪的布满汗珠,看着秦政走近伸手摸索着他检查是否有受伤。秦政冷脸又问了一遍她才嘴唇颤抖着说:“他是吕相邦送他来给我排遣寂寞之人,若非我们有了孩儿,他也不会想要那么多。这都是我的错,我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自己终究又一次被人羞辱,而这份羞辱还应该是自己最亲近的母亲给予的。他眼珠赤红死死盯着眼前颤抖的母亲质问她:“母后可有一丝一毫在乎过儿臣的感受?都城内说儿臣是吕相邦子嗣的传言不绝于耳,母后却和奸夫在秦国祖先面前生下了孽种。”
秦政一甩衣袖大踏步要离开宫殿,却被赵姬哭喊着抓住了袖角:“政儿,母后并未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我只是太过寂寞。嫪毐偷走了我的印玺,恐怕会不利于你。”
撕拉一声,秦政的袖袍被撕裂,他大步踏出了宫殿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哭泣的赵姬。赵姬手中握着残破一角布料,软软的跪坐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她意识到一切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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