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叹息着,怀中的小人却是一脸懵懂的问:“外公、什么是孤儿?”
俞远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其实小若雨与漫枫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但她话多问题也多,小眉毛大眼里皆是笑意,有着其他孩童该有的天真阳光。由此可见,自己当初让小若雨跟着季暖与宋忘尘二人离开,是最正确的抉择。
季暖对小若雨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的为什么,早已是司空见惯了,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笑道:“孤儿就是比小若雨要听话的孩子,你看漫枫姐姐多乖啊,哪儿像你一样,一点也不听话。”
小丫头冷冷哼了一声,趴在外公肩头告状“外公、师娘好凶的,老是想拿竹条抽我。”
奈何她无比认真的语气,俞远洋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意味深长道:“哦?那疼不疼?”
小若雨回眸看了看师娘,又凑近外公耳边,悄悄的同他言:“师娘是纸老虎,看着挺凶的,其实不会咬人!而且,我要是闯祸了,还有绝招和师父帮忙呢,所以若雨一点儿也不怕她!”
“什么样的绝招?”俞远洋十分好奇。
“就像这样。”小若雨言完,又在外公脸上亲了一下。
俞远洋被她的举动逗到哈哈大笑,吸引着漫枫闻声回眸。
在漫枫眼中,爷爷整日里唉声叹气,向来都是不苟言笑,她很怕他,不敢拂了他的意,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就会被爷爷赶出去了,那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久而久之,漫枫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可今日,爷爷却对着别人笑得这么开心,她不喜欢小若雨,因为爷爷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也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大笑。
祖孙俩还在笑着讲悄悄话,季暖的目光便移到了漫枫脸上,肤白若雪、细眉似柳、杏眸翘鼻、樱桃小嘴,以及眼中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嫉妒之意,像极了她初见时的俞漫,没想到俞岛主又将漫枫变成了另一个俞漫。
季暖来到漫枫面前,玉指刚要触及到她清冷的小脸,漫枫便怯生生的退后两步躲开了,她弯腰递过去两颗饴糖,笑言:“你叫漫枫对吗?名字可真好听,人也生得漂亮,你想不想和妹妹一起玩儿?吃糖吗?”
漫枫一言不发,也不伸手接饴糖,看向小若雨的眼神,已从妒忌变成了厌恶。
那与外公说笑的小丫头,见师娘同漫枫姐姐搭话了,也扭动着小身子从外公怀中滑了下来,小跑上前时,一把便抢下了师娘手心里的饴糖,剥开一颗递到了漫枫姐姐嘴边,乐道:“姐姐、给你吃,可甜了!”
小若雨言着,还吧嗒着小嘴儿,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但漫枫却是一把将她的小手拍开,至使小若雨捏着的饴糖掉落在地,她委屈巴巴的捡起地上的饴糖,轻轻拍去饴糖上沾染的灰尘,泣声道:“师父说了,好孩子就不能浪费食物,姐姐不吃,若雨吃!”
季暖一看便知,小若雨这是伤心了,在魔族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欢跟小若雨玩儿,这是第一次,有人拒绝了她的好意。
她抢下小若雨递到嘴边的饴糖,丢出去了老远,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没关系!偶尔浪费一两次,若雨还是个好孩子!”
小若雨泣不成声的唤着师娘,环着师娘的脖颈,眼中的泪珠不断滑落,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俞远洋看得心疼不已,正想出言训斥漫枫时。
季暖已抱着小若雨起身,上前将他拦下,轻言道:“俞岛主、小若雨刚从魔域回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里的环境,等过段时间,我再带她去长屿探望您,保重!”她对着俞远洋颔首行了一礼,又侧目看了眼漫枫,才面向他再言:“俞岛主切记,莫要让漫枫成为另一个俞漫!”
季暖一边走,一边轻声安抚着小若雨,宋忘尘便揽着她的肩,带着她二人离开了明阳山。
直到他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枫林中,俞远洋才垂眸看向了漫枫。
漫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早就跪在地上,等着被爷爷责骂,但俞远洋却并未骂她,只是不停的摇头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他一直认为漫枫不爱说话,是因为她父母早亡之故,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漫枫刚到俞府那会儿,时常会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百般讨好自己。
可那时他却因无法走出失去女儿的悲痛,终日郁郁寡欢,对漫枫的关心也是少的可怜。
后来,他发现漫枫根骨极佳而且还勤奋好学,便将她当成俞氏接班人一般在教导,对她也多了些苛责。
俞远洋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漫枫就变得越来越疏远自己了。
但今日听了季暖的话才知,自己快要将漫枫变成下一个漫儿了,她还不到十岁,却有着同龄人不该有的沉默内敛,失去了她本该拥有的童真童趣。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俞远洋将漫枫扶起,慈蔼的笑问:“枫儿猜猜,爷爷能否背得动你?”
漫枫依旧没答话,呆愣的盯着爷爷的举动,有些怀疑自己听力有误,待见到爷爷屈身弯腰,笑拍着自己的后背言“试试就知道了”时,漫枫一双小手轻轻抬起跃跃欲试,却又始终不敢上前。
俞远洋拉着她的小手搭在自己的肩头,强行背着她,起身转了一圈,笑道:“看吧!爷爷不仅能背你,还可以转圈呢!”
他再次转了两圈后,漫枫的小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她紧紧抓着爷爷的肩头,试探性的问道:“爷爷、等若雨妹妹来长屿时,漫枫就跟她道歉好吗?”
“好啊!那枫儿想要彩色的鞠球吗?爷爷这就带你去买!”
漫枫笑着点头应想,俞远洋便背着她,步伐稳健的踩上溪流中的石阶,心里的郁结好似突然间便豁然开朗了。他甚至没再回眸看一眼女儿的墓陵,而是与漫枫敞开了话题,聊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要带她去,第一次将漫枫逗到笑出了声。
小若雨因为漫枫姐姐不喜欢自己,伤心了好一阵,抱到师娘都说手酸了,就是不愿自己走,还不让师父抱,最后是哭到睡着了,宋忘尘才能搭把手。
她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明阳山下的小镇上,睡眼朦胧的目光游向大街时,之前所有的不开心瞬间被抛诸脑后,刚从师父怀中落地,便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怎么也抓不住。
小小的红色身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一双小手就是闲不住,这里抓一把,哪里碰一碰,直到撞了人,才停下了脚步,抬头满眼无辜的看着她。
季暖追上前便抓住小若雨,连声赔礼道着歉,直到对方回应她无碍时,才抬眸与之对视,惊讶道:“孟颜!”
眼前的孟颜眸色明净,头戴僧帽,手持拂尘,缁衣加身,对着她颔首道:“施主怕是认错了人,小尼法号静虚,并非施主口中之人。”
静虚看了眼小若雨后,漂浮不定的目光便落在了,正在为小若雨收拾烂摊子,又赔礼又赔钱的宋忘尘,嘴角微微上扬,再次对季暖微微颔首,转身扬长而去。
孟颜早该死了,自和亲嫁给卡诺的那一日,她就该死心了,是‘宋忘尘’让她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就是这一点儿小小的火苗,让她生出了本不该有的幻想,将她原有的良善逐渐抹灭,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厌恶万分的怪物。
如果不是为了那不该有的情愫,她或许不会联合卡谱与一众小巫师,在卡诺与黑焰回西域的途中,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二人绞杀。
如果卡诺没死,她或许还会是西域王宫,一个无人问津的大王子妃,但至少,她还能守住自己的善良,做一个为了家国而远嫁他国的和亲公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
浮华一世,难得百年,万象皆虚,心静则明,静虚看开了,也放下了,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孟颜。
季暖看着静虚远去的背影,勾唇浅笑,她将小若雨抱起,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下她的小手,一边走,一边责备小丫头又调皮不乖了。
小若雨一路都在跟她顶嘴,小手就是闲不住,不让她下地,便开始捣鼓着师娘头上的珠钗,不一会儿,又被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目光,嚷嚷着让师父去买。
宋忘尘给她买来两串冰糖葫芦时,小丫头自己还没吃,却先递给了师娘,待师娘咬了一颗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次日清晨,静逸无声的竹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尖叫,惊得林中觅食的鸟儿,慌乱的展翅高飞。
正在厨屋里忙碌的宋忘尘,急忙弃下从蒸笼里抬出的糕点,直奔卧房而去,他以为小若雨是从床榻上摔了下来,进屋才知,那小不点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拼命的拉扯着自己的小辫子,一脸的嫌弃样。
季暖便站在她身后,双手环胸,冷哼道:“不就是给你扎了两个羊角辫嘛,至于这副表情吗?我们那儿的孩子都这么扎,人家照样很可爱呀!”
“不要,丑死了!”小若雨嘟着嘴反驳,持着木梳便想要为自己束发,奈何她那双小手,只会将长发弄得越来越凌乱。
宋忘尘摇头轻笑,接过小若雨手中的木梳,亲自为她束发。
季暖识趣的去厨屋端来早膳,刚靠近卧房,便听见小若雨在问“师父、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她没忍住在偷笑,驻足在门外偷听起来。
宋忘尘疑惑:“为何有此一问?”
“你想啊!做饭是你,浣衣是你,就连给我束发的还是你,师娘她什么都不会,还要你给她梳妆,而且,师娘就跟母老虎一样凶,你说说你,娶她干嘛啊?”
季暖脸上的笑意实在是挂不住了,就好像被那小野马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心头上,她蹙着眉,扪心自问道:“我有这么不堪吗?”
不过她依旧好奇宋忘尘会怎么答话,于是又凑近了些木门,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
“你师娘是这世间最好最善良的女子,是师父心中挚爱,是师父一辈子都要宠着的女子。”
听闻相公这般露骨的表白,季暖心中雀喜,假装咳嗽了两声后,便神采飞扬的踏进了房内,明知故问道:“凌若雨、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小丫头不停的摇头否认,嬉笑道:“我刚才跟师父夸你漂亮来着,不信你问师父。”
宋忘尘没揭穿她,也不善于谎话连篇,所以没答话,只是将她从转台前抱到了木凳上,接过娘子手中的葱花肉沫粥,开始为小若雨盛粥。随后又从她的小碗中,将葱花一点一点的挑了出来,这才递给了小若雨,笑着告诉她可以吃了。
小若雨就是这样,不爱吃蔬菜,更不爱吃葱花,宋忘尘为了让她营养均衡些,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比如在水饺,馅饼里加些蔬菜,在粥里加葱花,让肉沫粥入了味,然后又帮她挑出来,她才会吃。
季暖见此,故意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环着宋忘尘的胳膊,娇滴滴的言“相公、我也不想吃葱花。”她就是要证明给小若雨看,自己在她师父心目中的地位,一点儿也不比她低。
宋忘尘无奈摇头轻笑,正准备照做时,小不点儿又搁下手中,刚刚递到嘴边的小勺子,转而拉扯着师父的衣袂,示意他坐下后,凑上前便坐在了师父腿上,撒着娇要师父喂自己吃饭。
“凌若雨、下去,你自己吃!”季暖沉着脸,双手叉腰,看起来可凶悍了。
但那小丫头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得意洋洋的环上师父的脖颈,亲吻着师父的脸颊,刻意挑衅着师娘的权威“不要!师父都没让我下去呢,我就要师父喂。”
季暖点头来回踱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丫头今日是准备和自己杠上了。
宋忘尘根本就抵抗不了小若雨的糖衣炮弹,很要就妥协了。季暖眼疾手快,在他伸手要去抬碗时,一把抓着他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眨着眼笑道:“相公刚才不是说,我是你这辈子都要宠着的女子吗?那我要你先给我挑葱花。”
小若雨立马装作一副恶心到吐的模样来,惹得师娘怒而起身,指着她言“凌若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说了我什么。你吃我,喝我的,还敢在我相公面前挑拨离间,现在还肆无忌惮的坐在我相公腿上,还让他喂你吃饭,你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哼!你相公可是我师父,我偏要师父喂,气死你!”
“好啊!要是谁今晚敢再上我的床,我就把她丢出去喂狼。”
“那你要先把给师父丢出了。”
宋忘尘原本是一直憋着笑在听她师徒二人斗嘴,此刻却是老脸一红,调解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要是再不吃,粥都该凉了。”
季暖也被小若雨无心的一句话堵到语塞,也没再强求小丫头自己吃饭,这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以小若雨完胜告终。
整整一碗肉沫粥,都是由师父持着小勺子,一口接一口的喂食,小若雨兴奋到手舞足蹈,大眼睛里皆是得意的笑。吃饱后,才心满意足的从师父腿上滑下去,拉着师娘的手臂轻轻咬了一口。
“啊!凌若雨、你属狗的呀,你……”季暖一语未尽,小丫头又抢着接话道:“你皮又痒痒了不是,信不信我抽你!”她不屑的捂嘴偷笑,再次挑衅道:“师娘、你这话我都会背了,也没见你打我呀!”
“凌若雨、你给我等着!”季暖放下一句狠话,便四处寻找着不知被自己放在何处的竹条,要教训小若雨。找到时,她狡诈一笑,转身就扬着竹条在自己手心轻拍,作势便要打人了。
小丫头撒腿就跑,季暖便在她身后追着她嬉闹。
盯着她二人的举动,宋忘尘十分无奈的抬起早已冰冷的粥,慢条斯理的浅尝了一口,嘴角不经意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很庆幸,自己今生还能找到灵儿,庆幸小若雨弥补了娘子,失去江雨的所有缺憾,更庆幸小若雨能一直这般天真活泼。
虽然闹人,但暖心!
竹林中嬉闹的人儿,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宋忘尘起身收拾着碗筷,做着最平常,却又最幸福满足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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