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郊。
一辆古木雕建的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城郊外的官道上,官道四周绿树成荫,百鸟争鸣,温热的阳光铺满了整片大地,把马车的影子直直地投在一边。
寂静的官道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发出车轴压过路面的声音,柳筱筱苍白的面庞从车厢里微微探出来,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树林,这个景色她再熟悉不过,马车行驶得飞快,再过不到一刻钟,便会回到杭州城门口。
不大的车厢里只剩下她与燕无常二人,两个人一路无话,燕无常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眉头轻皱,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柳筱筱用余光小心地向他瞥了一眼,他褪去了短工的粗布衫,清爽的侧脸棱角分明,带着一丝由内而外的肃杀之气。
距离杭州越来越近了,柳筱筱心中又有些担惊受怕。她放下乌黑的长发,想要尽可能地遮住脸上的刺青。她不明白燕无常带她回到杭州的用意,也不敢问,可万一被城里的官兵发现了她,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下场。即便她的家近在咫尺,也不敢贸然动起逃跑的念头。
何况,现在牛莲还下落不明,她不知道身边这个危险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将她送回了牛府潜藏起来,虽然牛莲年幼,脸上没有刺青,但若是被那些风言风语的街坊们发现了,日子又如何好过呢。
柳筱筱的头绪一团乱,却又不敢作声,只能老实地待在马车里,缓缓向杭州城而去。
不到一刻钟后,马车终于在离城门口一里地的树林外停了下来。
此时,周遭的行人们开始多了,大多都是穿着简陋麻衣,手里握着锄头铲子的短工。他们三三两两地在城门外聚在一起,看上去游手好闲,高声交谈着什么。
燕无常被这动静吵醒,他轻轻抬起眼帘,轻声喃喃道:“怎么了,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说完后,车厢里迟迟没有动静。柳筱筱心里有些疑惑,说得这么小声,车厢外的车夫能不能听得到。
“说你呢,小娘子。去外面问问。”燕无常懒懒地对柳筱筱道。
柳筱筱一愣,有些吃惊地转过头去看他,他将身子一歪,换了个姿势继续在座位上打起了盹。
柳筱筱不敢有异,只能顺从地掀开车帘,小心地走了出去。
车厢外便是自由的世界,那个能威胁他的男人此时正在车厢里泛着迷糊。她警惕地回头望了望,果不其然地看见车夫拉着缰绳,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柳筱筱急忙转过头去,如履薄冰地离开了马车,朝几个正杵着锄头高声笑谈的短工走去。车夫的目光犹如利剑一般,寒芒在背。
几个短工注意到了柳筱筱,他们很少见这般漂亮养眼的女子走来,纷纷调笑着向她吹起了口哨。
“哟,侬肆哪里来的小娘桑,怕不肆被老婆家赶粗切的吧?”一个短工用方言对着柳筱筱流里流气地道,话音刚落,身旁的几个短工哄笑成一片。
柳筱筱怯生生地走到他们的面前,声若细蚊,轻声道:“阿兄,我问一下,你们是做啥肆体的?”
听到纯正的杭州城方言,几个短工们对视一眼,再看柳筱筱时收敛了些,一个短工开口道:“哎呀妹伢儿,前些日子龙王爷抬头,把介上游的坡冲垮了,水沟沟冲进城了,咱几个让县太爷叫了来挖沟排水呢。”
“哦……阿兄,那我们现在好进城嘞不?”柳筱筱凑近了问道。
那个短工被柳筱筱的眼神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拘谨地道:“不晓得嘞,不晓得出了啥肆体,城门口让官爷封了,现在不好进城嘞。噶毛咱几个都在门口等了俩时辰了。”
说着,他有些愤愤地向柳筱筱竖起两根手指,被晒得黝黑的脑门上不住地向下冒着汗。
柳筱筱听罢,小心地回头向马车望了一眼,那个车夫仍旧在原地坐着,看向她的方向。
她暗暗咽了口气,对短工们道了声谢,便匆匆向马车走去。而那几个短工的目光仍旧痴痴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不觉春心荡漾。
柳筱筱忐忑地在车夫的注视下坐回了马车,燕无常还保持靠坐的姿势眯着眼睛。她刚想对他开口,车厢外突然传来敲着车轴的声音。
“讲。”燕无常没有睁眼,懒懒地道。
“王爷,前面的人传来消息,杭州萍乡县的张仁杰被天枢阁的人在昨晚暗杀了,所有的线索证据都被焚毁。现在整个萍乡县乃至杭州城都已经封禁了,到处都有吴军把守。”车厢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对他道。
燕无常听罢,皱着眉头睁开双眼,喃喃道:“天枢阁这帮人……又给我找麻烦来了……”
柳筱筱听着来人的讲话有些发愣,燕无常让她出去问话本就是在戏谑她,而此刻她无心在意这些,来人所说的内容让她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个王爷?
张大人……被杀了?还是跟这个王爷一伙的人做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眼前的这个男子原本在她眼里只是个江湖上武功高强,却又杀人不眨眼的流寇,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杀了张大人?柳筱筱越想越有些胆寒,不禁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无常。
“嗯……不管了,通知下面的人,先不要进城,免得惹了天枢阁的一身骚。全力配合欧阳慕,找到楚墨的下落,要快。”燕无常想了一阵,开口对马车外的人道。
“是。”来人应声道,匆匆离去。
柳筱筱的面色变得惨白,五指紧紧地攥住裙摆,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驾!”车厢外的车夫吆喝一声,打着缰绳,马车缓缓地向另一条路驶去。
燕无常没有理会她,翻了个身,任由窗外的阳光洒在脸上,好一番轻松惬意的模样。
韩国。
南洲。
南洲的建筑风格有些偏向吴国,虽说没有江南一般遍布街道的纵横水道,但城市里依然坐落着许多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韩国的富商们是出了名的家财万贯,一掷千金。从楚墨暂住的客栈望向远处,到处是奢华至极的琉璃塔尖,那些便是富人们所居住游玩的院落。从高处向下眺望还能隐约看到院落中茂盛的园林和巍峨的假山。
客栈外的街道便是南洲最为繁华的长安街,也被称为齐国小长安。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都是做着金器生意,还有售卖着一些名贵的木料和丝绸。街道上大大小小的钱庄便开了数十家,酒楼和赌场装饰得金碧辉煌,就连庙宇都建得令人耳目一新,和楚墨熟悉的杭州街道完全是天差地别。这里的人间烟火味淡了许多,没有四下吆喝的小摊贩,街道上驶过的马车都可谓是上乘,豪华的鎏金车厢和昂首挺胸的赤马,而里面坐着的都是富得流油的大户人家,令人看了不禁嫉羡不已。
楚墨独自一人站在客栈的房间里,从窗户向下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街道。
街道上行人寥寥,一辆高大得异乎寻常的华贵马车停在了街对面的钱庄门口,马车刚停下,钱庄里便涌出了一大帮侍从,争先恐后地作着辑,围到了马车旁,恭候车厢里的来人。
没一会儿,侍从掀开了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金边丝绸的年轻女子,约莫只有豆蔻年华。她一脚踩在了伏在车厢下的侍从背上,踏着下了马车。女子的华裳上面装饰了不少玉佩宝珠,看着有些眼花缭乱。楚墨打量着他,目光一直追随着进了钱庄。
吱呀——
楚墨背后的房门被人小心地推开,孙胜掬偻着腰进了房间,对着楚墨的背影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
“最后一天了,今日我们便启程。”楚墨没有回头,淡淡道,“怎么样,有消息么?”
孙胜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还……还没有……”
楚墨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时局所势啊。我们在韩国剩下的人大多都被剿杀殆尽了,即便还有剩下的,也不愿意出头了。”
他说着转过身来,对孙胜道:“也罢,那便只有你我二人行动了。”
“太子殿下……”孙胜小心翼翼地道,“还有件事……我听人传来消息说,昨晚,县衙被人放了把火,张仁杰已经被杀了。”
楚墨一愣,踱步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端起茶杯,道:“罢了,我们走了以后,早晚便要暴露的,所幸现在他们的手伸不了这么远。”
“可……殿下,万一他们真的追到了韩国,这里又没有我们的人手……我们……”孙胜有些焦虑地道。
楚墨抿了一口茶,道:“不用担心了,当年国师大人给我的这个身份,也许就是一个天然的屏障。即便多年没有联系,但他还是顶着欧阳家的名号。按照天网的处事方法,他们向来无所顾忌,只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那么,欧阳家可能会坐视不管么?”
孙胜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楚墨放下了茶杯,目光望向远处,淡淡地道:“可这么长的时间,一直躲来躲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前些时候,这几个国家百废待兴,没有功夫折腾我们。可楚国亡了,他们收拾完手头中的事,肯定会想着将楚国血脉赶尽杀绝。就在前几个月,刚有一批楚国的难民在韩国被杀。我们只有反守为攻,才能取得生机。”
“那……殿下……打算怎么做?”孙胜颔首问道。
楚墨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一切得听从国师安排。我在吴国的时候,国师也没有给我明确的指示,但我有预感,我们反击的时候就快要到了。”
孙胜听罢,急忙跪倒在地,道:“殿下放心,小人愿为大楚复兴大业鞠躬尽瘁,马首是瞻。”
楚墨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窗外,碧蓝的天空逐渐变了颜色,湿润的空气随风吹了进来。
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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