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宫内。
宽敞的殿堂里点上了华贵的香烛,轻薄的丝绸帐垂在横梁上,四周的墙柱雕上了金碧辉煌的龙纹,地上铺着价值不菲的红毯,一张长长的躺椅摆在殿堂的正中央,吴王披着一身便袍坐在当中,面容显得疲乏,但神情中透露着阴冷的气息。
他的身前,跪着吴国当朝宰相,李青候。
李青候穿着正装,伏在地上,除他之外,殿堂内再无二人。
“青候,怎么样,查到什么了么?”吴王发出沉重苍老的嗓音,道。
李青候不敢抬头,低声道:“回陛下,先前工部负责的官员都已经被火速押往地牢,臣已经派遣禁卫军去捉拿卢文杰了,等他一到,臣必然会严加审讯。”
吴王听罢,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刑部的人查了这么半天,什么都查不到,这其中的猫腻朕都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因为军备的事,我大吴的都城被贼寇作乱,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掩盖罪行,朕实在看不下去了。”
“臣明白,一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李青候道。
“还要什么交代啊?都已经快东窗事发了,等刑部的人有了证据,这外国贼寇早就没影了。”吴王的声音高了几分,没好气地道,“朕要你们连夜紧急行动,就是要将这次的事件给我彻底清查,所有涉案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不管有没有证据。”
李青候的心底打了一颤,连忙叩头道:“臣谨遵陛下圣旨。”
看到他这副模样,吴王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去,又开口道:“现在卢文杰那儿还没有消息么?要不要给禁卫军加派人手啊?”
“陛下稍安勿躁,临行前老臣特意嘱咐过,应该不会出什么闪失。”李青候道。
话音刚落,殿堂门口便传来侍卫响亮的嗓音。
“禁卫军都尉,宋志平觐见——”
吴王听到后,忙抬起头来向门外望去。
宋志平大步流星地迈入殿堂,身披胄甲腰挎官刀,来到李青候的身边对吴王跪下,拱手道:“末将宋志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怎么样,卢文杰带回来了么?”吴王挥了挥手,对他问道。
宋志平没有理会身边的宰相,站起身道:“回陛下,卢文杰已被我押入地牢,另外在他的府邸中搜刮出黄金两百万两,银票三百万两,另有文物古器书画等还在清点,我等已将卢大人宅邸全部戒严。”
吴王听罢,抬起眼皮望了宋志平一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听听,两百万两黄金,都够买下个小县城了,这卢文杰手底下能没有猫腻么?”
李青候没有开口,将身子伏得更深,不敢抬头。
“只是……皇上,目前还没有搜刮到有关私贩军备的证据,只怕……”宋志平接着道,欲言又止。
吴王沉下脸,对他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这刑部那儿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只怕对方藏得很深。”吴王边思索着边道,“如今我们已然先斩后奏了,不能任由那些人再胡作非为下去了。”
“是。”宋志平拱手道。
吴王抬起头,对他正色道:“传朕旨意,按照大吴律法,明日上朝时将此事公之于众,涉案人员全部缉拿归案,依量定刑,一个都不准放过。至于卢文杰……朕的身边人,犯下如此大罪,当满门抄斩,诛杀九族……明日上朝之时,必当要重整朝廷!”
后一句话是说给李青候听的,他被吴王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激灵,忙道:“臣遵旨。”
“还有,让刑部的人快快查出在杭州行凶之人,若有怠慢,严惩不贷。”吴王道,“此事不能再耽搁了,天子脚下杀人放火,百姓还能睡得着吗?实在不行,便请张仁杰……”
说到这时,吴王哽住了话头,他才想起前几日特意下放到萍乡县搜查的张仁杰已经消失在了一场大火中。
李青候也察觉到吴王的语气不对,他斗胆抬起眼睛瞄了吴王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
吴王想罢,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张仁杰,年轻有为,很受朕的器用,想不到,居然被人跑上门来暗杀了,岂有此理。”
他无力地砸了一下长椅上的扶手,思索了一会儿,对李青候道:“万不得已之时,便去请铸剑师吧,朕想,朕的面子,他应该不会不给。”
说着,吴王苍老的面庞上的皱纹好似更深了一分。
萍乡县。
客栈内。
深夜。
客栈外的街道上早已实行了宵禁,处处戒严,窗外不断响起禁卫军四处巡逻的脚步声,火把将整条街道照亮,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客栈内的客房早已住满,楼下的大堂内还传来隐约的喧哗声。何白躺在床上挨着他妻子的尸体,看着窗外的一轮圆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隔壁,便是燕无常下榻的住处。
而此时,燕无常的房间内也点上了明晃晃的油灯,将本来不太宽敞的房间照得透亮。
燕无常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透过窗静静地观察着街道上的动静,偶尔瞭望县衙的方向,沉默地思索着。
他的身后,柳筱筱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同样没有睡着,背对着他,无神的双眸缓缓地淌下两行热泪。
灯座上的烛火微微地摇晃着,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安静地蚕食着灯草。
“小娘子。”
突然,燕无常随意地开口道,打破了房间里长时间的寂静。
柳筱筱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假寐。
燕无常头也不回地接着道:“听说你原先在青鱼楼可是个头牌的琴女,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趁着现在夜色正好,给小爷我整一段如何?”
柳筱筱装作没有听到,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燕无常见她没有反应,叹了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到柳筱筱的行李里面摸索了一阵。
啪。一个重物被扔到了柳筱筱的床上,她浑身吓得一颤,抬头看去,是自己的琵琶。
燕无常慵懒地站在床尾,对她道:“来,这是你的东西,用起来也顺手,就给爷弹一首你最拿手的曲子吧。”
柳筱筱和他对视了一眼,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双眼红肿着,苍白的面容显得憔悴不堪。
燕无常对琵琶努了努下巴,不再开口。
柳筱筱有些无奈,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拿起了琵琶。熟悉的手感摸上去瞬间让她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一切仿佛还在昨日。
她慢慢地将琵琶抱好,面无表情,熟练地将修长的玉指按在了冰冷的琴弦上。
她微微张口,带着沙哑的嗓音,苦涩和悲伤一下子划过心头,无神的双眼里,过往的一幕幕开始翻篇。
“梅花落处疑残雪,柳叶开时任好风。”
柳筱筱开始拨动琴弦,沙哑的唱腔轻轻地回荡在这不大的客栈房间内。
“戏起戏落,来者皆是客,曲散客不留。”
“花开花落,去者手染香,年春香更盛。”
十岁时的柳筱筱,便被一向传统的家庭送入了戏园子,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练功生涯。
“不觉识君意,但离愁,悲上心头。”
“恨君不知意,终来去,不闻哀乐。”
十三岁的柳筱筱,天赋异禀,弹得一手好琴,对于乐赋也是手到擒来,姿色上乘,闻诗识曲,笔墨俱佳,惹得江南才子的一阵追捧,被誉为才女,在戏园内崭露头角。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十五岁时,她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俊俏模样,随着戏园在江南各地弹唱,来宾者之众,让她拥有了不少人气。许多富家公子慕名而来,想争先一睹她的风采。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过了一段时间,她成了年纪轻轻的名媛,小有名气,却偷偷爱上了一个寻常的穷人书生。虽说那书生家境贫寒,但他腹有诗书,才华惊艳,细腻的文笔一下子俘获了她的芳心。两人不顾身份的差异,她的少女心已经含苞欲放,与书生偷偷私会,还私定了终生。
那恐怕是她迄今为止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好景不长,书生写的诗赋中被官府查出有牵扯到暴楚的内容,此时全天下正陷入了抗楚的战乱中,吴国也不能幸免。书生便被当作了间谍,押入地牢。柳筱筱不忍心,急忙来到官府,用当时全部的身家挽救了书生的一条性命。但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因此被暴露,她爹将她接回了家,毒打了一顿,软禁了起来。
在家中,她日日忧心着书生,以泪洗面。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后来,柳筱筱的爹将她送入了青鱼楼,成为了一名琴女,也就是在那里,她成为了青鱼楼中的招牌红人,不知多少人为她的美貌和琴赋所倾倒。
“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解与诗人意同。辞柯霜叶,飞来就我题红。”
再后来,就在她人气最旺的时候,牛涛向她的家中提了亲。面对着几箱沉重的白银,她爹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在他们眼中,柳筱筱只是一件商品,在在价格最高的时候就可以变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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