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南州的另一边。
燕无常换了一身朴素的灰衣,将头发束于脑后,露出清爽干净的额头。
他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冠,反复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当他走向镜子旁的木桌时,身后响起了一声稚嫩的脆响。
“喂!王哥,什么时候去买早饭哇!我三娘饿了!”
听到这个声音,燕无常露出一丝苦笑。他无奈地回过头,看到牛莲正站在他的身后,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他。
“谁让你喊我王哥的啊,小屁孩,你三娘没告诉你要懂礼貌么?”燕无常道。
牛莲吸溜了一口鼻涕,得礼不饶人地喊道:“就是我三娘说的,她说你叫王爷,我喊你哥还不行么?”
燕无常听罢,笑了出来,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盒子,道:“行吧,在外面可不要乱说,你喊我王哥也行。”
说完,他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油脂。他用手取出一点抹在脸上,不一会儿,脸颊的形状就逐渐变了样。
“这是什么东西?”牛莲看着他的动作,好奇地凑了上来,踮起脚趴在桌上问道。
“小孩子不要乱动,一会儿我就去给你们买吃的去。”燕无常对着镜子涂抹着,头也不回地道。
牛莲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道:“哼,大男人还往脸上涂胭脂,娘炮!”
说完,她便迈着小短腿,跑向了里屋。
燕无常看着镜子里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年幼的孩子,哪里懂得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抄家大事。在牛府被禁卫军包围的那日,早已预见到的牛然骗她说一起玩一个游戏,让她闭上眼睛,后来被燕无常救走后,柳筱筱强忍着无家可归的伤痛,安慰她说要带着她离开一段时间,年幼的牛莲被蒙在了鼓里,还懂事地整夜安慰着柳筱筱。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因为牛涛之死而被流放罢了。
燕无常看着镜子里换了一副模样的自己,收拾好了随身携带的物件,揣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想了想,又将李淳罡赠予他的剑谨慎地放好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他经过里屋时,看到柳筱筱正坐在床边,牛莲靠在她她的身旁专心地看书。柳筱筱抬起头,黑瀑般的头发被牛莲细心地打理过,垂在肩头。她白皙的面庞上满是倦容,眼眶红肿,对着燕无常无力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燕无常看着她的样子,心底泛起一阵波澜,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没说什么,便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这几日,柳筱筱问过他好几次,既然他知道没有第二本账本,为什么还要带她离开。他只能搪塞过去,扪心自问,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天网初入吴国,起先只是因为中间商牛涛意外死去,而负责的天枢阁中人马良,却没有理会天枢阁发出的召令。按照律法,他有通敌之嫌,应当被迅速抹杀。但由于楚国人的插手让他趁机逃走。
从燕无常得到的天枢阁情报来看,马良违令,对柳筱筱起了爱慕之情,并想借机用账本威胁天枢阁,想与柳筱筱一并逃出牛府私奔。燕国朝廷生怕多事,便交给了天网处理。为此,燕无常才将柳筱筱灭门,目的就是逼马良现身。而后柳筱筱骗他楚墨手中还有另一本账本,才从他的刀下保住一条命。但她不知道的是,楚墨那时的身份同是天枢阁中人,作为天枢阁留手的底牌,若是他不想暴露自己楚国太子的身份,一定会将账本交还给燕国。柳筱筱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但燕无常仍然没有杀了她,反而将她私自留在了身边。
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晓,他也难逃追责。燕无常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客栈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个男子主动迎了上去,跟在他的身后。
天色渐暗,大片污浊的云层遮天蔽日,犹如浅墨挥洒,看不出一点日光。此时秋意渐凉,外头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步履匆匆。
“老天爷也会发愁啊。”燕无常感叹了一句,对左右跟随的男子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了,去街上买些吃的送上去,我一个人去欧阳府看看,你们随时待命。”
他身后的一个男子点点头,道:“是。王爷,前两日朝廷那儿来了信函,您……”
“放我房间,回来再说。”燕无常淡淡地道,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他独自一人走在南州的街道上,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地面的青石砖积起了水洼,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直往上窜。从北边刮来的寒风一扫夏日的燥热,吹得路边店铺门口的旌旗呼呼作响。
燕无常住的客栈离欧阳慕的府邸不远,但地处偏僻,几乎快到了南州下辖的一个县。此处治安比较混乱,街道两边随处可见青楼和赌场。街头巷尾遍布豪华的楼阁和低矮的木板房,零零散散地交织在一起。穿着金丝绸缎的大户公子搂着几个妖娆的女子调笑着走过,巷口沿路行乞的孩童眼巴巴地望着过路的行人,这样的反差在南州街头比比皆是。
燕无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了一阵子,才在一个钱庄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个衣着滥缕的老者弓着腰,靠在钱庄的门槛上,里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哪里来的叫花子,在哪儿都能要饭嘛?睁大狗眼睛看看,这是你能待的地儿吗?这可是林老爷开的地盘,赶紧滚,别碍了老娘的眼。”
老者被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通,也不甘示弱地回过头去,骂道:“谁碍你眼了?这都是公家的地方,我在这儿坐一会儿怎么了?叫嚷婆!”
“死老头子还敢还嘴?要不是今儿个林大小姐在这儿,非把你嘴给撕烂不可,在这里都坐几天了,死叫花子……”
老者刚想回嘴,燕无常凑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笑了笑,问道:“劳驾,问一问那个……这附近欧阳府在哪儿?”
老者抬起头,看着他,嘴里还塞了半个馒头。他瞪大了眼睛,口齿不清地道:“你说的可是欧阳城老爷?他住的地方半个南州人都知道,就沿着这条路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咋的不是本地人呐?”
燕无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照他指的路向前走去。
身后,钱庄里的人还在骂骂咧咧,老者老者燕无常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扔掉了手里的半个馒头,离开了钱庄。
欧阳府内。
欧阳慕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朝一堵土墙,静心打坐。
房间里的陈设异常的简陋。几根粗大的木柱撑着房顶,一抬头便能看到布满灰尘的木梁。四周仅有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木床,桌椅,橱柜,都用了及其粗制的材料。房间里常年无人打扫,蛛网横生,地面开裂,老鼠吱吱地从破损的墙洞里探出头来。房间中间架了一根满是裂纹的木桩,上面绑的沙袋已经瘪了下去,结实得犹如一块石头。陈旧的木桩上系着一支格格不入的精致风铃,微微摇晃着,给压抑的房间里带来一丝生机。
欧阳慕把全身的经脉打开,内力静静地涌动着,感受着内力流过全身的每一出角落。在各个穴位上撞击,刺激着每一寸肢体。她的全身散发出一层淡蓝色的荧光,溢出的内力包裹着她的身体,不断沸腾。
过了许久,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面颊上淌下几滴汗水,几缕发丝沾在了额头上。
她慢慢地起身,握紧了双拳。内力翻涌至她的双手,她向前方挥出数拳,几道残影掠过,虎虎生风。
欧阳慕独自在房间里打起了拳,她的身体在柱子之间穿梭,速度之快超出了肉眼。啪的一声脆响,木桩上坚硬的沙袋随即瘪下去一块。
唰。欧阳慕一腿横扫,顷刻间灰尘弥漫,随着残影四处飘散。她横跨在房间中央,双臂张开,内力疯狂翻涌,如同升起了一阵漩涡,四周的空气随之膨胀,刮起了飓风。
聚天之气。
房间里顷刻充斥着浓厚的内力,沉重的木桩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上面的风铃叮叮作响。
她的手背青筋暴起,面庞也逐渐扭曲。内力不断地从她的体内冲出,汇集在她的双臂之间滚动着,形成了一个淡蓝色的球体。
纳地之华。
一瞬间,她手中汇集的内力迅速膨胀开来,溢满了整个房间,她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下一刻,房间里划过几道残影,在寻常人根本无法反应之时,残影迅速掠过木桩,干净利落地发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唰。
残影消失,欧阳慕在原地站定,闭着双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她身后的木桩上凭空出现了几道深深的划痕。不一会儿,木桩随着划痕分成了几段,滑落在了地上,断截面光滑无比。
欧阳慕缓缓睁开双眼,瞳孔通红,两行殷红的鲜血从她的眼角淌了出来,顺着面颊流下。
不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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