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
夜深。
一家客栈的硕大套房内,数张酒桌周围满满地站齐了数名黑衣男子,面容肃穆,神情严峻,默默地肃立。
他们的面前,燕无常已褪去了平日里伪装的朴素衣着,换上了同样一身黑袍。他坐在套房中央的主座上,眼神冰冷异常,面若冰霜,手中摩挲着腰间的短刀。
燕无常扫了一眼房内站着的众人,他们的目光全部静静地聚拢在自己的身上,房间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压抑的气氛逐渐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燕无常开口打破了沉寂,道:“朝廷的批示如何?”
一个男子低声对他道:“回王爷,圣主的意思是,欧阳墨此人的身份涉及韩国的财阀,关系比较复杂,建议我天网等待时机,不要轻举妄动。”
燕无常冷冷地道:“当初楚贼利用欧阳墨的身份,便是考虑他背后的财阀势力。即便如此,现如今我们还是陷入了被动。我们能够接近楚墨的机会本来就不多,现在他已是瓮中之鳖,再犹犹豫豫的,就可能会让这个机会白白放走。”
“可……欧阳墨是欧阳震华的三公子,若是真杀了他……怕是会让韩国朝廷引起注意。”那个男子面露难色,道,“若是韩国朝廷插手调查此事,我们追查楚墨的行动就可能败露。王爷您在吴国公然杀了这么多人,都可以转嫁于天枢阁盗卖军备的事情上,可是在韩国……”
“怎的?”燕无常冷笑一声,道,“若不是我把吴国朝廷的视线转移到天枢阁,我天网始终被天枢阁压上一头。我就不信,在韩国杀一个财阀少爷,会有这么难。”
“那……师姐她……”男子犹豫地问道。
“别管你师姐了。我杀了她的弟弟,也照样能杀楚墨。”燕无常的眼神中散发着锋利的杀意,道,“欧阳慕她的目标仍是楚墨,没了天网的制约,她现在定会不顾一切地将楚墨逼出来。届时我们只需要将他们两个一并杀了,韩国朝廷定不会怀疑到天网的头上。”
“是……”
燕无常抬起头来,郑重地道:“欧阳慕和楚墨的实力远在常人之上。你们出手时不要留情,谨慎行事,一定不能再让他们逃掉。”
屋内一众黑衣男子齐声道:“是!”
客栈外,夜幕笼罩,点点灯火摇曳在漆黑的街道两旁。马蹄声疾,一股不安紧张的气氛悄然蔓延开来。
燕无常回到他的房间,案上的油灯未熄,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他来到里屋,看到牛莲小小的身子正趴在窗台,脑袋探了出去,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
燕无常走上前去,把她抱了下来,淡淡地道:“别离窗户这么近,小心掉下去。”
牛莲眨巴着疑惑的小眼睛,抬起头对他问道:“王哥,为什么街上这么多人不睡觉在骑马呢?”
燕无常听罢,伸过头出去望了望,窗下的街道上,几列韩国的治安军士兵正在街道上紧张地奔驰着,数道身影来回穿梭,淹没在夜色中。
他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
“别管了,赶紧睡觉去。”燕无常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不安,对牛莲催促道。
“哦。”牛莲撇了撇嘴,从窗边跳下来,一路小跑向床边奔去。
天网虽说同属于燕国的暗杀组织,但比起天枢阁来,行事粗暴简单,时常大开杀戒。但为了不引起他国的注意,他们的目标和手段尽量选择不暴露自身的方式。战乱平息后,各国对所属治安都有所防范,他们也难像以往那般无所顾忌。燕无常当着欧阳慕的面杀了她的弟弟,还留了她一命,就是想让欧阳慕脱离天网的控制,不顾一切地将楚墨引出来。那个时候即便天网动手,事后也能栽赃于欧阳慕。
可如今过了几日,欧阳慕却迟迟没有动静,欧阳府也封锁了消息,韩国官府紧锣密鼓地开始暗中调查,让燕无常感觉颇为棘手。他已经指派天网所有的人探查官府的消息,却仍旧没有有价值的情报。
燕无常想着,面色冷峻,眉头紧皱,褪下了黑衣,掀开里屋的垂帘。柳筱筱正抱着牛莲靠在床边,依旧面色苍白,无精打采。见了他稍稍抬起了眼皮,又无神地放下。
“三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哥哥他会担心我的。”牛莲在柳筱筱的怀中打了个滚,撒娇地道。
柳筱筱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乖,小莲,我们马上就回家,好不好?听话。”
燕无常没有理会她们,满腹心事,独自来到了屋子的角落。他从行李内缓缓取出了李淳罡赠予他的剑,盘坐在地上,把剑放于身前,开始闭目运功。
李淳罡是天下第一剑客,也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世间所有出自他手中的剑,都蕴含着纯净的剑灵。但用剑所需的内力也极为苛刻,若是无法唤出剑灵,这把剑就如同一块昂贵的废铁。燕无常细致地调节身体中的每一寸内力,小心翼翼地控制内力流向全身的经脉。不一会儿,他感觉到身体微微发热,内力逐渐膨胀,感受到其中每一次细微的变化,再去一遍一遍地与这柄剑相联通。
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周围散发出淡红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缓缓流入剑中。
随着内力逐渐充斥着剑身,他的眼前开始变得白茫茫一片,缥缈而又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燕无常腿上的剑突然带给他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他的眼前逐渐开始清晰,眼前雪白的雾气慢慢地消散开来。
高处不胜寒。
他仿佛置身在一处山崖边,纯净的冷风不断扑面而来,拍打着他的长发和衣襟。脚下是布满青苔的悬崖峭壁,再往下看,便是一股奔流直下的瀑布,轰鸣声响彻云霄。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瀑布冲进崖底,那里被弥漫的云雾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四周的的空气中带着浓烈的寒意,好似能流淌进人的五脏六腑。燕无常静静地伫立在山崖之上,感受着天地灵气的流动。
过了许久,从山崖底下爆发出一阵嘶吼,如同一只猛兽的咆哮,燕无常脚底感觉微微颤动,整座山崖都为之战栗。
他放眼望去,云雾之间流动着一只巨大的身影,盘旋在下方,可以依稀看见一道漆黑的身躯,不知有多长。
正在他思索之际,山崖底下的庞然大物猛然向上探出头来,一瞬间冲破了云雾,直冲燕无常而来。他瞳孔一紧,那只怪物像是一条巍峨的巨蟒,通体漆黑,面目狰狞,浑身的鳞甲反射着弧光。他从未见过体格如此骇人的巨蟒,不禁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巨蟒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吞噬而来。
唰。
燕无常睁开了双眼,回到了现实中。
他的面庞上布满了冷汗,后背已经湿透。他仍旧盘坐在原来的角落,那把沉重的黑剑静静地躺在他的腿上。
他细细端详着腿上的剑,有些心有余悸。
此剑的剑灵竟如此强大,不仅为世间罕见,若是问世,只怕不知会引来多少江湖剑客的争夺,不愧是出自李淳罡之手。
燕无常暗暗感叹着,微微喘息,调整着全身的内力,缓缓平息下来。
他抬起双眼,不知过去了多久,里屋的烛火早已熄灭,屋内漆黑一片,只剩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带来一点光亮。
借着月光,他看到不远处的床上,柳筱筱靠坐在床头,抱着熟睡的牛莲,面向窗外,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明月,眼神飘忽。月光照着她消瘦的面颊,不免令人疼惜。
柳筱筱听见他的动静,转过头来与他静静地对视着,没有开口。
燕无常轻声站起身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走到一旁,把剑慎重地收好。柳筱筱的目光一路跟着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燕无常淡淡地道。
柳筱筱毫无感情地道:“家人都没了,怎么睡得着?”
燕无常走到一旁的案边,收拾着桌上的册子和文书,头也不回地道:“你当初杀了牛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你即便不死也会被流放。如今你起码是个自由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柳筱筱缓缓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若是我一人死也就罢了,我命薄。但我不想因为有其他人为我而死,那些楼里的姑娘,还有我爹娘,他们都是无辜的。”
燕无常听罢,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道:“你就这么关心别人?你当初差点死在我手上,现在我又救了你一命,还带你离开吴国,你以为你绝对安全了么?”
“你杀我便杀,我只是不想你伤害她。”柳筱筱低声道,爱抚地摸了摸牛莲的脸颊,道,“若是她因为我而死,那我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自己。”
燕无常沉着脸,面向窗台,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装。月光静静地照在他结实健硕的胸膛上。
“若是有一个偷偷爱慕你的男子,为了你死在我的手上,你会怎样?”燕无常突然问道,他不知怎的,想到了在那片麦田中跪在他面前毫无惧色的马良。
“那我宁可陪他去死。”柳筱筱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是谁,是……”
燕无常露出了一丝冷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说罢,他收拾好自己的衣裳,整齐地码在一起。又从里屋的橱柜中扯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将随身携带的短刀藏好后,他才安心地睡了下来。
屋子里又恢复了沉寂。夜色越来越浓,柳筱筱垂下了眼帘,沉默着。
过了半晌,她再次开口对他道:“你是燕国人吧,是为了牛涛做的生意才来的么?现在朝廷官府已经开始调查了,我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带着我也只是个累赘。”
“你想回去?你是通缉犯,回去就是送死。”燕无常淡淡地道。
“我明白。我不求偷生,只是想回去见一个人,不留遗憾,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柳筱筱平静地道。
“谁?”
柳筱筱叹了口气,抬起眼帘,目光飘向窗外。
“我与你说过吧,我曾经与一个书生相爱过。他只是一个吴国的普通人一心求学,却郁郁不得志。我在错误的时候遇见最落魄的他,才会有缘无份。我有负于他,想再去看他一眼。”
燕无常缓缓地睁开双眼,问道:“你不是说,是你爹娘拆散了你们,你有何负于他?”
“那年我听了我爹娘的话,也是为了我自己。”柳筱筱的思绪渐渐飘远,道,“若是我那一夜不去管以后,跟他走,会不会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后来是全杭州最炙手可热的琴女,他一定见过你。”燕无常道。
“我宁愿他没见过我。”柳筱筱沉声道。
燕无常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问道:“等我处理完这些事以后就送你回去,他是谁?”
柳筱筱的无神眼中放出了一丝生机,道:“张诗尧。”
燕无常皱了皱眉头,鼻中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你认识他?”柳筱筱看着他,问道。
燕无常扯了扯被子,换了个姿势,闷声道:“不认识,只是有些熟悉。早年楚军大将李秋寒手下有一个不错的都尉,叫做张诗禹的。这名字比较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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