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时的楚宫,便处处都是韩路遥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长大,桀骜不驯的性格一直延续到他离开了陆川开办的讲堂,楚王对他的管教也愈发的严格,天天逼迫他习武练剑。在剑法大成的同时,他也过得苦不堪言,身为一国太子,他每日便是在藏经阁与练功房枯燥无味地两点一线。而与此同时,韩路遥作为他的陪练,仿佛成了他永远无法翻越的山头。
后来,他和韩路遥与楚将李秋寒之子李千姬一并进入楚军底层的军营中,亲往战场一线,在各地征战磨炼。有一日醒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内力竟浑厚到他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楚墨跟随楚军南征北战了三个年头,内力大涨,剑法也随之与日俱增,在江湖中也算是佼佼者。
在最危险的时候,楚军在赵国被赐予国姓的大将赵龙,率一千赵家铁骑直破阵营。由于前线指挥有误,楚军前锋落入赵军埋伏。
那个关隘地势险要,楚墨和数千骑兵追杀赵军残余,想要突破重围,却不料赵军设伏,关隘上方突然密密麻麻地放出了如同骤雨一般的箭矢。楚墨连忙调转马头,想要往一条山口中交缝的小路撤退,而小路前方又发现了一支赵军主力部队。
而与此同时,楚墨后方部队传来战报,遭遇赵军的猛烈进攻。在这地势极为不利的环境下,楚墨短暂地考虑了一番,向小路前方的赵军发动进攻,想要找出一条突破口,让后方的大部队离开这个关隘,回到宽阔地带再发起反攻。
可正当楚墨率军与那支赵军交战正酣之时,赵龙出现了。楚墨挥剑,身上的银甲已经被鲜血浸透,他策马来到高处,看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手执一柄长枪,孤身插入了楚军大部队的阵营。
赵家军名不虚传,杀声震天,所到之处,楚军接连溃败。一时间,密密麻麻的楚军被赵军这一股人马贯穿而过,溃不成军。
赵龙手中长枪挥舞着,楚军的尸体堆得越来越高。他奋力厮杀着,追赶着楚墨的部队。
远远地,他仰起头,看到了正在高处俯瞰战局的楚墨,长枪向上一指,怒吼道:“我乃常山赵龙,楚贼可敢与我一战?”
楚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骇然之情。他不敢恋战,顾不上后方的大部队,转而向小路竭力突围。小路尽头的赵军挡住了他的去路,后有赵龙截住楚军,一心想将他堵死在这里。楚墨大喘着粗气,勒转马头,奋不顾身地冲入赵军的阵型,地有拌马索,头顶上飞舞着密密麻麻的冷箭,他身边的楚军士兵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赵军的军刀之下。
楚墨将自己浑身的内力完全地挥发出体外,使沾花剑法用到了极致。但在战场上,剑可杀一人,但难敌于众,他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圈一圈淡红色的光环,内力在光环中涌动,注入剑刃,数道残影交织闪烁,刺入赵军士兵的胄甲,势不可挡。但即便如此,仍是寡不敌众,陷入了赵军的重重包围。
楚墨在厮杀中茫然四顾,所及之处尽是楚军嘶声力竭的哀号,和赵军如同猛兽一般的扑杀。他回头望去,赵龙手执长枪已经杀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无数楚军士兵在他的长枪下犹如螳臂挡车。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之情。
我堂堂大楚皇子,前半生苦心练剑,成为同龄人当中巅峰的存在,竟会死在这里?
他身边的楚军士兵已经为数不多,根本不足以抵抗赵军的攻势。楚墨看着越来越近的赵龙,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直到这时,在赵军阵型的外围,突然传来了一股喊杀声。众人回望,在小路的另一边,楚军的旗帜飘扬在了众人眼前。
不一会儿,数百人的楚军铁骑杀到,直直地冲进了赵军的包围圈中,勇猛异常。楚墨身边的士兵看到援军,也看到了希望,又举起了刀枪,将楚墨死死护在中央。赵龙不忍错过困住楚墨的机会,策马刻不容缓地向楚墨冲来。
铛!
楚墨与他交战在一起,两军士兵杀成一团。赵龙的枪法鬼魅无形,刁钻异常。他在眨眼间便连连败退,眼前只能看到致命的枪尖刺来,即便奋力躲闪,银甲上还是多了数道伤痕。赵龙的枪法是在无数次战场历练而成,实战经验远在楚墨之上。他稍让一招,骗出了楚墨的一剑,接着回首一枪,力道大得超乎了楚墨的想象,根本无力招架,几个回合便被刺下马来。
赵龙紧接着执枪而来,内力翻涌而出,枪尖化为数道残影,犹如天降囚笼,楚墨的沾花剑法不敌,狼狈地踉跄着后退。几枪过后,他的腿被直直贯穿扎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一秒,赵龙的枪尖就顶在了他的喉咙上。他抬起头,看到赵龙饱含满腔杀意的眼神,心中一颤,死亡便在眨眼之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空中掠过,闪到了赵龙身边,白光划过,赵龙一惊,忙挥枪格挡,楚墨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他镇静下来,抬眼望去,韩路遥身着一袭戎装,手持一把普通的官刀,向着赵龙杀去。
赵龙握紧了枪柄,内力涌出,枪身泛起了浓烈的荧光,幻化成了一条淡蓝色的蛟龙,围绕着枪尖。
“神枪式,蛟龙出海!”
赵龙持枪向前一送,雄厚的内力如波涛汹涌般,咆哮着围绕枪身,幻化而成的蛟龙向着韩路遥杀去。
韩路遥瞳孔一紧,涌动内力环绕全身,稳住身形,掷出了手中的官刀。官刀撞上势不可挡的蛟龙,瞬间四分五裂。眨眼间,便冲到了韩路遥的眼前。
此时的楚墨正跪倒在她的身后,一条腿血流如柱,不能动弹。他面前韩路遥的背影在迎着神枪式骇人的攻势时,巍然不动,窈窕的身姿上披着血迹斑斑的胄甲,一股沉重的气场油然而生。
咚!
一声巨响后,蛟龙直直地撞上了韩路遥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蓝色弧光,向外扩散。韩路遥双手合挡,聚合内力拦下了这强悍的一击。
内力消散后,韩路遥没有退却一步。她抬起头来,一道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淌下。
赵龙看到这番情景,不禁一愣。这世间能直面扛得住神枪式的人为数不多,这个陌生的女子的身体竟如此强硬。他不敢轻敌,将长枪竖在身后,勒紧马头,向韩路遥冲来。
“神枪式,决影枪!”
唰!
一道锋利的残影掠过,枪尖的锋芒闪过韩路遥的眼角。她微微侧身,速度齐快,迎着枪尖向前冲去。
一步,两步,三步。
韩路遥的身影闪烁着,几道枪尖依次擦过她的身体。她的步法让赵龙一时看得捉摸不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韩路遥已经来到了他的马下。
赵龙一惊,忙挥枪一划,枪尖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破风声。韩路遥敏捷地闪避过,而后来到了他的马腿下,顺手一掰,战马发出嘶鸣,马腿竟被硬生生地掰断。
赵龙跳下马来,挥枪迎战。韩路遥赤手空拳,接连躲过他的数次攻势。赵龙磅礴的内力引着枪尖,速度奇快,韩路遥苍白的脸颊上多了数道伤痕,但她冰冷的眼神始终固定在赵龙身上,寻找着他的破绽。
终于,赵龙步法一时紊乱,韩路遥找到机会,一脚从地上挑起一把官刀,握在手中,内力瞬间注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唰!
白芒划过,赵龙聚集体内的内力挑枪格挡。但刀刃的寒光在韩路遥手中灵活地翻越着,赵龙的步法越来越乱,不得不连连后退。
铛!
他竭力挡下了韩路遥的一刀,枪身嗡嗡作响,手臂竟一阵酥麻。他稳住身形,眼中带着讶异,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
“世间竟有人能与我神枪式相敌……呵,是赵某轻敌了。”赵龙看着她,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与此同时,楚军也已经击散了赵军的包围,冲了上来,围在了韩路遥的身后。赵龙回头望去,后方楚军的大部队也逐渐向这里杀来。看着这兵力悬殊的战况,赵龙无奈地喘了口气,收起了枪,郑重地打量了韩路遥一眼,道:“来人,收兵,撤退。”
说罢,他一跃跳上了马,转身带着残余的赵军向后策马而奔。关隘上方,又下起了密密麻麻的箭雨,掩护着赵军撤退。
韩路遥静静地看着远去的赵军,呼出了一口气,紧紧聚合在身体上下的内力才散了开来。刚刚挡下神枪式的那一击已经让身体受了重创,此时身上还留着数十道被枪尖穿出的伤口,在向外汩汩冒着鲜血。
她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稍稍调整了内力后,转过身,在众人的眼光中,缓缓地向楚墨走来。楚墨看着她的身影,有些呆滞,满脸溅的鲜血也顾不得揩去。
韩路遥慢慢地来到楚墨面前,浑身浴血,微微摇晃着,跪了下去。
“殿下,我来晚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她口中轻声吐出一句话后,凌乱的长发披了下来,遮住了苍白的面庞。话音刚落,周边的楚军士兵对着楚墨齐齐下跪,高声道:“我等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劫后逢生。楚墨痴痴地看着面前的韩路遥,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心中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阵阵波浪。
哗。
窗外的竹林被风吹动了,沙沙作响。楚墨回过神来一愣,才发觉自己已经直直地与面前的欧阳路筱对视着,拿着筷子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了三少爷?怎么出神了?”欧阳路筱抿起嘴笑道,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哦,哦,没事。”楚墨忙道,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显得有些慌乱。
不知怎的,从赵国的那一战后,韩路遥一身戎装站在他身前的画面时不时地在他记忆中浮现,难以抹去。
楚墨想着,不经意间用眼角向身旁一瞥,看到欧阳路筱仍聚精会神地端详着自己,他禁不住轻声问道:“嫂嫂,怎么了?”
欧阳路筱听罢,默默地抬起手,举起酒壶,将楚墨面前的酒杯斟满,柔声道:“三少爷,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
说着,她又斟满了自己前面的酒杯,举起来与楚墨相敬。楚墨连忙放下筷子,道:“嫂嫂,我实在不胜酒力,不能多喝了。”
“有什么不能的?”欧阳路筱说罢,豪爽地仰脖饮尽。放下酒杯,她的眼中好似放着光,面颊多了一抹娇嫩的鲜红。楚墨不好推辞,也相继喝下。他的酒量从小就远胜同龄人,可以说是从小喝到大,所以也没有多少醉意。
欧阳路筱垂下眼帘,神色多了一丝妩媚。她轻声开口道:“我早年间听闻,三少爷与欧阳城长老的孙女有过一些情愫,不知是真是假?”
她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让楚墨一时间不知无法回答,欧阳路筱见他陷入了沉默,笑了起来,道:“少爷莫怪我八卦了,只不过这些年来好久没与生人聊过天了,不免有些话多。”
楚墨怔怔地点了点头,不知她此番是何意,只得闷头对付面前的饭菜。
欧阳路筱的脸上泛起了两抹红晕,她又端起了酒杯,自顾自地饮了起来。几杯酒下肚,她靠在桌旁,眼神有些飘忽,对楚墨道:“三少爷有没有兴趣与我聊一聊以前的往事呢?关于你的。我嫁过来之后,听说此事惊动了不少人呢。”
楚墨抬起头,淡淡地道:“过去得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不知嫂嫂可否替我回忆一下,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这些事我也是听闻那些闲杂碎语才稍知一二。”欧阳路筱眯起眼睛,微醺地道,“不过,欧阳城长老的孙女此次也随你回来以后,全族的长老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紧了你俩,这也是老爷不让你出门的原因。这族中的规矩,通婚是大忌,更何况老爷与欧阳城素来不和,你与那个姑娘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必定视为族中大耻,让整个南州笑话了。”
楚墨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也正因为如此,欧阳慕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也无法找机会接近自己。但为何先前在寺庙时,她假装不认识,白白放走了这个机会?
欧阳路筱看着他,泛着醉意,道:“不过,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是个外人,才不理会这些规矩。倒是三少爷与那个姑娘的故事,倒是让我好生感兴趣。听闻三少爷幼时才华横溢,心高气傲,那姑娘……好像唤作欧阳慕,是个练武奇才,这两者看似毫不关联,三少爷是如何获取那姑娘的芳心的?”
“都是些老事了,不提也罢。”楚墨苦笑着道。欧阳墨幼时如何,他怎会知道?
“不过现在亲眼见到了三少爷,也是相貌楚楚,一表人才。那姑娘眼光真不赖,在南州,那些待嫁闺中的小姐们见着了三少爷,也难免没有几个不动心的。”
说罢,欧阳路筱调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响在楚墨的耳边,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她看着楚墨稍许窘迫的模样,恢复了神情,站起身来,笑道:“好了,不笑话你了。三少爷也是大男人了,怎么跟小书生一般害羞。”
说罢,她收拾起了桌上的酒菜,端在手中,向门外走去。
“那我先走了,千万别跟老爷说我打听过你的事哦,不然那些婆娘和下人又该嘴碎了。”欧阳路筱酒意未消,对他嘱咐道。
看到她要离去,楚墨忙起身,对她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嫂嫂慢走不送。”
欧阳路筱对他回眸一笑,款步离开了房间。
空荡的屋内又剩下楚墨一人。他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心里泛起了一阵讶异。欧阳路筱的一颦一笑竟莫名其妙地令他心中有了一丝悸动,让他一时间慌了手脚。
也许,只是因为她与韩路遥的眉眼,实在是过于相像的缘故。楚墨镇静下来,安慰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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