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和龙青木终于赶在夜幕垂垂降临之时下榻了一个驿站。颠簸了一路,雁儿只觉得浑身骨头快散架了,速速扒了几口饭就迫不及待躺到床上睡觉去了。龙青木依然是打地铺。这一夜俩人都睡得格外安稳,连梦魇都不曾叨扰。
睡得早自然醒得也早。天刚刚拂晓,天边才露出一丁点鱼肚白,鸡还未来得及打鸣呢!龙青木就匆匆带着雁儿退了房,又在路边买了几个炊饼,开始一天的辛劳奔波。
沿途的美景鸿城也都是匆匆在雁儿眼底一掠而过的。比如有一面广阔水光潋滟的蔚蓝色湖泊,边儿上有郁郁葱葱的小树林环绕,湖泊的一角延伸至小树林幽深之处,雁儿从没见过蓝色的湖水,水天一色的绮丽美景让她觉得特别的新奇,她想那条河应该就是湖泊的源头,河里的水流淌至这山谷凹地天长地久就逐渐成了湖泊。奇怪的是极目远眺,小河的水却不是湖泊的蓝盈盈而是碧绿色的。再比如,雁儿发觉他们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去赶路的。越往东,那的山就越高越奇,有的高耸入云,顶峰缠绕着薄薄的雾气,有的山看上去就是一颗无比巨大的石头,只稀稀疏疏点缀着几棵青松翠杉。有的则雄伟壮观得庞然山身拦住整个视野,两只眼睛都装不下,仿佛要溢出眼角。
比如矗立在碧水汪洋中的珊珊水镇,片片房域被水网纵膈错开,连接屋域交通的只有桥,平板桥,拱桥,吊桥,房子是一水的白墙乌瓦,地上一水的青石板,河水倒是不湍急,有的河域无比宽广,看上去房屋就像漂浮在湖泊之上似的。
这些雁儿从没见过的景致让她发觉自己以前真是坐井观天活得太局狭了!从没想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千姿百态,只以为天下大同,不过都是山山水水男人女人。哪晓得这山山水水也有高低阔瘦浓淡之分。这人的衣着形制也各有迥异。
直到第三日上午,龙青木骑着马儿终于岔入了支歧,往那绿树浓荫的密林小径中碎步奔踏而去。缕缕日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透下来,斑斑驳驳洒落在底下绿油油的萋萋芳草上,草丛里野花多如繁星,灌木遍野。绿林麾下的潺潺小溪,清水涓涓,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越往林间深入,路径竟愈来愈狭促,龙青木只好下马,亲自牵引着马儿小心前行,雁儿则稳坐于马背上悠哉悠哉,当真有走马观花的闲雅之态。
雁儿一路上都在刻意的靠近龙青木,不管是在马背上还是客栈里,只是龙青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无论雁儿怎么使尽浑身解数他都是不动如山,只微笑着规行矩步着,不敢再有半分僭越。自己是姑娘家,基本的廉耻还是有的,什么摸手投怀送抱雁儿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只敢偷偷在脑子里幻想。
雁儿也不会自暴自弃,只用好事多磨来宽慰自己,尤其是像龙青木这样千仞无枝的端人正士,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雁儿痴痴的望着龙青木气宇轩昂、白衣飘泄的背影幽映在碧叶繁枝中,叹了口气,只觉得这绿野仙踪真是太难彻底收服了。仿佛马儿也被龙青木的仙人身姿给晃迷了眼睛,竟然脚高步低前蹄有失踩了个空,马儿一边惊惧的轻嘶一声一边往前压头趔趄了一下,雁儿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倒去,龙青木即刻扭身伸手去扶,“啊”雁儿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之余已然跌入了龙青木广阔稳当的怀抱。雁儿眸子一亮顺势勾住了龙青木的脖颈,龙青木本想将她扶正,见她直直攀搂着自己,便索性将她从马背上横抱起来,想着山路崎岖,步行比骑马兴许更安全妥当些,便将她轻轻放在地上,雁儿依依不舍的松开缠绕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嘴巴嘟哝了一下。龙青木一面牵着她的玉手一面拉着马儿缰绳,小心兼顾着前行。
走了一会儿,耳畔隐隐然传来急流倾泻的水哗声,随着步伐拐过一弯山角,缓缓拉开翠枝青叶构成的森林帷幕,视野逐渐开阔明朗,一副沉甸甸又轻雾缭绕的钟灵毓秀的山水画栩栩呈现,只见自己身处的这座巍峨青翠山脉被鬼斧神工斩断成两截,一分为二两片截断面成了对峙而立的悬崖峭壁,极目眺去,两岸千仞绝壁中间是狭隘而深幽的山渊,蓬勃的苍松翠柏抖数的扎根于壁缝之中尽显茁壮傲然,底下是一条一人宽走势蜿蜒曲折、水流跌宕湍急的溪流。
雁儿看迷了眼。惊奇道“哇呀!好奇妙的山势”
“这是飞练峡,沿着河干往前不远就是飞练瀑,再跨河拾阶而上不足百步就到了天福观。”龙青木微笑着望着雁儿。
“瀑布吗?我还只在书上看到过呢!”雁儿兴奋的加快脚步。
“这天福观难道是建在悬崖顶上?那么陡峭,上得去吗?”雁儿担忧道。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龙青木淡然一笑。
两人又沿着河岸走了一会,随着脚步临近内峡,攀无可攀的绝岩峭壁山势逐渐放缓成重峦叠嶂的崇高山峰,高还是高,但是总归还有点借力的坡度,雁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哗哗的水石撞击声咆哮滚滚而来,抬眸仰望就见一大抹珠色的潺潺瀑流垂挂在对面荫萌绿影的山顶凹点之上,细看那凹陷处其实是高山双孪尖峰的交汇点,飞流倾泻,像飞舞的仙女白练,注入底下清澈的幽潭,这瀑布也是溪流的源头,水潭底下都是五彩璘珣的鹅卵石。瀑流激坠撞破空气产生的气浪让瀑布两畔伸出的花枝微微乱颤着,水流砸进潭面拍打出朵朵回旋的白浪,溅出晶莹剔透的小水珠,被日光蒸腾着又化成了柔柔蒙蒙的白雾。朦朦胧胧的雾气缠绕着绿水青山,让人有置身于瑶池仙境的错觉。
雁儿张大了口,感慨万分,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仙人之境!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脱了鞋子跳进去潭里好生嬉戏耍闹一番。再光着脚丫子来回在鹅卵石上面走上几遭,最后再捡一些圆润小巧的串成手钏倚坐在瀑流下水潭之畔水雾蒸腾的巨石上,沉甸甸的绿条和烂漫的花枝垂满身侧,脚边簇拥着似锦繁花、萋萋芳草,这景象不就是仙子下凡吗?
龙青木将马栓在河畔一棵浑身枝条打满了鹅黄色花苞的树干上,攥紧雁儿的手徐徐走向溪流中央连接两岸的并排着的两方巨大的垫脚石,雁儿看着安静躺在流水中的两个平整的大石头,又看看对岸被奇花异草半裹在底下的通天而上的石阶,石阶梯是通往瀑布旁边的另一座底座紧连的崇峻山脉,心想着这定是天福观的道姑门专门修凿,想着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在这溪流小潭中玩耍脚丫子淌水,不禁衍生了些许憧憬之情。
龙青木拉着雁儿小心的护着,一步步依次踩着垫脚石慢慢跨过了溪流,再更小心谨慎的紧抓着她的手一步步拾阶而上。石阶并不陡峭,阶梯走势呈蛇形,又因着山的坡度比下游平和很多。攀登起来只要抓紧青木哥哥的手由他出力拉着自己向上,自然毫不费力,只需要机械木偶似的抬腿迈步即可。雁儿想着,青木哥哥对自己是真的好。自己时常就像个孩童似的缠着他依赖着他,而他总是各种迁就呵护着自己,那种幸福暖馨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虽然是有恃有恐,但是总的来说青木哥哥可以称得上集美貌英姿德才勇于一身的绝世最佳梦中夫婿。
逐步高升的石阶梯还在向上绵延着,直到被一棵障目的浑身翠绿的巨型杉树伸展开来的树臂遮拦去路,龙青木轻轻拨开翠绿茂盛沉甸甸的枝丫,让雁儿先行跨过去,他再弯腰跟上脚步,松开手,枝丫强劲一扫又直挺挺拦截挡住溪流仰望顶峰的视线。
越过杉树视野豁然开朗,一座不太大的双层道观孤身兀立于一方山腰平地之上,掩映在翠竹浓荫下。屋檐下正方赫然刻着三个朱红大字天福观。平地隐约绵延至山后,道观屋身皆由大小相近的冈石堆砌而成,只上层矗立几根木椽柱支撑瓦梁,每层屋檐都有乌瓦层层叠叠铺设,瓦层两边飞椽像牛角般向上扬起,又像翱翔的飞翅,角尖各挂着一枚铜铃铛。门是黄木竖纹镶嵌着两个巨大的古铜色门环。粗矬矮石勾栏环绕观门半圈。主观旁边座落着几间次屋,也是清一色的石头堆砌。整个道观整体看上去虽敦实质朴无华却隐隐然蕴含着一股莫名的幽远气息,又因屹立在群峰环绕的半山腰,故而又透着一股子摘星捧日之势。
雁儿挠挠头,背着手踱步不前,无措的呆立于观门口,怯生生的望向龙青木。龙青木摸摸她的头,倾步上前,拾阶而上,轻扣门环。
一个道姑打扮的年约三十的女子从里打开门。疑惑的瞅了瞅龙青木和他身后默默揪住他白衣一角的雁儿。
“施主,有何事?”道姑口一张一翕。
“道姑有礼,我找观主凌霄道长,烦请通告一声,就说侄孙龙青木求见”龙青木从容有礼的说道。
雁儿像马上要见公婆的丑媳妇似的躲在龙青木身后,抓着他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对眼睛在外面轱辘轱辘打着转。
道姑一听龙青木自报家门,又看他一派谦谦君子之态。便将门开至最大,淡然道:
“二位施主且先坐等一会,我这就去请家师。”说罢,便自顾自往后殿退去。
龙青木颔首,拉过雁儿坐下休憩。
殿内龛案上依次并排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底下黄木雕莲刻云桌案上依次摆着时令花果和坚果。桌案两旁是巨大的赤红椽柱直通房顶抵着一方袖珍小阁楼,原来这正殿是镂空的。柱子上各垂挂着五彩龙头八卦竖幡旗,左写“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右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下面石板地面上躺着几个整整齐齐的草编蒲团。
雁儿望着这陌生的一切,不由得有点惆怅迷茫起来,本来答应的好好的,现在真实的置身道观内,她不禁又开始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那么爽快答应青木哥哥来这个奇怪的地方习武,心里的一双小手不禁暗戳戳擂起了退堂鼓。
她朱唇微启,拉着龙青木的手晃了晃,“我……”
龙青木反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攥拳将小手裹于掌心,轻柔道:
“不必紧张,凌霄道长按辈分是我表姑姥姥,为人极是和善”
雁儿闻言垂首,不再说话。青木哥哥是不会允许她临阵退缩的,这样前应允后反悔的事只会让青木哥哥嫌恶。
此时脚步声踱来,两人齐齐望去。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着玄靛色长袍素衣戴道帽面容慈祥可亲的妇人迎着目光从容走来,后面跟着方才开门的道姑。
龙青木松开掌心,起身双手合十恭敬道:
“姑姥姥,慈悲。一别五载,侄孙甚为挂念”
雁儿赶紧跟着站起来,只微笑着望着。
凌霄道人亦双手合十,“青木,五年不见你倒是高大了,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除却偶尔痛风,身体还算硬朗”龙青木谦恭道。
“那便好,这次再多带些药草回去。”凌霄道人目光平缓扫过雁儿,
“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雁儿快见过凌霄道长”龙青木中间顿了一下,略过了凌霄道人的问题。
雁儿竖起耳朵用心聆听着,方才被扣在龙青木掌心里的手偷偷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紧张到指甲掐进手心,片刻,却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那个称呼,眼眸蓦然一暗,手顿时无力的垂在两侧。只学着江湖卖艺人士的动作抱拳,行了个垂首礼。柔柔无力道:
“雁儿见过凌霄道长”
凌霄道人来时已然撞破两人双手紧扣的浓蜜画面,现下俩人各种微表情微动作又尽收眼底,只会心一笑道:“这位姑娘想必是木儿的紧要之人了!”说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雁儿不置可否,如果紧要之人是出自龙青木的口,她定会欣喜到跳起来。
龙青木耳根脖颈浮出隐红,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
凌霄道人紧接着悦色道:“咱们又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姑姥姥虽道号凌霄,但也就是个每天种菜浇园的凡俗之人罢了”这话又像对着雁儿说的。显然把雁儿归为了自家人。
雁儿抓抓脑袋,没听出特别意思,两手转而又攥着自己的衣角,歪着头微微打量琢磨着这凌霄道人。只见她头上粘了片树叶,裤脚鞋履上均染了些黄土渍,想必刚才还在地里忙碌,委实是作风平易接地气得很。又见她眉目间透着浑然天成、予乐拔苦的慈悲,嘴角又总是微微向上抿着的,仿佛已然超凡脱俗不受世间万物所扰。
龙青木正色肃然道:
“此番侄孙前来,就是想拜请姑姥姥收雁儿为徒,教她武功和道法”
雁儿低着头,征征的看着自己脚尖。仿佛这里一切都与她无关紧要。反正万事都由青木哥哥做主就好了!
“昨晚夜观星象,老身所主之星宿麾下一颗辅星光芒突盛熠熠生辉,想来这颗星子便是我今日要收的徒弟罢,当真是天定之缘”凌霄道人笑意更浓,激动得拉过雁儿双手,踱步打量一周,点点头,眼眸中多了几分慈爱。
“雁儿姑娘,生得珠圆玉润如秋阳芙蓉,是个天生的有福之人”话语间,微微瞟了一眼龙青木,只道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只不过见二人话语间似乎并未明确这层关系,便只在心里默然暗赞。
龙青木会意,耳廓又是微微一红,直奔主题“雁儿,还不行礼叩拜师父”
“啊……”雁儿正因凌霄道人夸她珠圆玉润而暗自窘迫着,直到龙青木唤她才反应过来,只乖乖对着凌霄道人毕恭毕敬的屈膝叩首拜了三拜,面目一派虔诚。龙青木欣然莞尔。
凌霄道人含笑将雁儿扶起,俯身给她拍了拍膝盖上的微尘。一手又拉过她的手托于自己掌心,另一只手轻轻拍拍雁儿柔嫩细腻的手背,“甚好,甚好,老身又多了一个徒儿了”
开门的道姑笑吟吟的端了两碗茶过来,龙青木和雁儿一一俯身双手接过。雁儿想着是不是还要敬茶给师父,便捧着茶谦恭的奉到师父面前,“师父,请喝茶”雁儿怯怯的道。
“雁儿,不必如此多礼,你拜了我,我就是你师父,我素日里和徒儿们都是如朋友般相处的,所以啊,你也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了”
凌霄道人和颜悦色的捏了捏雁儿的肩膀,复道:
“体态丰盈,倒不似你师姐刚入观时那般削瘦,想来也是能吃苦的”
雁儿捧着茶无措的看向龙青木,腹诽道,师父话中之意是要自己吃苦受累来为学武奠基?
雁儿心里七上八下,自己能行吗?
龙青木抿了口茶,正颜厉色道“雁儿不怕吃苦,姑姥姥只管好生辖制调教,我只盼她能一瞬千里、日新月异才好”
雁儿的心无法名状的凉了半截,青木哥哥他竟如此期盼着自己变身武林高手吗?是为了要带她行走江湖?如果是这样,自己理应开心才对,可不知道为甚就是感觉心里凉嗖嗖的。试问哪个爱妻子的男人会对妻子鞭驽策蹇指望对方吃苦习武呢?只要抛下功名利禄退隐江湖,不就可以如愿保护到自己吗?世间男子大多好追名逐利,哪里看重这些儿女私情,青木哥哥想必也是这类人罢,跟宏图霸业相比,只怕自己在青木哥哥心里只是二等的存在。
雁儿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呆呆的迎合着龙青木的说辞,违心道:
“嗯,……能吃苦”话落,便心事重重的坐到凳子上犯愁,茶也只是捧在手上。
凌霄道人一向火眼金睛,只似笑非笑的扫描了一眼,眼底就闪过洞察一切的光,不过她是个体面人,故而只加强了脸上的亲和力,向雁儿投去欣慰和赞许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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