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大随缘完成了三年高度紧张的学习和临床实践,已成为一名各大医院抢手的医学硕士。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份全职医生的工作。医院离家不是很远,走路只需十几分钟就到了。
自从回来以后,她几乎每天都去亲近小随缘,只有到了晚上才能见到江河水。两人一开始少言寡语、难免有些羞涩,几经见面后也就归于自然了。他赞她职业高尚,她夸他事业有成;两人虽然话语投机,但心曲异同。她对老俩口总爱叫伯父和伯母,可老太太怎么听了都觉得很别扭。于是,老太太尝试着让她改口叫妈得了,没想到正中其下怀。她居然两颊绯红地应承了。江河水对此显得颇淡定,冲着小随缘这麽叫不为过,盛祥云和小林子不就是这么从小叫大的嘛? 老太太大喜,旋即叫了她一声好闺女。
大随缘在江家见过一次苏春艳。那天晚饭后,苏春艳是为了张天生出国的事儿过来的,江河水当时还没有回来。当苏春艳正与老俩口说着江怀军的时候,外面的大门被叩响了。是老太太去开的门。苏春艳真切地听到,来人一开口就叫了声妈,还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陌生女人进来后又向老爷子叫了声爸,随即又礼貌地向她问了一声好。老俩口显得颇不自在,也没有向她俩介绍各自的身份。
苏春艳看着来人姣好的面容和魔鬼般的身材,顿时便不可置否地认定:她就是那个为了报恩不惜以身相许的大随缘。她的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过,勉强还礼后便黯然告辞了。
“她是谁?长得真漂亮。”大随缘问老太太,若有所思。
老俩口相觑后,“是你江哥原来的媳妇,离婚都好几年啦。她今天来,就是为了我孙子的事儿。”老太太说的很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
大随缘只是“哦”了声,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可自持的愧疚。
几天后,苏春艳托关系、急速办好了去澳洲的签证。任凭江河水怎样好言劝阻,都没能改变她的一厢偏执。他只好驱车将她送到了机场,……仰望空中一闪闪、渐渐远去班机,他心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烦恼—一份儿久远而从未改变的情素,生怕她这么一去再也回不来啦。
直到今天,江河水依旧是郁郁寡言,时不时地唉声叹息。好在又逢周末,可以放松一下了。
大随缘平时自己做饭,有时会把盛祥云一起叫上。盛祥云和小林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到老太太那里用餐,都吃惯了老太太做的饭菜,同时也是为了图个方便。听说大随缘今晚要请客,她更是深感过意不去,于是下午提前两俩小时就下班了,有意回来帮把手。
盛祥云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将自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出门按响了大随缘的门铃。
大随缘从猫眼里看见了盛祥云,一阵惊喜,开门便问:“今天咋回来这麽早呢?”又赶紧把她让进了屋里。
“回来帮帮你呗,”盛祥云笑着说。她走进厨房一看,各种材料都备的差不多了,电压锅正弥漫着一股牛肉的香喷气儿。“在国外也常自个开伙呗?”她问道。
“不开咋整?外国的饭菜老难吃啦—行了,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俩再好好唠唠。”大随缘硬把她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给她递上一听冰镇饮料,然后也坐了下来。
盛祥云注视着她,“看你?出落得多白净、细粉儿。没曾想你还有一手好厨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一个出自市委书记的千金。
“我妈去世的早,打一懂事儿我就学着啥都自理啦,经常给我爸做饭吃。”大随缘不轻易与外人谈及家事,难免有一些伤感袭上心头。
盛祥云颇为感慨,唉叹了一声说:“其实我比你还要惨……多亏老两口收留了我们姐弟俩—你看爸妈把我惯的?现在连饭都做不好。”她说到此才感到,其实自己要比她幸运多了。
两人又扯了许多同病相怜的过去……
快六点半了,“这都啥时候啦?咋一个都没回来呢?”盛祥云说着就开始拨起了电话。
大随缘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进了厨房。约莫又过了半小时,门铃终于响了。
盛祥云把门打开,走进屋的是江河水和小林子。小林子抱着小随缘。
“爸和妈咋没来呢?”
“说啥也不来。”江河水的脸还是阴云密布。不过他现在不是为了苏春艳,而是另有其因。
小随缘一着儿地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大随缘,亲昵地叫着妈妈扑了过去。
“你爸今晚不回来吗?”江河水问大随缘。
大随缘把小随缘放到地上,“说不准儿。他昨天走的时候,说这两天他去乡里视察—今晚我也没考虑他回不回来,主要是请你们几个吃顿便饭,尝尝我的手艺。”看得出,她此时的心情超常的好。
“还是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江河水似乎很不放心的提醒她。
大随缘犹豫了一下,“我看还是算了吧。他经常对我说,平时没啥要紧事儿不让我给他打电话。再说今晚在一起吃饭他也知道,如果没事儿他肯定就回来啦—哦,他还特意给你们留了瓶酒呐。”她说完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衡水老白干晃了晃,然后放在了餐桌上。
“这酒还可以,”小林子兴致盎然地说。
“行,那你就看着办吧。”江河水觉得大随缘说的不无道理。
“哥,你是咋的啦?前两天总是愁眉苦脸的,这会儿咋又是疑神疑鬼呢?不会是又出了啥事儿吧?”
江河水深叹 一口气、略加犹豫后告诉他,说刚才他回去接小随缘、路过小家璧玉时,看见杨卫中回来了。这让他当时就想到了李副省长和随书记—随书记过往树敌太多,杨卫中又是李副省长的亲信,怕这家伙背后使阴招。
“不能吧?那老小子离刑满释放还等着猴年马月呐?”小林子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你不是看走眼了吧?”
“我的眼睛比我的腿好使—杨卫中肯定是李副省长给捞出来的……”江河水又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啦?但愿如此。
大随缘和盛祥云把一桌菜整得后,所有人都上了桌儿。
“哥,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大随缘蓄意把江大两个字去掉了,觉得只叫哥更亲切。
江河水深吸一口气又吐将出来,觉得之前胸中隐约的异常感觉完全消失了;又舒展了一下眉头,端起酒杯说道:“来,周末快乐,大家一起干一杯!”
……
盛祥云知道江河水的心思,可有些话她不好当着大随缘的面儿说出来。小林子则以为他现在只为随书记的安全所担心。
一杯酒下肚后,小林子对江河水说:“随书记平时很少回来,即使回来也是由他的警卫亲自送,一般不会有啥事儿。今天是周末,咱就别扯那些没用的、行不?”
江河水知道他说的那个警卫就是小王。
“我听我爸说,那个小王武功好生了得,就是十个、八个的都挨不了他的边儿。”大随缘补充一句,脸上显现出微红的酒晕。
几杯酒下肚后,屋里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大随缘分别打量一番两个男人后,“盛哥这身行头挺光鲜,一色儿都是名牌儿。”她说完又看着江河水的衣着,觉得落差太玄乎。
“那是。这年头,男人不光得会赚钱,还得会花—花出去的是钱,花不出去的都是纸。”小林子说得有些忘形,又满脸不屑地用手指着江河水说:“这哪像我哥,啊?你们瞧,他也不觉得寒惨,和几年前捡破烂时有啥两样,啊?”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刚喝就醉啦?”盛祥云憋着笑,在小林子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不许你这么埋汰咱哥!”她又看着江河水,生怕小林子不知深浅的话惹他不悦。
大随缘也是尽可能地忍俊于表、不无担心。
江河水非但不恼、反而笑了,“你那叫作炫富!是,谁都知道你小林子趁不少的钱,可你得学会低调做人、知道不?”
“快拉倒吧!”小林子还没等江河水说完就胳膊一挥,“你说的那是当官地—贪官财路不正,有钱都不敢明里花,不低调咋整?”
“你说的一点儿不假。”江河水有意降低调门,“我现在实实在在地问你,成不?”见小林子点头后,“你那项链像个螺套子似的,重不?图个啥呀?它能让你想啥就有啥、长生不老啊?你就是显摆吧!说不定你现在连姓啥都不知道了。”
……俩人又为钱、商海官道上的许多破事儿阔论了一通,相互竭力调侃对方,把两个女人侃得是笑声连连、不时地捧腹,整个气氛令人愉悦不堪。
最后盛祥云建言,明天大家一起去郊游,只有江河水没兴趣。在几个人的劝说下,江河水最终作出了妥协,除了海滩他那儿也不去。 小随缘一听说要去海滩,一阵欢悦。
“今晚跟妈妈一起睡好吗?”大随缘试探着问小随缘。
小随缘看着妈妈,又看了一眼江河水,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晚了,爷、奶会想我的。”
“今天算了吧,孩子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江河水对大随缘说。
大随缘将几个人带入一个房间。当她把灯一打开,无人不为眼前的情形感到惊诧。小随缘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这是大随缘专为女儿精心布置的,床上整齐地放着许多小随缘穿的夏季服装。
“这是妈妈给你布置的房间,喜欢吗?”大随缘蹲下身,期待女儿说喜欢并且能留下来。
小随缘显然被吸引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着那个,不知所措。
“今晚就在这儿睡吧?看妈妈对你该有多好?”盛祥云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鼓励她留下来。
小随缘看到江河水点头后,才对她的妈妈点头默许。
大随缘喜不制胜,一把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几个人最后商定:明天去海边儿野餐、游泳、观潮送夕阳……
深夜,大随缘不知疲倦地、久久地看着睡梦中的女儿,不知在她的小脸蛋儿上亲吻了多少次?她仔细地看着女儿那小巧可爱的唇,心里又平添了几多欣慰。小随缘嘴上的刀痕可谓天衣无缝,今后无需再做什么修补手术了。
她笑了,很美也很痴。回来才不久,江河水给她的印象比想像的要好得多。很难用几句话去概括他的全部生活,就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快乐过,与他的距离感也在逐渐地消失……
天已大亮,正当她开始为女儿准备早餐,满心期待着如何度过这个久违的、令人兴奋的周末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一定是他来了,还来的这么早。她想,心里着实一阵欣喜和莫名的忐忑。
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踌躇起来,觉得这似乎也太早了些?于是便从猫眼儿里窥视究竟。这一看不打紧,门外的两个陌生人让她顿感紧张起来。
“请问你们找谁?”她怯生生地问道。
“你是随缘吗?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不要害怕。”门外的语气和蔼近人。
来人的话音有些耳熟,她想起来了:“你是刘叔叔吧?”又不放心地问了句。
大随缘说的刘叔叔,正是市委刘副书记。他与随书记虽说不上是什么挚交,但平日里的公谊却颇为深厚:“是啊,我就是刘叔叔,请你把门开开,我有急事对你说。”
有什么急事儿?非一个堂堂市委副书记亲临告知不行?她本能地想起了身在异乡尚未归来的父亲,焦急不安地开了门。
刘副书记六十来岁,平头白发国字脸。他看着大随缘淡然一笑,无法掩盖满脸阴郁的神情。
身后的那位年轻人说:“刘副书记,我在楼下等你们。”说完便转身而去,颇为机敏。
刘付书记进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随缘哪,你爸爸出了点儿意外,赶快准备一下跟我去医院吧。”
大随缘脑袋先是轰地一下,随即神情慌乱起来:“我爸—我爸爸怎么啦?!”
还没等刘副书记回答,她便急速开门出去,按响了小林子的门铃。盛祥云身着睡衣将门打开,见她那副惊慌失色的样子,顿然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祥云姐,你帮我照看一下小随缘,我马上去医院—我爸出事儿啦!”大随缘的眼泪伴着哭腔流了下来。
盛祥云如梦方醒,“别急、别哭—小林子快起来!”她又回头喊了一嗓子。
“这是市委刘副书记,”大随缘向盛祥云说着就去自己的房间更衣去了。
……
去的正是大随缘即将就职的医院。路上刘副书记告诉她:今天凌晨,随书记和司机小王在回来的高速公路上,小车突然倾覆于十几米深的沟壑里,原因尚待查明。在这次事故中,随书记身负重伤,司机小王不幸罹难。事发后,是随书记在极度的痛苦中给他打的电话。 由此断定,随书记的伤势不应该是致命的。他正在进行手术,是王院长亲自主刀,现在可能已经结束了。
到医院时手术尚未结束。手术室的门口聚集了不少的人,各个满脸庄肃,默然无语,其中有市长和随书记的许多同僚。市长认识大随缘,与她握手后、又作了一番劝慰与安抚。
随后,江河水、小林子一大家人都陆续到了医院。市委的许多人都认识江河水和小林子,他俩是在汶川地震后的捐款现场出了名。江河水把杨卫中的出现和这次车祸联系到了一起,欲将自己的想法向领导作个汇报;可一转念又觉得时机欠佳,无凭无据的?还是相信领导们的胸中城府吧。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启了,几个护士将随书记推了出来。他身上盖着条白布单,头上缠满了白纱布,只露出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和嘴唇。
“爸爸!”大随缘见状痛哭失声,急欲拼命扑过去却被江河水、小林子死死地拽住了。手推车向着走廊的深处缓缓地滑去,转个弯儿不见了。
小随缘早已被惊吓的泣不成声,她从盛祥云的身上挣脱下地、走到妈妈的跟前。大随缘蹲下身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绪。
“妈妈不哭,我姥爷不会有事的。”小随缘泪流满面、嗫嚅着劝慰着自己的妈妈,又用手替她拭去眼泪。
王院长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几个小时的手术让他疲惫不堪。人们不约而同地望着他,充满了期待。市长连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院长?”
王院长六十来岁、两鬓斑白。他的表情已告诉人们,对手术的结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的伤势很严重,需要进一步观察和随机救治—不过请市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他说完不禁长叹一息,又说道:“那个小伙子太可惜了,来的时候所有的生命体征早已消失。”
“你们尽力了。谢谢你!”市长紧紧握着他的手,由衷地向他深表谢意。
王院长又对身旁的大随缘进行了安慰:“要相信你父亲的顽强生命力—你明天就开始上班吧,主要是照顾好你的父亲,直到他痊愈为止。”他说的既自信,又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大随缘抿着嘴儿、点点头表示答应和感激。
……
两天后,大随缘、江河水和小林子等,作为随书记的亲属在低徊、悲恸地哀乐声中为小王全程送了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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