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过的不如意,会把气撒在他身上。
他只是宫里最低最低的小太监,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被人踹倒在地,是他的小主子制止了后来的打。
小主子说:“住手。”
他的小主子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昏暗的一生。
他被小主子带到了永和宫。
他再也没挨过那么多打。
有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做错了事,赵总管罚他,也是按规矩罚的。
有一次,被小主子看见了,还再三叮嘱赵总管少罚他。
这么好的主子,他再也没遇到第二个。
于是,他用了一生,怀念那一年。
那一年过后,他的小主子薨逝了。
他打听了许久,听说,小主子的棺木被送去了五台山。
可是他没有钱就行也不识字,他不知道五台山该怎么走。
于是,他在出宫后,找到京中最大的寺庙出家。
都是寺庙,应该是共通的吧。
他在这个寺庙念经,小主子在的那个寺庙,应该也可以听到吧。
他想,只要他念的经够多,他把所有功德都回向给小主子,小主子来世,就可以人如其名,真的长生。
对吧。
他低头扫地。
扫完地,他要回去念经给小主子了。
愿他的小主子来世,拥有这天下一切好的。
没有人比小主子更配了。
他?
他哪怕再卑微也没关系。
只是,不要再当阉人了……
他半点儿也不去看内心的妄念。
他垂头,只顾扫地。
十月三十日,先帝后妃淑惠太妃薨逝。
淑惠太妃乃太后亲妹,平日里也多有往来,闻得此消息,太后难免悲恸。
于第二日,康熙便奉太后自畅春园回宫。
因淑惠太妃薨逝之事,康熙决定辍朝三日,并亲自到淑惠妃灵前奠酒。
太后去见了自己妹妹,见自己妹妹躺在棺木里,衰老不堪,不由叹息不已。
“我还记得她年轻时的模样,多么活泼伶俐。可如今,她却已经去了……”
她叹息道:“我大抵也要去了吧……”
康熙请道:“还请皇额娘不要说这样的话,这是在伤儿子的心。”
“你瞧瞧,她已经老了。”太后悲伤的看着他,“我也已经老了,牙齿动摇不已。脱落了的,倒不痛。没脱落的,疼痛难忍。可知没多少岁数可活了。”
康熙闻言,回道:“皇额娘圣寿已逾七旬,您的孙子和曾孙加起来上百人。如今,你的孙子里,也有须发白的,牙齿将落的。您得享高年,牙齿动摇脱落太过正常。”
康熙笑道:“再说了,我朝先辈,常言老人牙齿脱落,于子孙有益。此正您福泽绵长的吉兆。”
太后闻言,笑道:“你这话说得,哪个老人听了不心生欢喜。”
见太后不像刚刚那么耿耿于怀。
康熙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侍奉太后下去歇息。
葬礼中,刑部题内阁学士兼管光禄寺卿事马良,因淑惠妃灵前供设祭品之事不敬慎办理,而被革职。
最后康熙罚他上枷标明罪状,示众两个月,并且鞭一百。
工部尚书满笃与侍郎马进泰,因其所在的衙门在备办灵床等物之事,不加详慎、殊属不合,而各降二级调用。
内务府总管赫奕,和总管事马齐,因在陈设祭器祭品时,没有遂一详阅而被降一级和罚俸一年。
这几人中,富察.马齐在第一次废太子时,就举荐了胤禩。
而其他几人,马良、满笃、马进泰、赫舍里.赫意,私下与胤禩多有来往,是与胤禩交好中大臣的一员。
这等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而康熙却选择了重罚。
一时间,百官闹不清楚,这到底是康熙在敲打他们,还是真的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又或是因为他确实喜怒无常。
因为不论怎么看,好像哪种都说的过去。
朝中上下,越发谨慎。
胤祯在胤禩几人的劝告下,也逐渐进宫向乌玛禄请安,偶有闲聊几句。
只是,两母子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乌玛禄也并不打算补救。
在淑惠太妃的葬礼中,乌玛禄也依例出席。
众人对这淑惠太妃其实并没有太多往来,但毕竟是葬礼,每人脸上还是有所哀色。
等一切结束,她走出屋门。
紫禁城中,下了厚厚一层雪。
年年大雪,年年都好似要埋了这座紫禁城一样。
乌玛禄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尹双儿静静陪在乌玛禄身边。
乌玛禄仰首看了会儿天,头顶突兀被纸伞遮盖,雪花落不到她身上。
她茫茫然的回头。
康熙站在她身旁:“回吧。”
他嘀咕道:“你身边的宫人太不知事,下这样的雪,都不知为你撑一把伞。”
乌玛禄张口想要说,是她让他们不要撑的,她想要看天,看雪,在雪中漫步。
最后,她只是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多谢。”
“我送你回去。”
“好。”
行至半路,康熙道:“此生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乌玛禄抬头看向他,静静的笑着,然后说:“我与你,本就已白头。”
康熙有些恍惚:“是啊……”
他与她,早就有了白发,本就算得上白头偕老。
他不再说话。
乌玛禄也许该问一句,他想要的白头,到底是和谁,才如此念念不忘。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
两人并行。
雪地脚印蜿蜒。
康熙把她送回去后,才回乾清宫。
无人知晓,他在雪中这一路,想的到底是,他与她,总算白头偕老。还是在想当年与他同淋雪的二人。
春秋已逝,好景不常,人心总是,蛇吞象。
十一月二十八日,石答应生皇二十三子。
康熙进为常在。
年末,静姝和十四福晋进来请安,顺带送进宫不少东西。
乌玛禄也回了不少东西。
末了,乌玛禄让尹双儿将康熙早些年赏的两件半新不旧的斗篷取来,一人分了件。
那掐金线的斗篷,可是上好的皮毛。
几人说了会儿话,静姝笑道:“等过几日除夕宴,我带着孩子们再好好的拜见您。”
乌玛禄笑道:“行,我就不留你们了。”
过得几日,喜宝才入宫,奉上了些金银首饰。
乌玛禄又给了她一副点翠的妆面。
喜宝笑道:“我就知道德妈妈对我最好。”
她哼道:“四嫂的斗篷,我才不羡慕呢。”
乌玛禄好笑的看着她:“我就知道你要称亏,这不给你备着了吗。”
乌玛禄虽回的东西不一样,但价却是一样的。
免得各个都觉着她偏心。
除夕宴当天,宫中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乌拉那拉静姝和十四福晋以及喜宝带着孩子,俱围在乌玛禄身边。
好不热闹。
孩子们在一旁聚着做游戏,大人们围一起说说闹闹。
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几人说着话,倒也算亲昵。
乌玛禄神情柔和的看着这一幕。
屋外大雪,满兆丰年。
公元1714年,康熙五十三年。
再废太子之后,东宫位虚,诸臣以为不妥,屡有向康熙谏言早立太子。
不止有请复立废太子胤礽者,也有请立八贝勒胤禩的。
但康熙俱不置可否,留中不发。
无人知道这位帝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整个朝堂如一触即炸的火药桶,而里间人茫然不觉,还在往里面疯狂添油。
胤禩越发礼贤下士,胤禟、胤为其造势,胤祯亦在中间相助。
酒席宴会,谈笑风生。
日复一日,越来越多的大臣和胤禩相交,成了众人眼中八爷党的一员。
众人在这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间,浑然忘了,一切烈火烹花,终究只是虚妄。
那蜃气幻化出的亭台楼阁,崩塌那一日,只会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胤禛如今只想着独善其身,他早已不和胤禩他们来往,即便和胤祺、胤佑,也常常不见面。
他偶尔只和胤祥相聚。
胤祥没有爵位,也无什么人和他来往。
胤禛自可放心的和他来往——胤禛从前暗中责怪自己皇父不给十三爵位,如今倒觉出两分好了。
胤祥虽因腿疾而不能外出,却不是个自甘堕落的人,他在家中常翻书。
胤禛每每办妥一件政事,和胤祥说完后,胤祥会多加考虑,若是他会怎么做。
探讨时,胤祥所言常令胤禛茅塞顿开。
胤禛叹道:“你比我聪明,手段比我软。倒有些和老八相像了。”
胤禛早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我做起事来,总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常让他们对我多有怨言。”
胤祥却笑着安慰道:“四哥本性如此。”
他吟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若有一点改了,那便不是四哥了。”
他笑道:“如我这样的人,也是因为四哥有那样的品行,所以四哥才没有像别人那样,因为外物或亲近或疏远我。而是始终待我如一。”
胤祥说到这里,鼻子有些酸。
他不擅长理财经商,家中又无亲族帮衬,倒时不时的有人来他府上谈些银钱。
这些年来,皇父允他年年向内务府支取银钱,以作开支。
如今只有废太子、十二贝子胤祹以及他,还在从内务府支取银钱。
有的时候,他难免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他也没有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年复一年的在内务府支取银钱。
即便如此,依旧入不敷出。
也多亏了四哥平日里帮衬,才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四哥一样待他了。
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时常想要做点什么,来回报四哥对他的好。
他听完京中局势道:“咱们如今越不能急,随八哥他们怎么样。”
胤祥神色里带了几分冷:“难道他们几个看不出,他们正在走废太子的老路吗?”
“也许看出来了。”胤禛喝了口茶,“不过也许,他们也存了和废太子一样的心思,想要以势压人,让皇父不得不从。”
胤禛平静道:“远有吕后借商山四皓,逼汉高祖刘邦不得改立他人为太子;近有前明的国本之争,明光宗朱常洛借着文官之势,逼万历帝不得改立福王。”
胤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皇父是那样的人,就不会两废太子了。”
“但皇父已经复立过一次太子。”胤禛嚼着花生,嗤笑道,“所以,他们才敢去赌。”
胤祥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屋外。
也不知这些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日,胤禛办完事见过康熙出来,回府途中正好遇上胤祺。
胤祺近来没怎么和他联系,但还是关心他的,于是约着在附近茶楼喝几杯。
待左右无人后,胤祺问道:“你弟弟最近的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就不劝劝你弟?他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胤禛沉默了会儿,回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做出的选择,该自己承担后果。”
“你额娘不说你?”
“不说。”胤禛道,“我额娘说随他去,反正最后也不过是被圈禁。”
他额娘并不想让他为十四弟搭上一生。
那天他回去后,想了半宿,觉得额娘说得颇对,他和胤祯终是自过自的日子,谁都不该担谁都一生。
自打那以后,他就不大干涉胤祯的事了。
“你额娘倒是想得开。”胤祺有些羡慕。
胤禛看向胤祺,举杯敬他:“我额娘说过一句话,我送给你。她说,一个人只要能够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最差的结果,那他就无所畏惧。”
胤祺喝了口茶,叹气道:“我额娘要是像你额娘的一样就好了。”
他倒苦水道:“每次见她,她都让我帮九弟。我让她劝九弟,不要帮老八做这些事情,以免惹祸上身。她不听,反过来骂我不知好歹,没有兄弟情分。”
他头疼道:“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事儿。去了,总是这些话。不去又不行。”
胤禛摆手:“各有各的恼处,我额娘极为宽厚明事理,相处起来,却总不太像母子。”
他与他额娘,客气生疏有余,温情不足。
他们不是母子,而是师生。
大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头疼。
处理政事,他们是一把好手,但论到处理和自己额娘的关系,就有些为难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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