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禄笑他:“要是老四跟老八一样,恐怕你也就看不上老四了。”
康熙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很多事情没办法跟他们计较。得老四这样耿介的才行。”
“虽是如此。”乌玛禄劝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胤禩这孩子虽争夺皇位,但罪不至死。”
“我知道。”康熙长久的沉默。
他坐在床上,翻了几页书后,实在无心看下去,他慢慢开口道:“我问过太医,说是他这病不严重,是心病,得养几天。”
乌玛禄嗯了一声。
康熙自己纠结了半晌,还是说道:“等他病愈了,就恢复他的俸禄。”
康熙叹气道:“我本来想慢慢来,但现在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也只能用些猛药了。”
乌玛禄点头不语。
她自然知道康熙的心思,只是这些事,她不能掺和。
两人歇下了。
康熙在黑暗中突然开口道:“老八这次要是直接病死就好了,添些清静。”
朝堂之上就不会那么麻烦。
乌玛禄握住他的手:“他是你儿子。”
她劝他:“虽难些,也不要杀人,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康熙嗤笑道:“你还真把你当成度我的菩萨了。”
“从前是劝我不要与反清复明的反贼计较,现在是劝我不要与逆子计较。”
乌玛禄握住他的手。
他沉默下来,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乌玛禄和他商量:“即便老八支持者众多,一步一步来,总能成的。你不要急。”
“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这才歇下。
第二日,康熙又给胤祯分了次府,让他家用不够时,去内务府支取供给一家的食用物品。
顺带告诫这小王八蛋——以后别有空没空就进宫扰你额娘清静。
这是康熙原话。
胤禛在家思维良久,也看出来了康熙的心思。
他挑了一日,和兄弟们聚会。
胤禛劝诫胤祺他们:“可千万不要再去争什么皇位了,皇父这是杀鸡儆猴。”
胤祺笑道:“就算咱们蠢笨了些,过了这些时日,咱们也回过味了。哪就用四哥你这样担心了。”
胤祥的腿稍微好些了,也出来和他们相聚。听他们这样说,便笑道:“皇父是铁了心的要治八哥。所以做什么都不对。要赶明儿送两条鱼,皇父便说这鱼不新鲜了。送皮毛,便会说这皮毛颜色不好看。”
胤佑让他闭嘴:“你仔细你的嘴,腿都还没好,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胤祥笑了笑,换了个话头:“其实我想,八哥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像当时的太子一样,停不下来了。”
现在,即便胤禩不想争,与他交好的大臣也会帮他去争。
没有什么比在一个宽厚的是自己人的皇帝手下干活,更让人心动了。
大臣们当然知道康熙不希望他们干涉立储一事,但他们不能不干涉。
他们得让自己人坐上皇位。
他们才好继续官官相护,欺上瞒下,继续持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胤禩知道康熙不想他争,也知道大臣会把他架起来,让他不得不争。
康熙洞察全局,却只能独自与大臣势力对抗,然后想法设法,利用一切,一点一点的破除大臣们的希望。
谁都没有回头路,谁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与其说,这是九子夺嫡。
倒不如说,这是皇权尝试的再一次加固,是皇帝与大臣之间的较量。
胤禛叹了口气,他喃喃道:“从太子第一次被废开始,我好像叹气次数越来越多了。”
胤祺劝道:“想开些,只要我们不去争,皇父就不会抓住我们的弱点,这样对我们。”
他们再蠢,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皇父知道胤禩因为其额娘出身低,最好脸面不过。
所以那日,皇父才会当着众人的面,指着胤禩鼻子,骂他的出身。
胤禩在外担着八贤王的美名,才被皇父骂不忠不孝弑兄之辈,担不起那个贤字。
康熙要的,便是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彻底的摧毁胤禩。
厅中,众人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呼吸声。
胤禛怔怔的,记起自己额娘的话,便免不得觉得自己额娘说得对。
额娘说,当了皇帝,便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包括自己曾宠爱的儿子。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走到这样的地步,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他在这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他的额娘不希望他和十四弟去争夺这些东西。
权力是一支魔药,它会让人面目全非,会让人没了心肝儿,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人。
在良久的沉默后。
胤祺开口道:“以后,咱们还是少聚吧,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几人互道珍重,然后各自离去。
他们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大阿哥、废太子、胤禩。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些争斗,不见面,免得皇父以为他们结成党羽,对他们下手。
今日一别,便是人心的天涯海角。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这样聚过。
很后来的后来,胤禛上位后,他们聚过一次。
只是那时,他们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四月,胤禩的病好些了。
康熙命将之前所停的银米,仍照前支给。
郭络罗姝妍得知后,笑着行礼道:“我便说皇上心中是有爷的。您瞧,这不就是吗。”
胤禩缓了口气,抱着郭络罗姝妍半晌,才道:“姝妍爱妻,娶你乃我之福。今生今世,我必不负你。”
他哄她去歇息:“这些时日,你一直照顾我,瘦了许多,快去歇息吧。看着我都心疼。”
郭络罗姝妍笑道:“偏爷嘴儿甜。”
她吩咐下人照顾好胤禩,自己这才下去歇息。
胤禩独自一人静坐良久。
他眼前摆满了宣纸,笔放在砚台上,他没有动。
此局,该如何破。
他一点一点的思考着细枝末节,渐渐打定了主意。
他不能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
他可以不争皇位,但皇位,必须在他们手中。
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可不只是为了当个贝勒而已。
他垂着眼,遮去了所有思绪。
胤禩自病好后,康熙也不时让他随扈和办理一些政务,并将弘旺养育宫中。
似乎一切在好转。
胤祯向他贺喜:“看来八哥时来运转。”
胤禩叹了口气,几个弟弟里,没一个聪明的。
胤问他:“八哥何故叹气。”
胤禩道:“我只这一个儿子,你们以为是恩宠,我倒觉得像是质子。”
“只怕……我再争皇位,弘旺便保不住了。”
胤道:“八哥你想多了。”
胤禩苦笑道:“想想大哥,太子,还有之前的事,你们真的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胤祯只是不爱动脑,被胤禩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儿:“我让额娘求皇父去。”
胤禩一把拉住他:“上次皇父再次给你分府,你还不觉得丢人吗。皇父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让你我不要再找德妈妈帮忙。”
胤禟也算聪明:“你想想,现如今就废太子,你,十二,十三还在从宫中支取财物。”
“十四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点心?”胤见众人看向自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刚才走神了,你们继续。”
胤禩无奈的摇头,他这十弟哪儿都好,就是爱走神。
胤禩说出自己的结论,道:“我绝不能再争皇位。”
胤禟考虑道:“但之前的大臣,形如鬣狗。要像四哥一样,一开始不搭理也还好。但现在他们和我们关系那么近,如果说不理就不理,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转过来对付我们。”
胤禩叹气:“上船容易下船难啊。”
两人看向胤祯。
胤祯奇道:“看我干嘛。”
胤禩给他分析:“咱们先吊着大臣,再想办法。老九经商繁忙,素无闲暇,恐怕得你先顶上。”
胤祯点头同意:“也好,那八哥、九哥,你们得顺带从旁帮我。”
二人点头。
胤回神问道:“那我呢?”
三人异口同声道:“你之前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
胤绝不笨。
只是有时候要跟上他们的想法,有些困难。
再加上他出身极好,性格也直率惯了,要让他做些礼贤下士,八面玲珑的活,他也做不来。
胤点头:“那行。”
几人便定下了以胤祯为主的主意。
等到几人分开后,胤禟见了胤禩一面:“八哥你是真不打算争皇位了。”
胤禩点头:“再争,我怕没命活下来。”
“我不信。”胤禟沉默片刻后,道,“八哥,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胤禩看向他:“所以?”
胤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十四弟一心为你,你不要负他。”
不要负他?
可哪个上位者不是没了心肝儿。
胤禩苦笑着:“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胤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道:“八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虽不是同母所生,但这些年来,跟同母所生又有什么区别?”
胤禩道:“我并非胡乱下的这个主意。”
胤禩细细同他讲来。
自十四弟以下的阿哥不仅年岁小,母家出身低微,家世不丰。
大阿哥胤禔,废太子胤礽。
讲到这里时,胤禩顿了顿:“包括我,都是皇父绝不会再立之人。”
“皇父若想立,便不会这些年,有上疏立储者,屡被贬斥。”
胤禩继续为胤禟分析道。
三阿哥胤祉,被康熙派去长期编书,便知康熙心中人选不是他。
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十三阿哥胤祥,皆是无意政事之人,不争不抢。
除却政事需要,几乎和官员没什么来往。
即便立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为储君,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服?
他们的皇父,满腹筹谋,慧绝天下,绝不至于蠢钝到做出这样的事。
如今便只剩下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十四阿哥胤祯。
胤禩道:“十二弟和其他弟弟们差不多,这几年虽然常在御前行走办事,但生母只是个贵人。也不曾听闻他和朝臣有几个亲近的。”
胤禩细细道:“便只剩下你,老十和老十四了。”
胤禩不忍伤他脸面,而是道:“你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便不多说了。”
士农工商。
又道,官不与民争利。
胤禟却以经商见长……
不论他受不受宠,康熙都绝不可能把皇位给他。
他们兄弟间,自不会觉得胤禟如何,可皇父就不一定会这么想了。
康熙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这皇子与普通商贾争利,已是看在宜妃的脸面上了。
胤禟微微摇头:“无妨,我早就知晓。”
胤禟顺着胤禩的话说下去,道:“十弟虽然出身高,性子颇直,素无心思,不适合为皇做帝。皇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十弟的封号为敦。”
多罗敦郡王胤。
敦:厚,厚道;诚恳。
胤禟叹了口气:“这样听起来,不论是咱们,还是皇父,似乎只能选十四弟了。”
“是啊。”胤禩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所以,我如何会负十四弟?”
“是我多心了。”
胤禩轻笑着摇头:“不怪你。”
胤禩浅笑道:“我的确瞒了十四弟。”
胤禩道:“十四弟赤子之心,从未想过储君之位。若直说要他去争这个位置,只怕他百般推辞。好在,你虽不知,却也同我哄他站在那个位置。”
胤禟久久沉默后,不得不承认胤禩说得对。
十四弟向来文武双全,聪明绝顶,但他只一心顾念着兄弟情义。此外,他一直想要做的事,也无非是带兵打仗。
虽他们所行有些自私,却也是为十四弟好。
当大将军王,是万比不上当皇帝的。何况皇父年轻时也几次御驾亲征。
等十四弟上位,也多的是机会让他带兵打仗。
胤禟同胤禩把话说开了,之前的纠结为难也没了。
他起身行礼道:“是弟弟的错。以后八哥说什么是什么,尽管叫我去做。”
胤禩笑道:“你我兄弟间不说这些。”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胤禟才离开。
胤禩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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