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尽头与岁月和解

爷爷走了

    
    大学毕业后的哥哥,分配到了包头市二机厂的子弟四中当上了物理老师。
    哥哥在包头站稳脚后,不想再让爸妈呆在丰镇与爸爸的大哥家有任何瓜葛。
    95年入夏,哥哥带了卡车回到丰镇,把全家搬到了包头。看清自己大哥面目的姑姑,也在我家搬到包头时的落脚和我外地户口借读二机厂子弟中学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那时,我正读初一后半学期。
    经历了教学方式不一样导致的短暂的不适应后,我的学习成绩从初二开始一路向上。在班里60多人中,可以挤进前10,物理、数学更是经常满分。
    97年我以全年级300多人排20多名的好成绩考进了包头市乃至全内蒙重点高中二机三中。
    中考后那个长长的暑假,我开始了第一次勤工俭学。嫂子带着我去她任工程监理的工地做起了小工。
    搬砖、筛沙子,和水泥,填废料……
    从最开始的吃力到后面儿推着码满砖的车健步如飞,让我直到现在都感觉没有啥苦是人吃不了的。
    做小工每天25元,干了整整40天,离高中报名就差5天。
    当我用肿胀的伸不直的手,接过包工头给的1000块钱的时候我想说:操!我太有钱了。
    带着赚钱的兴奋和对高中生活的向往,我在家躺着休息的头一天怎么都睡不着觉。
    家里只剩下妈妈,爸爸和姑姑,哥哥早一周回了老家。
    下午,姑姑家的二媳妇,我的二表嫂来到我家。在二机医院上班的二嫂背着一个药箱子,就是那种早前电视里常见到的棕色带翻盖儿,箱子的正面有红十字的药箱子。
    二嫂对妈妈说:“二舅妈,我妈打回电话说我姥爷可能不行了,我给姥爷从医院配了些输液的药,我们都上班走不开,能不能让永永回去给我姥爷送一趟?”
    脑子变聪明的我知道,她口中的姥爷就是我的亲爷爷!
    妈妈还在迟疑着说:“娃娃从来没自己坐过那么远的火车……”
    我呼的跳起来对妈妈喊道:“我去,我去,我要看爷爷去!”
    当晚出发。
    第二天早上,坐了8个多小时的绿皮慢车到达丰镇,一夜未眠。
    下车后背着药箱迅速跑出火车站,跑到对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回三义泉的长途客车站。
    回到村里是上午10点多,我被客车放在南坡的公路边。
    闻着熟悉的青草的味道,穿过浓浓的露水包裹着的两个小树林,翻过了南河沟,跑上了东西果园的小土道。
    这是我从丰镇搬到包头后,三年中第一次回爷爷、奶奶家。
    我匆匆的跟看到我的从小玩耍的小伙伴们打着招呼,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叔伯大爷们“永永回来了”的关切……
    进到我家院子,奶奶在窗户中看到后迎了出来,边扶着门框出家门边喊:“我永子回来了,慢点儿、慢点儿。”
    进到里屋,看到躺在炕上的爷爷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白色的山羊胡跟着一动一动。
    旁边的姑姑、爸爸、三叔、哥哥表情严肃。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爷爷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到了我,露出了我从小都能感觉到温暖的笑容,伸出温热的手抓着我的手大声的说道:我永子回来啦?我见上我永子啦。吃饭没哩?看这手凉的,欢欢儿去你三叔那,让你三婶婶给你煮个面条吃。”
    奶奶说:小孙子回来看把你高兴的,这么多天都没听到你这么大的声音了。
    姑姑说:爸啊,永永是给你回来送药的,孩子考上高中了,学习可好啦,后天就开学了,不能多住!
    爷爷说:是哩,赶紧让娃娃去吃饭去,吃完饭赶紧回去上学去!
    三叔跳下炕,扯了扯我的胳膊:永子,让爷爷再睡会儿,跟三叔回家吃饭去。
    去三叔家吃完面,我又很快跑回爷爷家。
    爷爷又在大口大口的闭眼喘气。
    好一会儿,爷爷幽幽的睁开眼。
    看到站在炕沿边儿的我,他用他那早已无力疲惫的,瘦的能看到每一条蓝盈盈的血管的手伸向我嗔怪道:诶,永子啊,包头那么远,你咋又跑回来看爷爷了,刚开学,咋能不上学哩,欢欢儿回去,啊!
    我的眼泪绷不住的喷涌而出。
    我知道,思绪已经恍忽、混乱了的爷爷,是真的不行了!
    这个留下了爸爸,把尽可能多的爱给向爸爸,护着爸爸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并将爱和关切延续给爸爸儿、女的爷爷,即将在他80岁的生日后走到人生的尽头。
    爷爷得的是胃癌。发现已经是晚期的胃癌……
    奶奶把抽泣的止不住的我拽到外屋,再拽到门外,回头瞅了瞅屋里,然后撩起妈妈给她做的灰“的确良”外衣的衣襟,从里面一个后缝上去的口兜里,掏出折了好几折的一叠蓝色的百元人民币塞到我手里。
    我迅速的推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不要,给爷爷留着治病,我自己能赚钱啦!
    奶奶说:悄悄儿的,别让别人听到,这伍佰块钱你爷爷说啦,谁也不能给,要给永子上学用。
    眼泪又一次绷不住的喷涌而出……
    第二天一早,三叔开着拖拉机送我去三义泉坐直达包头的长途汽车……
    路过西山头水井的时候,我看到了爸爸的大哥。
    那个不可一世的我的大爷,肩膀上挑着水桶,摸着墙一步一步向前蹭着,三叔说,你大爷眼底出血没治好,瞎啦……
    回到包头高一开课的第二天,家里打回电话,爷爷走了,永远的走了……
    抱着爷爷的照片,我哭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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