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反应,自然是徐佳楠没有想到的。她说了那么多专业知识,是为了让曹力能够正确认识到酒精对大脑的伤害,可没想到,这位为酒成迷的男人,竟然把她当作了同道中人……
看曹力那个表情,对徐佳楠刚刚所说的一切佩服的五体投地。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医院,大概会摆上十八碗,拉上徐佳楠拜把子。
徐佳楠尴尬的笑道:“不……曹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了解这些,是因为酒精上瘾,酒精依赖,是我们必须了解的病症之一。并不是因为我也酗酒成瘾……”
听徐佳楠这么说完,曹力还挺遗憾的撇撇嘴说:“哦,原来是这样。唉,我就说嘛,这天下能有几个女人对酒了解的那么深?就算有,也轮不到我坐在对面听。”
徐佳楠看着对面“痛失知己”的曹力,只好劝道:“曹先生,你看我说的酒精对大脑的伤害,那是无可逆转的。你现在没有觉得太多不适,那是因为酒精对人体的伤害分为急性的和慢性的,急性的作用为急性胃出血,食管出血等。而慢性的作用,是通过长年累月的喝酒,引起各种脏器的损害,病变表现在中枢神经及周围神经系统,肌肉,心脏,肝脏,胰脏,消化系统等等。你……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好,记忆力减退,注意力难以集中等等这些症状吗?”
曹力想了想说:“……这不是很正常吗?随着岁数在涨,有这些问题在所难免。而且现在的人们活的多累啊,谁还没点儿小毛病呢?”
徐佳楠又摇了摇头说:“不,曹先生,因为酒精而导致的伤身体,和你所说的年纪完全没有关系。就算说年纪,你才39岁,应该到不了记忆力减退的程度吧?我们平时经口摄入的酒精,大多数都在小肠吸收,经过血液循环之后.进入到全身的脏器,只有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十的酒精能经过呼气,尿,汗排泄,剩余的所有都会在体内代谢成为乙醛,乙酸,最后才能代谢成水和二氧化碳。而你刚刚提到过的肝脏,就是代谢的最大场所。在代谢的过程中,会产生一些中间产物,如氢离子,丙酮酸,嘌呤类物质。所以在临床上,我们经常能够见到病人在大量饮酒之后,出现高乳酸血症,高尿酸症,也就是痛风。长期大量饮酒,会使体内的脂肪氧化受阻,打量的脂肪酸以及中性的脂肪积蓄,堆积在肝脏内,形成脂肪肝,高血脂,动脉硬化,以及酒精性肝炎,肝硬化等等……”
不等徐佳楠说完,曹力就求饶似的打断她说:“好了好了,徐医生,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您说的实在太专业了,我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我知道您要表达的意思了,您就是想告诉我,必须配合治疗,否则早晚喝死是迟早的事儿!”
徐佳楠考虑了一下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想更容易理解的话,那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徐佳楠和曹力谈到现在,刚刚算是过了第一关。在治疗的过程中,首先就要克服患者的“否认”,对自己酗酒成瘾的否认,对酒精有害的否认,等等。曹力就属于完全的否认。他不觉得酒精对人有任何影响,他不认为自己已经必须到了需要戒酒的阶段,甚至从他话里话外,还颇有一番“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的感悟。所以,徐佳楠如果一开始就对他开始直接进入治疗阶段的话,他是什么都听不下去的。必须一再打击他,否定他,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否定全部是错误的,这样才能由徐佳楠让他知道什么是对的。
只听曹力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您都已经给我判了死刑了,早死晚死我也认了。我只知道我听说过,直接戒酒,忽然间戒死了的。徐医生,为什么我的家人宁可我那样死,也不让我快乐的活呢?”他忽然表露出了一副有些伤感的表情。
徐佳楠对他解释道:“我承认,如果你已经有了瘾,酒精依赖,那么戒断之后是会有一些反应的。长期饮酒,忽然停止或减少了酒量,最快的情况下,只需要几个小时,手,舌,眼睑等就会出现震颤的情况。并伴有失眠,恶心,呕吐,头痛,焦虑,情绪不稳定等症状。还会有自主功能亢.进,比如心跳加快,血压增高,出汗。少数患者还有短暂性的错觉或幻觉。”
曹力惊讶的看着徐佳楠问道:“这么可怕,难道还是非要戒了不可吗?我觉得您说的这些症状,比我现在痛苦多了!相反,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快乐啊!觉得我不快乐的,是我的家人,是他们!”
“方便和我聊聊你的家庭吗?”徐佳楠渐渐进入主题。
曹力抹了一把脸,十分疲惫的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父母双全,有老婆孩子,孩子还不止一个。我自己呢,承包了一个快递点,每天收件发件派件,春夏秋冬没有休息。夏天的时候,我骑着我那个小电动三轮,四处送快递,太阳把座椅烤的像火炉,一天下来之后,屁股上都是水泡!哈哈……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这点儿酒支撑着我,我很难想象自己要怎么挺过来。”
徐佳楠看得出曹力说的都是心里话,而且也确实是个辛苦的人。但若是仔细观察曹力的五官,皮肤,双手等等,就会发现他的底子并非一个辛苦的人,甚至可能从小时候起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中间,是什么导致了他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呢?这个节点,就有可能是他开始酗酒的起因。
于是,徐佳楠闲聊似的的问道:“我看你不像是从小受苦的样子,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吧?从什么时候起,选择了这一行呢?”
曹力看了徐佳楠一会儿,颇感兴趣的说:“徐医生,我是没什么见识的人,第一次看心理医生……你们心理医生,都这么可怕的吗?即便我告诉了你我现在的生活现状,你还是能看到我久远前的生活状态?对,你说的没错。我爷爷当年是某某大学的副校长,我爸我妈也都是混的还不错的公务员。但是我就不行了,我从小不务正业,没有考个好大学,但是托家里的福,我倒是做了个小生意。从小到大,没什么事情是需要我操心的,也没什么事需要我去费脑子。所以我比较任性吧,属于活的比较自我的那种人。哈哈,现在想想,那些年,我大概是把这一辈子的自我都用干净了。后来二十多岁,我认识了我的女朋友,我很喜欢她,第一次对女人那么认真。”
“但她不是你现在的妻子。”徐佳楠插话说。
曹力又一次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徐佳楠笑道:“因为你的叙述是‘女朋友’,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你会说‘我老婆’,这很简单。”
“你真是厉害……这也太厉害了!好吧,我承认,她们确实不是一个人。那时候年轻气盛,买了跑车,买了房子,准备和我女朋友结婚。她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有结婚欲望的女人。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生日,喝了点儿酒,那时候我酒量还不行,喝不了几瓶就迷迷糊糊了,更别说白酒了,闻闻都会吐。那个晚上……”曹力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艰难的嚅动了两下嘴唇,却还是没说出话来。
不过徐佳楠已经差不多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这样情绪起伏的时刻,她不愿意打扰曹力,也不愿意给予他更大的刺激。所以徐佳楠就耐心的等着,安安静静地等着曹力自己平复自己的情绪,能够勇敢的直面事实。
要回想自己过去的伤疤和痛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面对自己过去犯下的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力此刻再也没有了没心没肺的笑容,也没有了早死早解脱的那份“豁达”。他变得紧张,不安,甚至焦虑到双手都发颤,两只眼睛第一次如此有神而不涣散,十分集中的盯着地面,眼中写满了痛苦和内疚。
徐佳楠依旧没有催促他,她就那样静静的等着。直到,曹力缓缓抬起头,看向徐佳楠,一字一字低沉的说:“那天……我喝酒之后,开着车带着她去兜风……出了车祸。”
徐佳楠虽然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可这时听着曹力颤着声音说出来这个事实之后,还是深表遗憾的对他点点头,然后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可曹力这时却咽了口唾沫对徐佳楠问道:“徐医生……我……我很难受,我能喝口水么?”
“当然可以。”徐佳楠为曹力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递到了他的手里。只见他双手发抖的接过纸杯,然后像是灌酒一样的一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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