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轻扬的一粒灰尘

第七十六章 身先士卒

    
    有一本书伴随我多年,在没入伍时就曾接触,那是父亲的一本书,清代冯梦如写的《东周列国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购买的,高中毕业后被我找到,从此带在身边,多次阅读。
    东周列国,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其实也是一部军事斗争史,爱兵如子的故事太多,其中以魏国吴起爱兵写得最为传神,他不但与士兵同吃同住,遇到士兵生病,更是特别关心,士兵无不为他而死战。
    据说有一个士兵背上长疽,吴起以嘴给他吸出脓血,士兵的母亲听说后,不以为喜反放声大哭,旁人不解,她解释道,她的丈夫曾经追随吴起,也因背上长疽得吴起吸吮脓血,作战中奋不顾身而亡,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也会像他父亲一样,结果还真是如此,最后因为报答吴起死战而亡。
    历史典故,总能给人特别的精神力量,我们同期考入,都是同样的学员身份,本不分高低,但是自从那天早操被队长从队列中选出担任班长之后,我就认为要作表率,不单是院校表现需要,也是日后带领部队需要。
    学员队身先士卒的机会不多,遵章守纪本是每个学员都应当遵守,带不带头都一样,只有完成工作任务和野外拉练时,才能见到一些表现机会。
    无论哪届高炮学院毕业的学员,说到印象,最深的可能是割草,学院的面积太大,成片的草地太多,都分到了各个学员队,没有割草机只有人手一把大剪刀,靠着双手一点点剪平草地。
    阅兵场、教学大楼、兵器教研室以及学员队四周,关乎环境整洁,影响行走操课,西南湿寒,容易聚居虫蛇,草是不能长高的,所以要时时修剪。
    印象最深的是训练场,地势低洼土壤湿润,特别适合杂草生长,每年春天过后,犹如打了激素一样见风就长,一直能够疯长到秋末。
    当上一班班长不久,繁重而又漫长的剪草生活就开始了,为了表现,留下足够好的印象,为应对可能出现的遣返部队积攒足够的筹码,也为了心中那份身先士卒的将军梦,奋力冲杀在割草的战场。
    桂林地处西南,炎炎夏季,与老家相比还要燥热一些,秋老虎同样能晒脱一层皮,此时才发现,农村孩子出身,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受热,剪刀飞舞,别人可能受不了,我却觉得比老家“双抢”轻松多了,完全能够承受。
    草场太大,任务太重,不但天热难耐,身体劳累,还会因为长时握剪刀,使两个手掌摩擦起泡,任务分配,没有帮你,哪怕起泡,也要坚持,常见起了血泡之后,戴着手套或者包裹手绢,减小手柄摩擦,咬牙完成。
    草场进行了划分,先分到连再分到区队,最后分到班,刚入学时,没有成立见习连,任务由见习二连骨干分配,分给我们的更多更重,别人可能会因此争执,而我接到任务之后,从来不争,班里学员有些看法,总是说多了多不了多少,与其去争,不如早点动手,早点干完。
    别的班接到任务之后还会再分到个人,而我们一班,在我的建议下,从来不再细分,个别因此稍微偷懒不太积极,但也只是个别,其他人都是真正的部队出身,经历过新兵连,承担过新兵时的公差任务,干起来都比较积极。
    而我无疑是干得最卖力的一个,其他人有时轮换休息,我一般都是任务彻底完成之后,才放下剪刀,到底是部队成长出来的优秀人才,有我带头,齐心协力,连个别偷懒者都主动加入,往往是任务最多最重,却最先完成。
    班里的任务完成,部队生的其他班,我也会主动去帮忙,只是从来没有帮助过地方生,到底有些隔阂,有些生份,不好融入,部队生则不一样,再怎么生疏,也有几分亲近。
    或许将割草当成了一种磨炼,院校从来不购买割草机,却能做到保证大剪刀人手一把。
    修剪的速度和质量,与剪刀好坏息息相关,谁都想拿到一把好剪刀,好在一旦损坏或者不好用,队里会及时购买,但有时购买不及时,拿到了把不好用的剪刀,心情会特别沮丧。
    老百姓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我们的理解是每割一次,相当给杂草耕耘一次,长势反而因此更加迅猛,购买割草机的建议我们提过,甚至还提出购买灭草剂,从来没有被采纳。
    提议购买手套也是提过的,不过也没有采纳过,多是自己购买,但是不好保管,这次用后下次就难找到,到后来很少见人买手套,都是空着双手挥舞,习惯之后生出老茧,很少再有摩出血泡现象。
    时间长了,对大剪刀形成依赖,留下深刻印象,我们那时使用的大剪刀,长约六十公分,两个木质手柄,漆成红色,末端镶嵌刀刃,中间钻个孔栓上螺钉,就是一把剪刀了,每把市场价二十到三十之间。
    一把好剪刀,不但可以加快剪草的速度,还能有效减少剪草时传递到手掌的摩擦力,避免手掌起血泡,间接起到保护手掌作用,成为学员心目中的神器。
    不知道工艺问题,还是材质问题,不是每一把剪刀都好用,好用的标准,是绞动轻松,刀刃契合而又锋利,一剪刀下去,一片草轻松剪断。哪怕是新买来的剪刀,也不一定会如此好用。
    剪刀平时统一放在仓库保管,使用时才发下来,好的剪刀都被学员记下,常有为一把好剪刀而起争执,有些好用的剪刀,结合处的螺钉被磨断,更换螺钉后还会继续使用,可见一把好剪刀多么为我们看重。
    第二学期,见习一连成立,草场任务划分,这时常见两个见习连之间,为任务多少轻重发生矛盾,面积有大有小,草势有弱有旺,一碗水总难端平。
    矛盾常有,但是一旦任务明确,就不会考虑太多,甩开了膀子干,都是年轻小伙子,竞争无时无处不在,包括了剪草,比得就是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任务即使再重,也要努力赶在其他班或其他人之前完成。
    担任区队长之后,人还在班里,照样要受领任务,本班任务完成,还会帮助本区队其它班,再到后来担任见习连连长,本连的任务都会积极参与,往往是最晚放下剪刀的一个。
    一班有一个湖南籍学员,从兰空考入,他曾经对我开玩笑说,割草时当班长是“老黄牛”,任劳任怨一个人拼命干,当区队长和连长是“国际战士”,哪里没完成到哪里帮。
    这样的态度和精神,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都是同龄人,将心比心,谁也不好意思偷懒,后来都有了这种认识,班与班之间,区队之间,互相帮助,互相激励,持续到了军校毕业。
    时间到一九九八年,全国多处流域,遇上百年难见洪水,我们这一兵种所属部队,出了一个抗洪英雄李向群,漓江同样遭受百年不遇洪水,作为人民子弟兵,我们这些军校学员,义无反顾参加了桂林市的抗洪抢险。
    此时已经是大三的上学期,明年就要毕业,也是我唯一没有担任见习连骨干的一个学期,曾经过于严格的管理,很少有学员愿意和我接近,正处于最孤独时刻。
    接到抗洪命令后,跟随部队,在当时的见习连骨干指挥下,抢救被困群众,搬运贵重物资,连续几天奋战一线,衣服从来没有干过,脚下只有片刻休息才离开水。
    记得有一次,我所在的班沿街道巡查,水面淹没到了膝盖,经过一处小巷时,里面低洼不知道有多深,有群众乘船出来,说里面还有人被困,在其他人还有犹豫时,我已经迈步淌入,与我一起淌入的,还有我当见习连连长时的见习指导员。
    在我们两个带动下,全班都跟着淌入,班里人多,一艘船坐不下,再说还要依靠这艘船装载受困群众,于是我们都没乘坐,而是扶着船沿淌入水中。越走水越深,完全进入小巷之后,水已经快要没到脖子。
    本想着解救受困群众,进入之后,才知道或许不是受困而是不愿离去,守住了家里财产不舍得离开,见到我们进来,他们一个个露出身影向我们呼喊,有的站到阳台或者房屋平顶,有的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
    完全看不到受困表情,不是呼喊求救,而是叫我们帮他们收拢从家里飘散出来的东西,或者将门口的挡板帮系系牢,防止家中物品飘出。
    不带个人目的的呼喊也有,他们在提醒脚下的水中,隐藏着三轮车、自行车或者灶具等东西,小心别栽跟头,别磕到了脚,别伤了手。
    其中有一户人家,要我们进他家中,帮忙将东西搬到楼上,提要求的人太多,全班分散,这一户由我进入,那是一座刚建好不久的私人住宅,楼梯还没装上扶手,从水中交东西捞出,搬上之后,连声说谢,却不愿离开。
    搬完之后,外边已经在喊叫我的名字,要继续向前,下楼梯时因此有些着急有些大意,没判断隐藏水下的楼梯位置,一不小心,磕在棱角之上,异常锋利,将迷彩裤都划破,左脚小腿擦出道道深痕,钻心疼痛。
    抗洪抢险要紧,轻伤不下火线,这点伤势并没在意,浸泡水中,流血被稀释逐渐凝固,忍着痛跟随战友继续前行,自己不说也没人发现。小巷来回一遍,东西归置不少,人没救出一个。
    晚上安排在了一间空旷的仓库休息,晚饭是泡面,没有开水只能干吃,独自一人找个稍微偏僻处,边啃着泡面,边察看伤口,流血已干,伤口被水泡得泛白,年轻的生命如此旺盛顽强,不以为意,连药都没擦,不久自己就好了。
    身先士卒的事例还有许多,比如食堂帮厨,体贴炊事班战士辛苦,总是特别勤快,有个湖南籍老乡,被请来以临时工身份帮忙,年纪约摸有六七十岁,因此对我印象特别好,曾经摆出算命架式,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以后是当大官的命。
    当作美好记忆,与军校生涯的点点滴滴一起珍藏,努力总会有回报,或许与自己期待的相差甚远,但是一句看似平淡的关心,何尝不是一种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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