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轻扬的一粒灰尘

第八十一章 寒假

    
    部队服役期间,每现年才有一次探亲假,到了院校,和普通学校一样,每年都有寒假和暑假,不用请假,学期结束自己回家,没有约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刚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部队留下的纪律意识太强烈,被管理感太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惘然得和同乡踏上回家的列车,带着点不习惯,热热闹闹的过了入伍之后的第一个年。
    头顶未来共和国军官光环,到哪儿都会受几分尊敬,在这样的光环下,我与在院校时判若两人,完全当作紧张之余的放松,肆意展现大胆开朗豪放。
    有些记忆是怎么都不会淡忘的,多少年之后拾起来,点滴细节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其中就包括了军校假期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或许因为是我考取了军校,再不用回家种地,没有了后顾之忧,父亲决定放弃凤凰山的良田老宅,举家搬到了澡下中学居住,老宅借给了他人居住,良田交给他人打理。
    这样的安排损失并不见多少,良田他人打理,每年会交上些稻米当作地租,当时田地还有不轻的公粮和提留要交,也由打理之人负责,算下来很难说有多少损失。
    说是举家搬迁,其实也就父母和弟弟,姐姐在外打工,大妹在县城学裁缝,小妹本来成绩不错,不知何因,最后也只考取了三中,或许她也有类似我的困惑迷惘,影响了学习,考取之后没有去读,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道路,跟随同学好友,到了沿海城市打工。
    几年时间过去,澡下学校也有变化,原来的礼堂和食堂被拆除,新建了两幢教师宿舍楼和一幢学生宿舍楼,三幢宿舍楼由东往西排列,北侧靠近山坡处,重建了宽敞的食堂,南侧靠近稻田新建了一幢实验楼。
    食堂一层,分成操作间、师生餐厅、伙房人员宿舍和仓库等几间,教师宿舍楼两层,每幢四户,三室两厅一卫,设计得还比较合理,中间楼梯隔开,可以直达楼面平顶,学生宿舍和实验楼都是三层,比教师宿舍楼长但要窄,单面成排,一端楼梯上下,前有走廊相连。
    父母住在中间一幢,位置在北侧二楼,楼上平顶,被父亲栽种了不少蔬菜花草,打理得如同一个小花园。
    部队养成的习惯,回家之后,每天凌晨,熟悉的军号声,似乎总会准时在耳边响起,习惯性的三对四折,整好被子起床,家人未起,常独自站在楼上平顶,远眺群山,俯瞰田野,迎着晨风,有一番心境,能细细品尝,常伫立许久。
    回家之时,在外的姐妹也回来了,弟弟就在旁边的林业小学借读,一家人挤在一起,完全可以住下,亲情浓郁,整个过年期间,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走访亲戚是必不可少的内容,每次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几辆自行车被父亲保养得很好,此时全部派上用场,骑的骑,坐的坐,并不觉路途之远,骑行之苦。
    外出打工,独自历练,姐妹们都特别开朗,特别活跃,每到一处,总能放开,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见识不俗,相对之下,我倒显得有些与社会脱节,言说之事,总离不开部队。
    走访亲戚之余,还拜访同学好友,当年澡下中学就读的同班同学,有一位已经师范毕业,分配在了澡下学校教书,借用乡里教育委员会,特地去看望了一次。
    再没有少年羞涩,不再见面不语,敞开了心扉,过往情景,点点呈现脑海,成为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尽的感慨,努力决定命运,她当年只知不能比别人学习成绩差,才有一番拼搏进取,如果再有从前,她也想进入大学,迈步人生最高殿堂。
    造化弄人,命运多孱,如果不是有部队这条路可走,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或许只有打工一条出路,也许好也许差,但是从此再不可能迈入大学校门。
    到第二个寒假时,又遇到了一位澡下中学时的同学,她是当年教务主任的女儿,考取了一中,高考时考入了宜春师专,大专文凭三年学制,刚刚毕业,也分配到澡下中学任教。
    她的情况自己并不知道,见到她也是偶然,一次外出,路过老教学大楼门前,墙角处转出一道身影,差点碰到。
    我的事情她或许已经听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认出了我喊出了名字,带着青春气息,还带着少女羞涩,笑着招呼夸张的弯下身子,一副意外相见欣喜模样。
    此时她已经和澡下学校的一样青年教师,确立了恋爱关系,知道之后,因此带上了拘谨,少了些无拘无束,有几封书信来往,并没有多少的接触,更没有无所顾忌的畅谈。
    也就是这一年的寒假,偶然从父亲处得知,他曾经的一位学生,要驾驶货车到杭州拉货,于是就有了想搭乘前往,回老连队探望一次的心思。
    弟弟此时正就读初中一年级,从未出过远门,出于疼爱,想带他出去,如当年父亲带我外出一样,接触外界精彩,当作开拓视野增长见识,顺道探望远在浙江的四伯父。
    想法得到父亲赞同,出发前要给我路费,被我拒绝了,军校每月有一百多的津贴,基本没有消费,被我攒下,每次回家都会给父母带上此礼物,记得给母亲买过羽绒服,给父亲买过保健球,津贴微薄,只能购买一些较经济实在之物。
    春节来临的前几天,一个清晨,天色才见放明,货车之旅正式启动,这位司机独自一人,驾驶室正好坐下我和弟弟,首次乘坐货车远足,并不觉得有何不舒适,反而有些新奇感。
    刚出发时一切顺利,天气不错,驾驶室视野开阔,沿途还能欣赏不少景色,心情非常舒畅。
    走高速要收费,司机选择了走国道,一路下来,异地风情不断,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战友,即将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更增添几分喜悦。
    车轮滚滚,穿过赣潘平原,旅程很快进入山区,已经是浙江地界,此时天公不作美,一进入山区,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到傍晚时分竟然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久就覆盖了山林原野,惟余莽莽,竟异常壮观。
    司机却连声报怨,因为积雪同样飘落路面,融化之后,异常湿滑,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大约走到浙江仙游时,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山高路陡,气温下降,道路上已经出现积雪。
    这位司机沉着脸停下货车,这样的天气连夜赶路最危险,奔波劳碌,却没有办法,不得不行,只见他从车上拿出几根长长的铁链,熟练地套在车轮上,做了防滑准备,才继续前进。
    驾驶车辆竟然有如此技巧,曾经有过的司机梦重新升起,天色黑暗,大雪飘扬,路途险峻,为了给司机提神,也为了满足好奇,带着虚心不断与司机交谈,说到开车,司机阴沉的表情不见,显得特别健谈,一路下来倒知道了不少长途驾驶的艰辛不易,也了解些应对险情技巧。
    絮絮叨叨中,伴随黑夜,伴随车身摇晃,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终于驶入阔别已久的杭州。
    到了杭州附近,司机问我到哪下车,一下把我问住了我,杭州当兵现年半,除了连队周围一些名胜古迹,其它地方概不能详,说出了南山街道、闸口、六和塔、二龙头,满心指望司机知道怎么走。
    结果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或许他只是谋生,从来没进入过市区,更不知道我说的那些景点,或许他以为我对杭州很熟,当然的以为我知道,谁知我当兵心思用在了考学,并不清楚。
    最后想起当年母亲来看我时,我错给给她们报了到武陵门转车,于是就说出了这个名字,结果这个地方司机知道,不久就将我送到了该处。
    到武陵门后下车,当时还相当简陋,附近有一个汽车站,规模与老家县城车站差不多,街上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长途司机吃住全在车上,驾驶室里充斥着一股怪味,一下车之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贪婪的大吸了一口,刺骨寒风跟随而入,沁入心脾,忍不住一个冷颤,赶紧将衣裤紧了紧。
    货车客气的响了声喇叭,挥手告别,司机离去,牵着弟弟往车站方向走去,两眼四下张望,希望能寻找到出租车,如果找不到,只能等大巴了,此时才知道当年误导了母亲,下了火车辗转了许多路程到这里,又重新寻找车辆,找到连队,浪费车票钱,增加奔波之苦。
    弟弟年幼却非常懂事,跟随而行,不说冷也不说苦和累,临行时穿的一双皮革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底,地上积雪进入,也一声不吭,还是我无意发现才知道。
    他的成长经历与我们不同,看似年龄最小,受到宠爱,其实我们几个娣妹都相当强势,他做什么事都得听我们的,很少能有自己的主见,或许有也从未没有机会表达,表达之后也不会被采纳,甚至可能因此被我们训斥,因此他性格最柔弱。
    父母生活节俭,他也受感染,记忆中他从不向父母争要东西,也从不与其他小孩攀比,给吃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看着弟弟开口的鞋子,心里顿时有莫名伤感,总以为能给他带来快乐,现在连双鞋都解决不了,更别说他身上的衣服,外面俭朴,里面的毛衣还是母亲织成。
    盘算着口袋里钞票数量,去除车费饭钱,应该可以给他买双像样的皮鞋。
    正盘算着,终于看到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驶来,当时的杭州,出租车有两种,一种是桑塔纳,一种是夏利,两种起步价不一样,前者要贵些,后者要便宜些。
    坐上出租车,报出二龙头地点,司机竟然知道,踩着油门轰的一声,疾驶而去,深夜的杭州,一路清冷,难见人影,很长一段路,只有这一辆车在奔驶。
    走到六和塔时,司机却说什么也不走了,振振有词,治安不好前面道路偏僻,怕遇到半路打劫,花了五十元车费,竟然要把我们扔半路上,这算怎么回事。
    交流不果,气得我一顿国骂,却无可奈何,迫不得已拉着弟弟下车,想想也不能全怪司机,军校报到时长途汽车上曾经有过经历,司机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出现。
    剩下的这段路太过熟悉,当年跟随排长多次来往查岗,拜访接档案教员时,施工路段遇货车的险情,就发生在附近,老乡在六和塔值勤时,也没少走过。
    路程不是很远,公路之上还有一条两米来宽的便道,被两旁高大树木完全遮挡,带着弟弟走上这条便道,借着稀疏的路灯向连队方向走去。
    沿路走着,心情随着脚步荡漾开来,这条路记忆太多,二连驻训曾经被教练责罚打背包走过,坐着排长的山地车查岗走过,到六和塔看望执勤老乡走过。
    不久来到了浙江大学三分部,沿着这条路,和战友们到过学校踢足球,跟随就读浙大的初中同学,到过这里打网球;进入过校园体会读书环境,到过大学生宿舍见识进取拼搏。
    人啊,心情激动总想有对象倾诉,身边弟弟年纪太小,并不懂这些,只是有些心疼,跟随远行,脚上却是一双脱了底的开口鞋,路面积雪,这段路走的一定非常辛苦。
    从小到大,他都盲目相信自己的哥哥,从来不带任何不满,到现在还是这样,始终信任,始终深爱着这个唯一的至亲长兄。
    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连队,晚上站岗是一名新兵,并不认识我,回答不出口令,只能报出曾经带的徒弟名字,这名徒弟现在已经是班长,新兵见此,立刻通报。
    曾经的徒弟将我带入,打开了班里旁边的小仓库,这里曾经留下刻苦复习的身影,暂做休息,天亮之后,稍作洗漱,用过徒弟安排打来的早饭,前往拜见连长。
    连长还是军校报到前的那位连长,见到我特别高兴,寒喧一阵,又去空军疗养院拜见了排长,还是那么英俊潇洒,还是那么热情,心里感到特别温暖。
    排长带着我和弟弟,在空军疗养院附近景点游览了一圈,还特别带了个相机,合了几张影,照片现在依然保存,驻留了一天,晚上回连队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宁波的列车。
    候车时在车站附近商场,给弟弟买了双皮鞋,等到宁波下车,折转前往宁海,再乘车到大佳河,才发现计算有误,资金告罄,不够回家路费。
    那次只见到了四伯父,没有见到堂兄,四伯父非常热情,但路费不足却始终开不了口,好在四伯父看到年幼的弟弟,特别高兴,大方的给了一百页面礼,这也是老家习俗,大年将至,长辈见到年幼晚辈,要给压岁钱。
    小住两日,已近春节,告别四伯父,带着叮嘱和问候,开始启程回家。一百元压岁钱,解了燃眉之急,掐着指头算算勉强可以到家。
    原计划顺路折转铅山看望大伯父的想法被迫打消,一路发扬部队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传统,除车票和吃饭之外一分钱不花,而且是两顿并做一顿。
    饥肠噜噜中,伴随着列车规则的咔嚓声,以及南昌回奉新因为道路在修,长途汽车的一路东摇西晃,满带灰尘总算回到家中,点点口袋中的票子,还剩下八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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