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末,暑热。
定州城。
烈烈骄阳炽烤大地,土地逐渐开始干涸,定州城被堵半月有余,城中缺水少粮,已呈岁败之象。
袁常信有汴梁城做后盾,竟呈越挫越勇之状,陆归堂等人这才隐隐猜测出一个可能:原来袁常信不急不缓与陆归堂在这城门内外干耗着,本业就存了这般等他们弹尽粮绝之日的心思。
城墙之上,陆归堂披甲胄而立,一身金甲在烈阳下生铮铮铁骨,他懒眸微眯,眸中却不见懒意,只见深沉。
惠景和靠在城墙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城墙之下破败之景皱了皱眉头。自他得了陆归堂的信任,便不遗余力将此身投入战火,不眠不休多日,身体已经略略不消。
陈巍着急忙慌的上了城墙,越过身旁的将士,直接到了陆归堂面前。
他的语气并不太好:“殿下,军中粮草告急!城中百姓如今也缺水少食,方才有人想要从定州山逃到朔北去,卑职与黄当家带人拦了下来,柴刺史也已经带了人过去安抚,但城中人心惶惶,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陆归堂俊眉一拧,这样的状况,几日前他也注意到了。
可如今袁常信就领着五万大军在城门楼虎视眈眈的等着,城中百姓若是乱了慌了正给了他机会。前行不得,后退也不可,他们身后还是战火连天的北疆城,可真应了那句前有狼后有虎,满城的百姓和将士们被囿于这城墙之中,逃脱不得。
陆归堂还未做声,惠景和已经凑到了近前来。
“殿下,卑职知道您心忧将士和百姓,不愿开了城门和袁常信大动干戈,可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开城门吧殿下,让卑职去迎战!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陆归堂沉沉看他,只见眼前儿郎脸上焦急万分,扯动了那道已经不算显眼的疤痕,度上一层风霜。他是真变了,不再是那汴梁城里吊儿郎当的少年,而是心中已然装得下百姓的将军了。
看样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陆归堂伸手在惠景和肩膀上拍了下,笑道:“活着回来。”
——
须臾,定州城门大开,惠景和领兵出城,王彦才、陈扈、黄奢等人亦策马而出,惊袁常信五万大军于城门下。
要打,就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袁常信急点了兵相迎,战火一触即发。
定州城外路广野阔,竟可容十万大军拼死迎战,那场面,只闻刀枪剑戟碰撞声,可真是蔚为壮观!
陆归堂与商故渊又在城墙之上立了会儿,二人心中都渐渐涌上一层不安。
定州军营里的将士们经这长达半月之久的干耗,士气竟然大不如前,又加上弹尽粮绝,往袁常信面前一站便自惭形秽。
这是行军打仗的大忌。
眼见得自己手下的将士落败下来,陆归堂便再也按耐不住。
这本就是一场鱼死网破之争,今日倾整座城池之力,护一城百姓安然,他们不能输,只能赢。
定州的将士不能倒下,就算是让袁常信踏着尸体过去也不行,尸体之后,是满城百姓。
他淡淡嘱咐,只觉云淡风轻:“阿渊,我下去看看。”
陆归堂转身欲走,却被商故渊一把按住了胳膊。
那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现了焦急,“殿下!”
他知道陆归堂想要做什么,他与陆归堂交识多年,陆归堂的情绪或许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他。
方才男子懒意深沉的眸子里,是孤身赴死的决然。
“殿下不顾大统,不顾圣上与娘娘,也不管顾小姐了吗?”
陆归堂的脚步一顿,似因顾谨扯动了思绪。
他抬眸,看见烈阳似火。
“阿渊,陆承修终究与赫连齐不同,他想要的是我的命,不是这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的命,可我护不住他们。竟也不知道如今这殊死一搏的局面,是我要护百姓,还是拿这些将士和百姓的安危来护我一人。”
商故渊一怔,知他莫己。
他明白陆归堂的话,明白今日战火之中抗在他肩膀上的责任有多么大,他甚至能够体会陆归堂生于皇室之家,这些一路行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但活着,总是有无限希望的吧。
商故渊正不知该如何劝陆归堂,却见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男子的声音裹挟着这片土地上无尽的凛然。
“阿渊,此间战火平息了,你去北疆一趟吧。”
商故渊下意识就点了头,他明白,即便陆归堂不说他也明白,如今他心头挂念之事不过是今圣与顾谨二人,他若死在城下,陆承修便不会再有弑亲之举,但朔北事未平,他仍旧是放不下顾谨的。
须臾,城门之下几乎是风驰电掣——
只见陆归堂着金甲,披红袍,策马而来,他一身决然闯入千军万马之中,周遭一时寂静,见者不由驻足。
这正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与此同时,惠景和格开了袁常信一剑,二人从前是形影不离的兄弟。如今却一招反目,思来让人心中不觉恍惚。
“景和啊,如今咸王殿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之象,你又何必跟着他寻死路呢?还不快收了兵,与我同回汴梁。”
惠景和冷笑一声,看向袁常信的眼神里眸沉若水。
“回汴梁?那我还有活路么,我被黄奢绑上定州山的时候,怎么没见袁大哥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
袁常信收了剑,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看他。
“看样子,你是执意要跟着咸王与朝廷作对了?”
惠景和却未收剑,长剑一抖刺向了袁常信,“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们算是哪门子的朝廷!”
二人再起交锋,一旁的王彦才却笑的开怀,一边自顾自杀敌,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惠小将军,俺就说哪儿有那么多话和他们话,打就是了。”
袁常信为人比惠景和精明好些,二人的武功虽不相上下,却抵不过袁常信使阴招。
就在他手中那柄长剑就要刺向惠景和的面门之时,另一只长剑将之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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