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火

    
    马车沿着雪上的车辙向图尔斯城驶去，晨间起来的奥特温镇的居民搓搓手、跺跺脚，满脸通红中拿着工具清扫着门前的积雪，在堆积处堆砌一人多高的雪堆。
    收回视线，路易斯发现伊丽莎白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他抱歉地笑笑。
    “刚才无聊了？”
    “一直这样也可以。”
    单独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和两人一齐坐着出行，总归是有所不同的，和桃乐丝一起能修炼度过，但与伊丽莎白一起，果然还是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为好。
    将报纸折好，将上面的褶皱抚平，路易斯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我来讲个故事吧。”
    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路易斯将伊扬沃鲁口中的故事讲了出来。
    伊丽莎白静静听完了故事，脸上陷入一种思考中。
    路易斯笑着问道：“这个故事怎么样？”
    “这个生物，似乎会沿着人生前的行动，继续行动。”伊丽莎白抬起手捋了捋耳后的发丝，手腕白皙到让人炫目，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笑意：“甚至……他们还会沿着那些人更深层的想法继续下去。路易斯，你口中的那个伊扬沃鲁的曾祖父，应该只是变得更坦诚了，未必是因为他祖父说的话语。”
    路易斯猜测了一下少女脸上的情绪：“觉得羡慕？”
    少女轻轻摇了摇头：“那样虽然能一直不变，但要是最后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会让人发疯的。”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但很多人面上能装得很好，但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遇上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和预料彻底相反。”
    也就是除去这点未知的人心，伊丽莎白本身并不排斥这样的状况。
    看着伊丽莎白的雪白长发，他突然觉着，碧翠丝和伊丽莎白两人很是有些相像。
    “但没准，那种……”
    路易斯突然一怔，伊丽莎白用的词语并不是他和伊扬沃鲁沿用的诡异，而是生物两个字，为何她会使用这个名词？
    但已经决定不对纹章教的事情过问，路易斯便也放下了这场疑惑，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那种生物只是依照着见到的第一个人口中的指令行动，然后一辈子沿着那些的指令。”
    “那怎么可能呢？真有这样方便控制人的生物，岂不是早就传开来了？”伊丽莎白往车厢的另一侧靠了靠，有些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话语也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倦意：“人心这种东西，考验起来总是很麻烦的。”
    “就是如此。”路易斯点点头，“丽萃，想睡觉的话可以睡一会，到图尔斯城应该要挺久的。”
    “稍微有点。”少女凑了过来，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向他撒娇：“路易斯——，借一下肩膀。”
    “好。”路易斯改变了一下坐姿，右手自然地揽住少女，让伊丽莎白靠在自己怀中。
    一种淡淡的温柔清香萦绕着他，不同于上次教他跳舞时的蔷薇香气，而是一种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升上云端的感觉。他知道这次不是舞会用的香水，而是一种自然的香气。
    他身体僵了僵，又下意识放松下来，感受着燕尾服外传来的发丝触感，揽着的柔软身躯也随着摇晃的马车像是要一齐升上云端。
    但视线落回怀中，少女脸上依然存在的稚气让他意识到，这掌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少女，现在也不过才十五而已。
    紧了紧揽着少女的手臂，路易斯也将身体彻底放松，委托于背后真皮靠背下的坚硬木板，跟着阖上眼睛。
    一路上并没有进入睡眠，但萦绕着的清香却让他有种无比放松的感觉。
    等到马车的速度开始缓慢下来，两人才坐直起来，从车夫的口中得知他们到了图尔斯城前。
    与罗本城比起来，图尔斯城并没有显出更加高耸，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朴的老旧，厚重的城墙已然被浇筑的黑铁融成一体，在雪中更是显出一种特别的冷意。
    几十年前的战火在罗本城停下，却已然让图尔斯城内的查理二世胆战心惊，连忙与法瓦斯签订了投降协议，并让之借道继续向东与秋明帝国作战。因而图尔斯城内并没有用上蒸汽机械新建的机会，依旧维持着古老的魔导防御格局，城墙上伸出传导魔力的管道接口，连接着内在的巨型法阵。
    这样的法阵光是发动启动，外泄的残余能量便能让整个图尔斯城在冬季体会到盛夏的炎热。
    此时图尔斯城并没有这样的奢侈，掀开的车帘外只能感觉到一股坚硬的冷意。马车排在进城的队伍中，被皇家骑士团挨个检查，两侧的应急通道，或者说特权通道并没有打开，检测能量反应的仪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进城的每一辆马车——正值朝堂更替，他们再怎么偷懒也不会在此时松懈。
    轮到路易斯他们时，已经又过去了不久的时间，检查的士兵脸上已经浮现了一种不耐烦的情绪，粗暴地便想要提着仪器上车，没等发生争执，路易斯从车帘递上了霍里顿·梅尔维尔的信物。
    见到新任的帝国经济部长的信物，皇家骑士团的检查便显得柔和了下来，虽然仪器依旧严格的环绕了整个马车，但士兵却再也没试图探究马车内的人物——照例，这种进城的检查时段，可是坐地起价的好时机，可谁敢往经济部长头上打劫？今年的预算不想要了吗？
    真正被帝国通缉的人物，或是实力强劲的高手，自然有其他方式进城，城门的检查更多的是一种惯例的肥缺，借着霍里顿大表哥的名声，他们顺利地穿过了深长的门洞。
    沿着主干道向前，马车靠着一处拐角的小巷停下。
    “少爷，小姐。”车外为斯卡雷特家服务的车夫叫一声。
    “什么事？”
    “我……不认得图尔斯城的路。”
    这车夫的家族一辈子都在奥特温镇附近，帝国的主干道他可能还熟悉，但具体到城间的道路，再让他来就不合适了。
    “知道了。”
    路易斯与伊丽莎白对视一眼，路易斯拿好手提箱，当先跃下马车，然后扶着伊丽莎白走下马车，取出一张苏勒强行塞给车夫：“这些钱拿去在附近买些热汤，下午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我们会回来这里。”
    撑开黑伞，伊丽莎白便踏着白色靴子走到他的伞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俏生生地立在眼前。
    “丽萃，先去哪？”
    “先把路易斯你的事情办完吧。”伊丽莎白自如地挽上他的手臂，“然后再去证券交易所看看，最后在图尔斯城里逛上一阵，怎么样？”
    “好。”
    车夫不熟悉图尔斯城的道路，是这之间经历过好几轮皇帝突发奇想的建设，充斥着从数千年前到今日各式各样的风格的建筑物，整体来说算是一边拆一边建。但受限于城墙防御的思路，空间只有这样大，自然不可能去拆那些高官的府邸，于是到最后，反倒是居民区率先地全面完成了魔导集成回路的改造，不得不说也真是讽刺。
    看着伊丽莎白空荡荡的双手，路易斯打趣道：“那些药剂没带来？丽萃你这是打算吃大户啊。”
    “是啊，难得抓住机会，可不得好好让路易斯你出一次血？”伊丽莎白这样说着，手上却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在路易斯眼前晃了晃，娇笑道：“我像是那样麻烦的妹妹吗？”
    这是黎德塔中央银行发行的储蓄卡，内置有辨识身份、金额的魔纹，光是这样的一张卡片，办卡费用就需要好几镑。
    无奈地摇摇头，路易斯笑着回上几句，便拉着少女在街上走了起来。
    伊丽莎白走在他身边，比他低上半个脑袋，但对于女性来说，她已然属于高挑的一批。记忆中比他低上不少的少女，像是吹气球一样，眨眼间就这样成长起来，让他心中有着不真切的实感。
    得体的雪白衣装包裹着少女的身体，紧腿长裤将那纤细修长的长腿勾勒出一股动人的曲线，充满着活力与诱人的青春气息。
    但与之比，在伊丽莎白眼中他的变化应该也是一样，在军营高强度的训练下，他的身形急剧变化，肌肉和肩背同时宽阔起来，身高也剧烈窜起来。如果不是比伊丽莎白大上三岁，在青春期少女对男性的优势身高下，他恐怕要反过来比伊丽莎白低上些许。
    仔细回想了一下伊丽莎白小时候的模样，果然，伊丽莎白与碧翠丝很像。
    军官证在进城时不好使，加上霍里顿大表哥的信物，在宪兵队面前便有了十足的信任，他们很快从宪兵队口中得知了城内几家出版社的位置，甚至他们还为她们护卫了好几条街，直到他们的巡逻范围之外才作罢。
    靠着城中的宪兵队，两人很快到了雅各布出版社附近。
    这出版社靠近贫民区，位于居民区与商业区的交界处，白色的雾气不断从出版社内部向外溢出，哐当哐当的机械声隔着厚重的门帘依旧能听到。
    担心伊丽莎白在他离开时会出什么事情，他委托了附近的宪兵队帮忙照看，有着经济部长的名声和他这样的军官保证，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对伊丽莎白抱歉解释了几句，他转去一旁的小巷，换上了从手提箱取出的黑色袍服。身上塞上用以填充改变身材的棉花，再往脚底塞入一层垫子，他看上去便显得高壮了许多。
    没有从进来的位置走出去，在墙上噔噔噔几步，路易斯顺着周遭的屋顶下到了其他巷子。脸上带上一个猫头鹰样子的面具，手提箱用一层布将之包裹，这才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也许是雅各布出版社独特的需求，使得他这样装扮的人在这附近并不少见，街上的宪兵对此也见怪不怪，压根没有上来盘问他的意思。
    倒是街对面的伊丽莎白，视线敏锐地落到了他身上，旋即又不动声色的转开，但他知道，伊丽莎白已经认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