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牧回到中宫时,赵玉真与赵玉霂还在由新来的嬷嬷授课,赵牧按捺下心中好奇,先去后殿给王皇后请安。跨进殿中,便见到王皇后面色不虞地坐在临窗的榻上喝茶,贴身侍女玉登伺候在一旁,正在与皇后小声说着什么。见赵牧进来,玉登停住了话,向他行了个礼,让侍女拿了温水进来,伺候他净了手。
赵牧见母亲脸色不对,想了想,把手巾还给玉登,坐到王皇后身旁,问道:“母后,可有什么不对?”王皇后缓了缓,摇了摇头,问道:“今日课业可顺利?”赵牧乖巧:“昨夜有预先读过,先生授业也细致,释惑解答见解深厚,并无问题”,王皇后点头,面色稍霁,“这就好,不要为琐事所累,其余事情有母亲在,你且安心顾好自己的学问。”赵牧道:“母后放心,我知晓的”。见赵牧懂事,王皇后淡笑道:“端顺容走了,母后知你忧心玉霂,且去看看吧。”赵牧不好意思地笑了,“母后懂我,我这就去”,正待起身,赵牧想了想,问道:“对了,母后,新来嬷嬷何许人也?”王皇后闻言脸色一冷,“你父王派来了宥妃身边的乳母,唤作孔嬷嬷。这孔嬷嬷倒也有些来头,她原是宫中老人,曾你皇爷爷的碧贵人宫中做管事嬷嬷。碧贵人生子难产而亡后,你皇爷爷情深义重,放了她宫中所有侍女出宫,其中便有这位孔嬷嬷。出宫的大宫女在世家之中十分抢手,她也不例外,曾于某处王府做过数年教习嬷嬷,此后婚嫁,不知怎的进了商贾之家,做了宥妃的乳母,管教她长大,如今”,王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不仅回到宫中,还做了你两位妹妹的教习嬷嬷,与皇宫缘分竟深厚至此”。
原本听到派来的是贵妃身边人,赵牧心中一凛,接着又听到这一番曲折,一时脑袋中便忍不住转起来,“为何派来贵妃身边老人?王府?又是哪处王府?宥妃到底是何出身?”,王皇后看他沉吟思索,忍不住欣慰,却又忍不住心疼他年纪尚小就已习惯如此思虑,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思绪:“内宫琐事而已,心中有数即可,莫要思虑过度,去看玉真、玉霂吧,待她们课业结束,便去暖阁进膳。”她顿了顿又道:“我心绪不佳,午膳不与你们共用了,你们兄妹自便就好。”赵牧想起正事,不再着急思考,听母后如此说,站起身请母后保重身体,弯腰一揖后便告退了。
皇后宫殿占地不小,正门进去便是正殿,有要紧事便在此处处理,正殿后是皇后日常处理后宫琐事、兼喝茶消遣的后殿,再往后还有一个不太小的小花园,以正殿与后殿为中轴,中轴右侧从前往后分别是两位公主的教习场所、进膳的东暖阁、厨房、储物与宫人休憩的场所,中轴左侧则分别为皇后寝殿、太子起居室与书房、长公主起居室和一个用以闲话戏乐的西暖阁,以及端顺容与赵玉霂所居的院落。中宫三处分别以宫墙隔开,左侧起居处的门与右侧教习饮食场所的门都在正殿两侧,无需从正殿穿行,一进门便是两处功能清晰的独立场所,而后殿、小花园则需要从正殿穿行而过,花园走到底,便是一扇后门,出去后正是宫道。左侧起居殿有一扇小门与后花园相通,可穿行过小花园后往宫道走去,而右侧储物与宫人休憩场所的门则直接通往宫道,虽然膳房与宫人的喧嚣已被宫墙隔开,后花园还是种了许多的高树,将喧嚣隔了个严实。
赵牧从后殿走回正殿,出来后便左转,通过正殿右侧的临睦右门往两位公主的教习阁走去,未到教习阁,便听到了阁内传来的朗朗说话声,正是嬷嬷在授课。赵牧忍不住孩子心性,悄悄走到阁下,想去窥视,少傅日常教导却上心头,君子一言一行不可轻浮,思索片刻,赵牧决定直接去东暖阁,边等两位妹妹散学,边听个大概。
待赵牧于暖阁与教习阁中间的圆石桌边坐下,侍女很快端来了水果和小点心,此时,孔嬷嬷仍在说话,原来是考较已结束,正在说自己的见解。孔嬷嬷道:“虽然年幼,母亲疼爱,却不该将自己视为寻常孩子,一言一行应有计较”,听闻此言,赵牧冷嗤一声,他自己虽如此要求自己,却不耐妹妹们被如此教育。他知晓两个妹妹虽然被万般呵护着疼爱长大,却也从未忽视过道德教育,只觉得她们活泼可爱而内心柔软良善,何况南国强大,国泰民安,两个妹妹无和亲负担,做什么管教得如此教条?于是顺手拿起了一个玉色的糯米甜糕,沾了沾碟上的芝麻酱吃了起来,只是吃着吃着,他却放下了小点心,仔细侧耳听去。只听孔嬷嬷继续道:“宫中虽规矩森严,口舌却可通天地,公主们的言行自然可为百姓所知,传言扭曲,即便言行无差也可致不可控的结果,更何况言差行错,其后果严重,不能为你们当下所能知会,你们只当知晓,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室子女的言行不仅为宫廷颜面,更为国之体统,需仔细呵护,在这一点上,公主与太子并无区别。”
“再言其他,规矩为何?你们年幼,只道它是枷锁,却不知,它意味着上行下效之道,此道多为数千年的经验与传承,可以通行便意味着百姓舆言,乃至文人学士、仕官大夫对于它们持有接纳态度,了解规矩、于规矩内行事,并将它发挥到可堪表率的境地,便意味着你们可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与支持。掌握规则,并严于律己便可轻松立于人群的顶峰,为何不为?”
“然则”,孔嬷嬷略顿,“掌握规则并不意味着要受规矩摆布,相反,当你们心中是非已有清晰面貌,发现规矩的问题,并以自己的影响力去改变之,又无不可”。再一顿,孔嬷嬷意味深长道:“南国之中,皇后之外,再无比你们身份更为尊崇的女子,你们更应珍惜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言行作为贵女乃至平民之女的表率,约束并引导她们,于规则中更好地生存。”,“如此,规矩便成为你们的武器,但你们更应切记,利器沦为巧言令色的小道,难免反噬自身,它更应用来保护更加柔弱、于命运无力的群体。”
孔嬷嬷的声音继续传来:“如此,今日之课便于此结束,之后我们依然以礼仪、女工、女德为主进行学习,可有疑议?”赵玉真的声音传来:“请问嬷嬷,同样的课程您授来又能如何不同?”孔嬷嬷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人生经验体悟各有不同,即便同样的课程不同的人讲来自然也各有真意,公主的疑问可暂且按下不表,此后课中自有机会辩道,嬷嬷对此同样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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