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爷爷作为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在建国后辽县最繁华的东街分了三间房,本打算自己住一间,两儿子一人一间,可两个儿子仗着自己爹成分太好,一个进了铁路当上了铁老大,公家给发了房子,另一个进了军工厂,头三年住进了防空洞,家里这房子谁也没用上,不过姜明看着眼前这房子,非常怀疑大爷和亲爹是不是没钱修房才跑路了。
小时候不懂事,回来玩的时候还满喜欢满屋拿盆接水玩,难怪那时候大哥看自己像个傻少爷,后来念初中回来住爷爷家,爷爷终于舍得把正房推到重建,可瓦这质量是真不好,上房换瓦换的还没有踩坏的多,尤其是外面两间都是下井房,院子也比外面低,家里长年备着麻袋沙子,初中三年没少在家抗洪。
只要下雨就能看见大哥和自己勤劳的身影,还有在堂屋里一脸欣慰看着两个孙子被雨拍成落汤鸡,一副吾家有孙出长成的爷爷,对于爷爷的恶趣味后来姜明也琢磨明白了,老爷子手里有两钱舍不得盖房子,怕哪个子女用钱自己拿不出来,就这样一年将就一年一直挺到拆迁,拆迁后自己就留一套自住,其他的分给了两孙子,姜明是老小还多分一套,至于姑姑大姐有困难可以找爷爷,想分房子分钱就算爷爷同意,奶奶那关谁也过不去,亲奶奶就是这么赤裸裸的重男轻女,所有孩子里面最惯着的就是姜明。
没一会院门外就等来了大哥,大哥在那问:今天没爬墙啊,这么老实。哥两谁也没拿钥匙在门口互相埋怨。
姜明从来不拿钥匙,家里没人就跳墙,没人也不怕丢东西,左右的老邻居帮你看着,看哥两回来都喊着进家坐坐,赶紧规规矩矩挨个打招呼,都是长辈不懂礼貌会被打小报告,谁家劈柴晒煤还得搭把手,从太爷那辈近百年的邻里关系,有几位还是爷爷的把兄弟,就是亲爹们回来也是孙子样。
忙活一通帮着干完活,姜明哥两才回自家院子喝点井水歇歇乏,被大哥叫起来去隔壁老赵家取钥匙,顺便借点毛柴火引火,灶台早就熄了,屋里大炕不用想也冰冰凉,直接上煤这年代谁家舍得用酒精块引火,有酒精还不如兑水喝了。姜明直接走的捷径,踩着煤堆直接上了两家间的矮墙,老赵家院子拾叨的不错,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赵奶奶和亲奶奶没出阁就认识,两家老太太是这一片老年妇女的八卦双雄,可惜亲姑们都嫁出这个胡同了,仅剩下赵奶奶老姑娘留下当个独苗结班人。
赵奶奶老蚌生珠,按辈分叫姑的赵青就比自己大三岁,这年代侄子比姑大,婆婆媳妇一起做月子的事很常见,赵爷爷老来得女,姜明奶奶怎么惯的姜明,赵爷爷就怎么惯的老姑娘,打小辈分高武功高,说白了就是仗着惹祸回家不挨揍欺负人,又是个女流之辈,这是大哥咬着牙说的,在胡同里称王称霸,一呼百应手下无数。
记得那年暑假姜明回到爷爷家避暑,主要是在厂里太淘了托儿所不收,看到赵青吹个口哨就聚齐了十几号小弟,看完射雕英雄的姜明,视赵青为胡同里的英雄豪杰,同看射雕的赵青姑姑问姜明自己像里面的谁,小时候脑沟是平的姜明,认为赵青像侠之大者、义薄云天的丐帮帮主洪七公,然后得到了八袋七袋六袋弟子的热情传功,学习了打狗棍法后,明白了赵青姑姑原来是另外一位丐帮帮主黄蓉,悟性大增积极变成狗腿子的姜明,得到赵青赏识也加入了丐帮。
后来姜明在大爷家寻宝中找到了大哥珍藏的“武穆遗书”,小人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重新激励了自己,经过一个夏天的努力,进化成了九袋乞讨兽学会了兵法,用子弹壳收买男孩子成立了污衣帮对抗赵青的净衣帮,在双方争夺胡同公厕的战斗中,姜明不敌赵青姑姑的九阴白骨爪,求助隐居高手被大哥已后果难测的原因拒绝后,决定不拼武功拼科技,用红衣大炮仗的溅射伤害,干掉了正在巡视新领地公厕的赵青,赵青在姜明爷爷家使用了绝世神功狮子吼,姜明也是在那天明白了人心险恶,事态炎凉,在领教了爷爷的正宗降龙十八掌后,自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跳过院墙喊了几声:有人没,就看见赵青从里屋走出来,赵青接了赵爷爷班在县粮库当统计员,留着短头发鹅蛋脸完全符合现在的审美观,两人还没说话,就看赵奶奶也跟着出来,还拿着姜明家房门钥匙絮絮叨叨的说:跟你说几句话都没耐心,介绍对象又不上心。
又对姜明说:老三回来了,给你钥匙啊,走时候锁好在给我送回来。姜明家排辈算大姐,和寝室一样排老三,赶忙躬身问好。
赵青见老娘又要开始唠叨,接过钥匙拉着姜明说道:我去隔壁看看老大老三。说完不走寻常路跳墙到了姜家院里,姜明一看赵奶要转变攻击方向冲自己来,也赶忙捧了一捆苞米杆子跳了过去,院里看着两个飞檐走壁的便宜姑姑和弟弟,大哥一人给了一巴掌:有钥匙还不走门。拿过钥匙开门进了正房。
大哥烧火热炕,赵青拿着扫帚打扫屋里屋外,姜明无事可做就掏出来房梁上篮子挂的地瓜向往炉子里扔,被大哥又一顿训,现在都烧煤没柴火,不怕中毒你就吃,明知道大哥借题发挥过嘴瘾的姜明也只能认了,谁让自己考虑不周手欠,看着兄弟二人打打闹闹的赵青抿嘴直笑,这可比在家被老娘唠叨有意思多了,刷刷大锅添水加笼屉洗几个地瓜蒸上待会吃。
不一会炕烧热了,三个人脱鞋上炕,北方人别看人高马大,可都柔软的很,小腿一盘开始烙屁股,个别强人还能摆个五心朝天修修仙。
摆上炕桌放着生瓜子熟地瓜,沏点茶水开始瞎扯蛋,至于翻库房找东西明天再说,两天假呢着什么急。姜明扒着地瓜皮,实在太烫手,又不想用刀切,那样吃着没灵魂。赵青看着着急接过去,三两下就撕开扒好递回来,姜明一直觉的女人的手好神奇,自己家妈也是好像不怕烫,刚出蒸锅的包子馒头都用手拿不起泡,姜明就不行爱吃那股热乎劲,嘴能扛了手抗不了。
吃着地瓜就听见赵青和大哥在那侃大山,赵青在那说单位不大领导多,一个个都特拿自己当回事,就自己年纪最小地位低,被指使的团团转还各种不满意,美其名曰为你好锻炼你,大哥说你就别抱怨了,像我一样眼睛有毛病想接班都没班上,靠着年轻貌美处个不要彩礼的对象,还成天受家里气,赵青听到这不干了,别扎我心啊我就是因为我妈唠叨对象的事,我才跑你家来,前几天前院王婶介绍个人我妈看完照片就非让我见我才多大就要相亲。姜明在旁边听的直点头,也就现在二十岁就要结婚,在往后你看三十几的还喊着单身万岁。
不过大哥和姜明也关心赵青,男人其实更八卦,不和你聊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够熟,不过桌上这三人可是从小光屁股玩到大,赵青也是憋狠了,没什么顾忌想啥说啥,从粮专毕业到现在已经相亲近百次,见的人比小时候打的狗都多,基本没有相中的,大哥也问赵青喜欢什么样的,赵青也说不上来之说没眼缘,两个小青年说的热闹,像模像样的伤春悲秋,姜明其实听明白了。
赵青性格就是个假小子,根本没玩够不想找,但是现在的社会环境女孩都是毕业就结婚,要是农村初中毕业就结婚是常态,至于没到年龄没关系,摆上酒昭告相邻大家都认,结婚证不到孩子没证上不了学没人办,十几岁家里两个孩子遍地都是,三十几岁当爷爷也不稀奇。
城里能好点也没好哪去,谁要是过二十了没结婚还不上学,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社会混子,就是二十年后小城市的风气也没好哪去,大龄剩女在家长里短里,基本被形容成容嬷嬷一类,这个社会对待女性从没宽容,不过辽县就一点好,彩礼意思一下就好,不像有的地方结婚搞得和跟破产一样。
随着火力上来,这炕有点烫屁股,姜明瞅大哥和赵青这架势还要再扯,下地穿鞋打声招呼去买点酒菜,赵青知道兄弟两都是穷鬼要掏钱,大哥拦住了说姜明发笔小财不用,太熟了没假话赵青信了没谦让,不过点名要吃老云家的猪头肉和肉块蒜香肠,姜明应了声出去买菜。
走在胡同里,姜明点头哈腰了一路,没办法年龄辈分都太小,遇见发小还要闹一会,哪像后世没事扯蛋还要电话摇人,现在只要喊一嗓子能陪你蹲墙角说到半夜,不两百米的路硬走了半个点。
老云家熟食车摆在胡同口,旁边还有卖豆腐的姓张,老云家熟食都说好吃,仨人都喜欢吃猪头肉就要二十块钱的,老云家肉块香肠也是一绝,后来发小云小子开始做真空包装,一天到晚都不够卖,就是姜明去哪串亲戚看朋友,随身土特产都是拎上五斤香肠,吃过的没有说不好的,老云家也不知怎么想的不想做大,秘方一直在手里捂着传男不传女,就靠纯手工制作全家人也是吃喝不愁。
拎上熟食挎着香肠又称了半斤盐花生,想了想又买了三格豆腐,没带盘跟老云家拿油纸包上,姜明往回走。
回到家赵青接过东西咔咔开切,大哥非要喝点,哥两钻进左厢房把爷爷藏得高粱小烧翻出来打上一壶,大哥又嘱咐姜明在爷爷回来前打点酒兑里,姜明当然嘴上答应,反正在爷爷奶奶眼里大哥是惯犯,小孙子是个不会喝酒的,有背锅的干嘛兑酒祸害东西,看热闹不香吗。
炕太烫拿了三板凳坐着喝,倒上三杯白酒,北方人男男女女都能喝点,吃着猪头肉嚼着花生米,吃咸了再挖块豆腐送嘴里,屋里三人开始瞎扯淡,大哥就着酒劲说着心里的苦处,要是眼睛好最想当兵不是接班,要不是不是也能去抗洪当个英雄。
赵青就说想留校在大城市当老师,可父母被三年饥荒饿怕了,觉得在粮库工作这辈子最起码吃喝不愁,姜明上辈子听过无数遍的聊天这回再听还是有意思。他告诉大哥你以后会开宝马坐奔驰,告诉赵青以后小心小白脸,男人长的好看没用只会吃软饭,没人知道他说的实话,说的人说的云山雾罩,听得人也是醉眼朦胧。
说着说着姜明就被无良大哥找个岔子灌进去半杯白酒,一头矗在炕上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听见大哥说: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他,最近没大没小越来越不像个弟弟。
又听见赵青女中豪杰般的凑趣哈哈大笑,心想大哥我记住你了,不过酒劲上来炕又烧的暖,实在太舒服等我起来再和你计较。
等姜明醒来就快晚上了,环视一圈屋里收拾的干净,只能是赵青干的,哥两洗碗都要谦让好几回,穿鞋进了院子,大哥在两边厢房里翻东西,见姜明起来取笑了几句,姜明不服说等有功夫来啤的谁先上厕所算谁输,开过光的大哥自知不是对手岔开话,让姜明脱衣服赶紧干活。
把两个厢房翻了个遍,主要是能用的木料,松木方子挑了十几根,还有几捆铁丝网,姜明是个嘴上能巴巴,干啥啥不行的主,大哥正相反,脑子不够用但是手巧,兄弟两也算是互补,又找出手锯凿子木工工具,姜明指挥大哥做餐车,其实说明白了大哥自己就能做,可屁事贼多的姜明拿出包工头的嘴脸就是挑毛病玩。主要是兜里钱都要做正事没法花,这两天假太短也没地玩。
两天假期,好吃好喝供着大哥,小院里能看见大哥忙前忙后一身汗,旁边摆了几个做好没上漆的推车架子,姜明找了把椅子坐在椅子背上,嘴里叼着烟手里拿个大茶缸指指点点,想帮忙也没办法,自从锯短了一根方子以后就被大哥当成残疾赶走了,其实还真不是故意的,手听话可是锯不听话啊,手残的姜明沦为了大哥眼里的嘴炮党。
姜明也没闲着,电话指挥亲戚朋友准备开买卖用的东西,花钱买是不可能的,都是在各自厂里借用,借了不还那种,靠厂吃厂都正常,领导们倒卖倒卖设备换钱花,工人们拿点原材料给自家做点东西,大家相安无事,以厂为家没毛病,等过几年都下岗了,想占点便宜还占不到了,总不能都便宜贪官污吏了吧,姜明心安理得。
两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哥还没做完,姜明就得回去上课,要不是大哥连续咳嗽示意,把大哥当驴使唤的姜明差点忘了大哥还会吃饭,依依不舍告别了自己留下的十张老头票,主要给大哥买一些搞不到的材料和饭伙钱。
奢侈的打了个倒骑驴,就是人在后面骑的三轮车,个别牛人还加了个发动机,不用踹骑两下就自动打火上坡专用,下坡就灭要不费油,姜明让大哥做的就是这种,一般都是做小买卖拉货用,也有人坐的但是少,小县城就这么大,家家都有车,当然是自行车,要不就靠十一路,去哪都没多远。
做在车梆子上,早上没起来反正也赶不上第一节课的姜明,告诉师傅慢点骑不着急,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市里最高的就是刚路过的县政府大楼,总共才七层还没电梯,街边两三层的比比皆是,后面都是大片的平房,家家都有烟筒向着天,到了做饭点散发的烟雾能弥漫整座城。
出了东街奔西街古楼,说是什么前朝盖的双王府就剩下个门楼子,其他的都被破四旧扒光了,爷爷家抗门轴的大青石也是在这拆的,后世还盖了博物馆表示本地有悠久的人文传承,本地人都知道那是糊弄人的,当年来这不是逃荒的就是发配的,民风彪悍的一塌糊涂,十年前抓到小偷什么的不用审,一顿镐把子铁锹耙子下去,哪个荒草甸子不埋人,周边拦路劫道一听辽县口音直接放行,都知道这鬼地方没王法,家家都有长短枪,极端的还有炮。
国家自从全面禁枪小一辈都交了,留手里的也都是打鸟的气枪,为的是留给孩子玩。爷爷那一辈交的还没藏的多,警察抓到也没办法,反正一帮年纪大的老头子,问到最后还得给安安全全送回来,姜明记得发小他爷死的时候从废炕洞里起出来三八大盖三支子弹一箱,那都一零年了没敢留交公了,可是偷摸土葬的时候发小他爹爹又神奇的拿出个镜面匣子当陪葬。
帮完忙回家的姜明问亲爹,爷爷有没有藏枪,至今姜明还记得亲爹那诡异的笑容和话: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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