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王朝,后宫——青丝楼。
楼外有一凉亭,亭尖是深红的枣色,墨绿亭柱环绕一圈,石桌、石椅,一古琴,弹奏一曲红尘作伴,抑扬顿挫,刚劲有力的纤指舞动琴弦,一曲终了,陈文笙闭目小憩趴在石桌。
“文笙,发生了何事气成这样?”
庭院外头细雨绵绵,风追着雨,雨赶着风,连在了一块儿。昏黑的天被乌云挤弄成一团,望眼欲穿,拴在深红栏杆处的铃铛儿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文笙含唇轻勾唇角,耐心等待那人进屋,眼神望向那青石小路,一柄青色淡雅的油纸伞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遮住了来人的眉目。
一双小脚刚踏入亭内,身子忙从那柄油纸伞下挪开,肩头湿了一大块,耸肩缩背,双手搓着自己的双臂,冷的直打哆嗦。陈文笙见状取下身上的轻纱起身走到筱玲身边,披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石椅上。
见一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收起油纸伞,筱玲埋怨了声:“我就说今儿会下雨,你还非不信。”
望着亭外细雨,如银丝般飘落下来,杨柳被风垂弯了腰。
“这不,方才还是大好晴天怎知下一秒就突然浓云密布下起了雨。”宇文玦用力摔了下伞身,上头的雨珠掉落在地,将伞放置于一旁,拉过石椅直接坐下去,椅身滑过底面未停,人险些失衡跌倒。
宇文玦脸色发青,浑身湿透,额前贴了少许发丝于脸庞,衣袍非常不适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迷人的线条。
“你这什么椅,还有你笑什么,你那破伞这么小,身子全淋湿了,笑什么?还笑!”
见面前两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双眸子笑吟吟,犹似一泓清水,在宇文玦脸上转了几转。
朱唇上扬不露齿,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自找的。”“活该!”
宇文玦轻拢着身上衣袍,“哎罢了罢了不提了这事,一会儿我要去沐浴。”如今已是秋分时节,炎热渐远了,凉意加浓了,微风吹拂,见两人都瑟瑟发抖,陈文笙催赶二人快些去梳理一番。
“小姐,黄姚镇那边有些眉目了。”被推到阶梯边缘的筱玲扭过头扬起笑脸,弯腰拿起油纸伞,“应该过几日就能抓到元凶了。”
感觉到身后人,食指微僵,微弱的触感划过脊背,筱玲打了个寒颤,怕痒似的忙撑开油纸伞,轻靠于肩,抬脚走到细雨中,“怎么了?”
陈文笙摇头不语,见两人撑着手中伞,依靠着消失在拐角的青石小道,头慢慢低垂下来,往日里亮晶晶的眸子也灰暗了下来,侧身依在亭柱旁。手指用力勾琴,发出刺耳噪音,弦入骨,不知疼,心中愁,何人知。
在宫中无事可做寂寥乏味,舞剑弹曲发愣,偶有丫鬟妃子向来探访打趣一会儿,借此打发时间。最近筱玲和宇文玦也在忙里忙外人影子都基本摸不到,就连司徒瑾也在躲着她,仿佛她就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习惯于管理朝政的大小事件,乐于忙的不可开交。虽然眼下已被司徒瑾封了个皇贵妃,将军,大臣称号,但有名无实。管理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大部分都是来这儿享福,反倒身子骨都不舒服了。
前几日提笔写的折子交给司徒瑾后便杳无音信,亲自去御书房又被侍卫拦下,便趁着无人站岗之时偷溜进去,瞧见君王闭目养神,轻敲于门。
被吵醒的司徒瑾烦躁的睁开眼,“寡人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来吗?”脾气发到一半抬眸见来人是陈文笙,语气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爱妃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疲倦不堪,深邃的眼睛半磕着。这是有多劳累,竟坐在桌前批阅折子也能睡着。
“皇上可是答应了臣?”陈文笙双手抱拳放于胸前,身子前倾,垂下的眼眸飘到他的桌上,上头是一大堆白纸黑墨,放在最上边的折子字迹清秀,却无任何翻阅痕迹。
“黄姚镇路途遥远。”他微微蹙眉,神情不悦道。
猛地身子一矮左膝下跪,“皇上不肯臣去?”看着司徒瑾背对自己,见不着对方神色,心秃然一乱。
“臣不忍心看百姓经受离乱,整日惶恐不安,愿请君批准前往黄姚镇。”算上周边城镇都已经有三百多件惨案发生,无人制止怎么可行,若君王不服民心,那就意味着国将灭亡。
不见人回应,陈文笙不甘心地继续说道,“君王别忘了与臣的三年之约,区区山贼杀害百姓,臣前往边疆定将此人拿下。”
那一晚新婚前夜,多一个心眼的她又在宣纸上落了些墨汁,上头写到:三年之约,为将为臣,而妃只为名。三年后夺得天下,若不成为妃又何妨。期间为国效力,君需毫无怨言批准。
现在觉得当时的心眼可真棒,否则就坐稳了这口头将军只会纸上谈兵的名号。
司徒瑾终究还是妥协了,毕竟关在笼中的金丝鸟又怎么能见她空中翱翔的姿态。转过身子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被他救起来那倔强的眼神。
“一支百人小兵,陪爱妃一同前往,够吗?”
“啊?皇上这是同意了?”陈文笙惊讶抬头,见他轻笑点头,跪着的人也随后笑逐颜开,忙直起身子谢皇上,不料用力过猛扭到了腰,笑容逐渐尴尬起来,一张小脸苦皱。
司徒瑾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拦着她腰上的手揉了会:“文笙。”
突然之间两人靠的如此近,脸又红了起来,轻轻推开抱着她的人,闻声疑惑:“嗯?”
“小心点,寡人等你回来。”
这几日见你闷闷不乐,不忍心再将你拘于身侧,只是...寡人怕你...罢了,十年前你离我而去,十年后不照样在我身侧,这样也许就足够了...突如其来感慨一番,心情大好,继续坐下身子批阅折子。
雨停云散,阳光斜照于枝头,一缕阳光洒下,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前脚刚踏入青丝楼,便闻其声,“贵妃娘娘快些进屋,筱大人等候您许久。”闻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面露微笑向她慢步走来,腰板自然地微弯着,衣着深蓝太监服。
筱大人?筱玲找她有何事。她微微颔首,步履加快,“嗯,本宫知道了。”双手推门进屋,两人聊得火热,见其动静,转过头看着她。
“皇上那允许你去黄姚镇了?”宇文玦问道。
想起最近几日每次推此门,都见她点起油灯,坐于桌旁,提笔墨飞。周围是一堆黑斑点点的宣纸球,到处乱扔,每回收拾起来都可忙活好些时辰。
最初好奇问她在做何事,对方敷衍了事草草回答,也不再过问。后听筱玲言说才知,皇上可能不同意她出宫之事。才拜托他俩去边疆查探,但此事也的确烧脑,怨不得那头的判官拿捏不了凶手。
何为烧脑,作案之人并非一人但配合的天衣无缝,做事小心谨慎,大规模的屠杀同时发生,绝无可能一人能行。
专挑年轻貌美之人下手,老少之辈安然无恙,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很有可能会是画皮师,而不是普通山贼杀害百姓这么简单。事关邪术之人,都是令人头疼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陈文笙点头称是,“明日启程前往此地。今日闲来饮酒如何?”从腰上取下沉甸甸的葫芦,随手朝着他俩人扔去。又挪步于一旁弯腰打开拴在木柜的钥匙锁,里头竟全是墨红色酒坛。
筱玲见状眼珠子瞪得贼大,惊恐万分地看向柜子又看向陈文笙。打开手里抱着的葫芦,一股刺鼻直冲鼻翼,呛得眼泪水直流 ,一副见鬼的模样:“?!你疯了酒鬼!”
居然此人一声不吭囤了一柜子酒水,好说歹说也有十来多坛。一打开柜子整间屋全充满酒气,筱玲两眼泪汪汪有苦说不出。
轩辕王朝有一女将,酒量绝佳堪称千杯不倒陈文笙,相反之下。锦衣大人筱玲,可谓沾酒就倒,对酒这次相当反感,自那次轩辕皇上赐酒后,醉的不省人事,口出狂言形象大损,就再也没碰过酒水了。
宇文玦啧啧称赞,“这可是好酒,玲丫头不喝吗?”算了下时间也有数月未沾酒,这勾人的香味飘于空中,真想在此大醉一场,不闻世俗繁琐之事,放荡一回。
“空喝酒多没意思,来来来,我这儿有骰子,赌大赌小?输的人要被问一个问题,不回答可以选择喝酒。”宇文玦从衣袖里拿出靛青色圆筒,抖出两颗方块石骰。
陈文笙挑了一坛酿得较久的桃花酒,酒意更浓,香甜可口。
最后,在筱玲十分抗拒之下,还是被灌醉了,第一个趴在桌上不吱声,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神志清醒的陈文笙一口接着一口酒水下肚,原本的清甜渐渐有些辛辣难以入喉。不管对方问何事她都选择饮酒,渐渐两人不在说话,喝起了闷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
直到夕阳逐渐消失,一轮明月悄悄爬上夜空,周围几颗繁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抬眸凝视,有种岁月静好此生无憾之感。
手拿白玉杯,遥看远中月,恍然惊觉人已醉。“文笙啊,我可能一直不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
怎么感情还分不清?宇文玦可是出了名的爱恨分明。转头看向那人才知在说醉话,没当真。
“呵,你对我还能有什么感情,兄弟情呗。”陈文笙转动手中的杯子仰头又是一口闷。用手粗暴地擦拭唇角残留的液体,起身从床榻上拿起棉絮盖在二人身上,天气渐凉,又喝了这么多冰冷的酒水,身子越发冰冷,给自己裹了件貂裘,简单收拾了下夺门而出。
思绪乱飞,悠扬的琴声划破寂静的星空,只觉这轮皓月越来越明,点点星光越来越飘渺。
记不清坠水往事,只知喜欢称救她的恩人为太子哥哥,其人长相已淡忘模糊。只在梦中抬眼,影影绰绰有人背对着自己,声音清冷,不轻不重击打在心口:喝酒误事。
自己的唇瓣不受控制的回答道:喝不醉酒又何来误事这一说。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僵住了少许:喝酒伤身。语气颇为宠溺无奈。
伤身又不伤心。声音慕然上扬,每回那人正欲转身,梦总会清醒。怅然若失,以前认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不存在也没去在意,但反复做同一个梦,惹人深思。直到如今遇到司徒瑾后,这类似的梦做的愈来愈频繁。
莫非此事真与他有关?
琴弦崩裂响声惊醒醉中人,垂眸瞧见血珠顷刻从纤指浸出,滴落于琴。上好的一把古琴,就被她硬生生拉断了弦,还伤到了自己。
轻含食指,眸子一转,喝酒误事?喝酒伤身?这等关心人的话语从一位太子口中说出,若真与司徒瑾有关,莫非此人从小就对她心怀不轨不可?
转念又想,觉此事并非如她所思一样,朝夕相对的千羽尘不照样对她不冷不热。这个太子自己都还没印象,一见倾心?她自个都不信。
单手抱起琴身,走回隔壁屋房。“果真喝酒易多情。”处理好了伤口,侧身坐于妆奁前,看向铜镜中的人儿,眉眼微红轻微上调。
“那两个人也真是,酒量真差。”陈文笙托腮叹气,点亮了烛灯。想找个伴,饮酒都没,基本一坛下肚就倒的晕头转向。
找个机会非要练下他们,否则良宵苦短,无酒不欢。
院子的另一头,两人醉的一塌糊涂,宇文玦索性瘫在地上大字撇开,豪放不羁。盖在身上的棉絮早就折腾到一旁,被冷的冻醒,头依旧晕乎乎,见椅上还坐了个人。二话不说下意识抱起那人往床榻走去,搂着筱玲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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