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影与乔凌风二人约了在城外桃花林相见。
桃花灼灼,心绪却不同。
上次,崔影故意掉了簪子留下乔凌风,那时再难都还是有希望的。
可经过了退婚流言圣旨一系列连排似的事情,崔影觉得自己一颗不怎么敏感的心都格外柔弱了起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对襟绣花的石榴长裙,滚边的石榴花绣在衣摆上格外好看。发髻软软束起,垂下几缕银花。
这是她在乔凌风面前第一次穿女装时的服饰。
只是今日出门特殊,她在外面又披了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兜帽盖在头上,掩饰住大半容颜。
桃花林僻静的角落里,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站着。
崔影这时才摘下头上戴着的兜帽,回头转身看去。
“乔侍郎,近日来可好?”
见面之前明明有千言万语。一肚子的话,绕来绕去,到了嘴边,却只这么一句寡淡至极的话。
最是无情道有情。
乔凌风看得明白。他淡淡一笑,说:“这几日长安城内的案子不多,我倒是偷得了几日闲。”
“那倒是恭喜乔侍郎了。”
崔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枝丫上的簇簇桃花。
桃花的花季似乎很长。
上次她满心欢喜地来赏花,那桃花便是这样灿烂,现在她心如死灰地来,也是这般灿烂。
桃花依旧,春风依旧,只是人已经不是当时的人了。
“还没有恭喜崔小姐,日后便是宫中的丽妃娘娘。”
今日两人来都是为了那么几件事,总有人要开口。
乔凌风感受到她身上一股淡泊悲伤的气氛,与往日洒脱明媚的样子截然不同,他试探着开口道。
崔影倒是洒脱一笑,说:“日后乔侍郎见到我,只怕是要行礼了。”
“这是自然,娘娘为君,我为臣。”
乔凌风淡然一笑,丝毫没有被这句话刺到。
看着他依旧这般淡泊稳重的样子,崔影只觉得烦闷。
乔凌风似乎一直都很冷静。他无比冷静,哪怕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能笑着说出恭喜的话来伤她。
崔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卑微极了,像是一个浓墨的戏子,唱尽了所有的折子戏,也没有得到他这个看客的青眼。
“有时候我真的想撕开你这张面具,看一看下面那张脸会不会哭?会不会怒?会不会有一些别的情绪?”
崔影狠狠笑着说道。
此时她艳丽的五官越发凌厉,死死盯着乔凌风,眼神嘲讽。连桃花的颜色都被压了下去。
乔凌风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愧疚,但又无法做什么。
“天下的缘分有很多种,臣与娘娘便是君子之交的缘分。”
乔凌风揣袖站在原地,看向她发髻上垂下的几朵花瓣,说道:“崔小姐的情谊在下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应该被永远埋葬起来。”
“是。待做了他人妇,心里自然不能再有别人。”
崔影爽朗一笑,仰头嗅着满树的桃花香。
等她进宫,这些自然美景便离她远去了。
她贪恋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多日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光。
她做出了选择。
“崔小姐,你可还记得之前看过的案卷?”
乔凌风突然说道。
崔影摸不透他在意指什么,便只是顺着他的话回忆着,说:“城外屠夫杀妻案?”
乔凌风点了点头,抿嘴道:“日后你进了宫,须得敬重皇后。辰妃最受宠,你也不要碰其锋芒。贤妃虽是你族姐,但事事以家族为先……”
“我在每个人眼中都不是最重要的。没有最重的名分,也没有最重的宠爱,没有最重的地位。”
崔影笑着打断乔凌风的话,转头笑着看向他。
“我所能做的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能傻乎乎交出一颗真心。免得像那位夫人一般被丈夫深夜杀死。”
果然,她是足够聪慧的。
乔凌风只是提点一句,便能想通他的意思。
“乔侍郎自从知道我是女子,便避我如洪水猛兽,难为你今日说出这样一席话。也算是全了我们君子之交的缘分。”
崔影此时竟是拿乔凌风的话来堵他。
乔凌风哑然站在原地,春风吹过,两人之间仿佛消失了横隔许久的东西,一下回到了初相识。
“对了。今日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为你挑一支舞吧。”
崔影爽朗一笑,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丢在地上。
她玉手在空中拟出一朵花,随着腰肢身子的旋转,缓缓开放。
绣石榴花的红裙散开,在空中划出几道优雅的弧度。
桃花盛开也不及她半分摇曳。
她的眼眸明亮而妖媚,像是久居山林的精灵,大胆又柔软。
乔凌风站在一侧看着她,只是浅浅笑着。今日他原本是来让崔影死心的,却没想到她放得潇洒,反倒是自己痴了。
一舞毕。
崔影收起双臂自然垂下,脸色红润带着几滴晶莹的汗水。
她咬了咬嘴唇,摘下发间的簪子扔到乔凌风面前,大喊道:“喂,你碰掉了我的簪子。”
不久之前,也是在桃林。
崔影也是这般将自己发间的簪子扔下,大喊:“你碰掉我的簪子。”
那次他只是冷着一张脸,没有捡起来。
这一次,乔凌风在崔影期待的目光下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草丛那枝银色花簪拿了起来。
他拱手道:“臣乔凌风,送娘娘出去。”
一句臣,便是一世臣。
崔影眼中的笑意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平息了几口气走到乔凌风面前,伸手覆在他握着簪子的手,眼色一凛,将簪子迅速从他手中拿出去扔掉。
这么一大动作,锋利的簪边将乔凌风虎口划出一道口子。
血滴在桃花上,更加艳丽。
“乔侍郎不必跟着了。本宫不喜欢刑部的杀气。”
说罢,崔影头也不回远去。
他们原本就没有几笔的缘分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乔凌风自讨苦吃,他怨不得任何人。
只是感受到虎口传来的疼痛,乔凌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四下寻找那只银花簪。
那是唯一的东西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枝花簪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从来是那个人罢了。
可惜,他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往日他舍不得抛弃一切,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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