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沉默的距离性只因为封意是神明。
封意自知,出声道:“诸位请坐。”
莫三辞恍然有种封意才是这里的主家的想法。
包间里的桌子是圆形,能围坐体型正常的六个人,所以,蔡叙、李明旭、云俟只一思索,并未磨蹭,还是坐了下来。
只是包间氛围还是那般有距离性。
封意闭目静坐,蔡叙、李明旭、云俟忽然就像变成了雕塑似的,也都安静地坐着。
莫三辞不是很想和这群“打坐参禅”的诸位一起坐着,不过还是一起静坐了。
时间像是被一点点用力往前推,大家之间的距离性因为统一的沉默忽然就慢慢消失了,好像约好了一起来打坐一样。
当然,静默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很快来临。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叩门,蔡叙心知肚明,起身走到外面,那人说了情况,蔡叙低声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回过身时发现原先坐着的几位都起身了。
他自然请几位一道,反正也就在前面不远。
棋室共有三个区:交流区,包间区,对弈区。
交流区最大,里面摆满了桌椅,备着棋具,每份桌椅周围有低矮的小护栏隔开,护栏之间有足够的过路空间。
大部分人都是在这片区下棋,每隔一段时间,就可相互交流。
包间区就是一间间小室,唯一好处就是私密性好和可供休息,约了特定的朋友、有小集体的一些人之类的人会喜欢选包间区。
包间并不需要再花钱,但需要预订,关于预定,山城方有着一套标准,有专门的员工管理这些。
对弈区是一处比赛区,只有一处。它是一处围圆形大堂,周围是从低到高的台阶,中间是对弈台,对弈台上方悬着四块大棋幕,可供周围人们看清对弈的两人的棋局状况。
对弈区一般只有双方下了正式战书时才会开,正式战书的对局,胜负将影响高高挂在交流区中间的榜单。
此次,易家家主易拾的次子易今淮将与山城方季厘对弈,这个风声一传,对弈区立马挤了许多人,都要站不住脚了。
上次就在对弈区,季厘以相当大的差距赢了那个嚣张的易二小姐,相当于将易家的脸给打了,这面子,易家怎么说都该挣回来,不然,这易家给自己造的“神算”的名声怕是要不保了。
这神算和占卜算卦的并不是一样,是指易家人的计算能力。
能做到精准迅捷的计算,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是有相当高的地位的。
所以,易家在齐国的地位才那么高,甚至于修悟者之中也有承认这种地位的。
天下事情有其规律,而强大的计算可以通过各种因素算出其发生概率,甚至于再进一步演算算出其它的东西,这是一种强大的能力。
就比如说法阵,其虽然有代表的符号性,但少不了计算下的规律性与演变性……
易家的地位和能力一直并肩而行,但易二小姐易江奈在三日前惨败,就等于将易家拉下了“神坛”一般。
易家来找回面子是情理之中,但让谁过来又是一说。
易今淮今早回的襄川,傍晚就乘着一只白鹤飞到了山城方,易家也来了其他人。
易今淮是修悟者。
易家几乎都是修悟者,毕竟计算这一种能力,足够有所得有所悟。
不过易今淮不仅在计算上天赋异禀,对剑道也颇为有天分,只是教他习剑的那位一直是个谜,但易今淮佩剑惊烽是把神剑,据说就是他师父送给他的。
易家让易今淮前来,还有那么些人跟着,有种逼压的阵势,但易今淮与季厘年龄相仿,两人对弈并无不妥之处,何况就算易家来了人,对弈也要公开透明。
莫三辞坐在蔡叙让人准备的专门的位置上,想起来人类举办的美食大赛,那些个官商也是坐在专门的位置上,只不过他们等着吃东西,她等会儿就要看季厘和易今淮下棋。
蔡叙让人将易拾送来的那副棋具拿了过来。
易今淮认识这副雕有诡异纹理的棋具,这是他父亲从一位佛手中得来的,又转交于蔡叙。
今日,为何用这副棋具?
季厘敛了敛目,走上了对弈台。
两人作揖行礼,入座。
季厘执黑先行。
他落子时,隐隐感到一些暗泽在他落子的地方浮出,但只一过而消,似是错觉。
他心中疑惑,想起那个和尚,想起棋盘的来历,心中大概有些猜测。
此时易今淮已经落了子,季厘紧跟着落子。
两人你来我往,不相上下,而且皆是一子跟一子,未有间隙,记棋的屏息凝神,看棋的也都屏息凝神。
想来这两人是皆心中算好,难以分个上下。
那个天赋极高的易江奈,与两人一比,完全落了下乘。
莫三辞看着棋幕上的布局,再看看对弈的两人,看到这两人身上显出黑白两色的气息,这种气息与棋具中的封印有种契合。
这是封印解除的前兆。
忽然,一个鹅黄色身影挤过莫三辞正对面的人群,终于气喘吁吁挤了出来后。
易允巧挤出来后,连忙跑向对弈台,可是还未踏上台阶,就被棋盘荡出的一股力量推开,摔倒在地上。
除了事先有些知晓和下着棋的季厘、易今淮,原本安静的众人皆被一惊,然这吵闹只在短时间。
周围忽然安静,季厘和易今淮飘在空中,脚下,是他们未完成的棋局,只是有黑白不同的气息附在棋盘上。
易今淮心知此时另有玄机,但见季厘安安稳稳、隔空移了棋子落子,他也安稳了心态。
他思维微动,棋子便如长了翅膀,落到了他想落子的地方。
他现在似乎只能移动棋子,无法动用灵能。
他刚落完子,棋盘上的诡异气息忽然相撞,引起了一系列波动。
他和季厘均受了些波及。
季厘看着忽然涨起来的第三种气息,落下一子的同时,心中将可能性罗列了下。
易今淮与季厘相同,只不过他并未再落子。
季厘远远看向易今淮,易今淮也注视着季厘。
易今淮道:“你确定要继续下这盘棋?”
季厘道:“不然呢?”
易今淮笑了笑,他的笑容有着特有的风格,对谁笑都很温柔,只是这温柔会随着笑意的消失而消失,像是幻觉。
易今淮道:“你该知道,我并不愿意来此,也并不愿意下这盘棋,我答应我父亲来此,是因为我还认你为我的朋友,可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并不是坚不可摧。”
季厘道:“我知道,但是今日之事并不能摧毁。”
易今淮又笑,只是这笑有些戏谑之意。
就在此时间,他们周围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他们都清楚听见,有愤恨恶毒的龙吟声在周围回响。
季厘和易今淮心中均是一凛。
一颗白子忽然飞起要落,电光火石间,易今淮心念一动,一颗棋子几乎和那颗白棋一同落下。
那颗白子在易今淮落子后消失了,它那时已经沾在了棋盘上。
易今淮只觉得周围的气息撞动越来越激烈,他眸中的情绪全都收了,漠然看着脚下棋盘。
季厘落下了一子,道:“看来你必须要下完这盘棋。”
易今淮未答,继续落子。
季厘也不再说话,两人持续落子,一颗黑一颗白,黑白的气息在他们落子间不断撞击着,两人一边忍受着周围的冲击,一边快速落子。
终于,在易今淮落下最后一子,两人以四劫循环的和局结束比赛时,棋盘上,纵横的线条像刀一般,直直向下切割。
黑白气息均被切出来的细条吸收,当黑白气息被吸收后不久,第三股冷冽的气息开始冒了出来。
易今淮道:“等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记住,别说话就行。”
季厘还没怼回去,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像是被满天浪涛一瞬间淹没,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沉在了寂冷的深处,深处不知。
幽冥之息的寒冽慢慢侵袭着他的灵魂,他的神识里都是寒冽。
他往不知道的地方沉,像是被吞噬着。
他的意识慢慢消失,像是被谁抽走了。
忽然,上方落下来一点金色的光芒。
光芒直直落了下来,落到了他的心中。
他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是那个和尚给他的东西。
那股力量带着他往上浮,周围的寒冷慢慢消融,他看见光明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光明。
一切黑暗都碎裂了,他见到了一双满怀恶毒的眼睛。
他心中一怔,一条黑色覆满邪气的巨大魔龙在眼前一闪而过,魔龙的眼睛和他面前这双眼睛一模一样。
他正要打量着周围,却见那双眼睛像白砂糖融在水里那样溶解在光亮里,他所见,是棋室的对弈区。
易今淮和他一样漂浮在空中,周围都是惊讶着看着这边的人群。
后来的空上站在莫三辞身边,他看着飘在空中、满身佛光的季厘,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抱元是人类,修的是刀,单纯的屠刀——屠尽天下不善者之刀。
后来,抱元身上的杀戮过多,已经有些侵入了灵脉。
邪性一旦入灵脉,就有成邪魔的趋向。
那时,他还是只能显出虚灵的刀灵,他带着虚弱的抱元到大明寺求医。
大明寺的主持觉明细细看了看抱元,对他说:“抱元施主需要修佛。”
那时他着实不明:“修佛?”
觉明道:“抱元施主身上的杀意太重,用外在的佛法已经压不住了,唯有修佛,从他体内消除。”
一个小和尚立即反对:“师傅,那个怪物心性甚是凶残,怎么可能静下来修习佛法?只会扰乱佛堂清静!”
另一个小和尚跟着反对:“是啊,觉明师叔,那人的眼中都是血腥,站在那里就是一尊杀戮机器,为什么要让这种人来修佛?”
觉明未去辩解,双手合十,道:“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
“师傅!”/“师叔!”
觉明静静看着两个小和尚,小和尚眼神清澈,却太过偏执。
“一念则为生,一念则为死。”他低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两个小和尚低垂着脑袋,但是眼中还是不愿意。
后来,抱元跟着觉明一起,打坐念经,他也跟着一起,再后来,抱元竟真的洗去一身杀戮。
只不过抱元并未修佛,抱元修的是慈悲。
抱元后来成了空岚山地支殿的守护神明,但大约一千年前,出了木陵的事情,地支殿被毁,抱元消失。
他一直以为抱元不复存在,直到抱元交给他的佛舍利有异样出现。
佛舍利覆满佛光,他看见了抱元留下的信息。
那时他才知道抱元转世了,只不过这个转世的过程经过了近一千年光阴。
他不知道这一千年,抱元的灵魂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只觉得心酸难受。
那一闷悲涩在心口萦绕不去,日日夜夜让他痛苦。
三年前,他随着佛舍利的感应去看抱元,却见到襄川被幽冥之息席卷,他找到抱元,也就是现在的季厘时,季厘差点死了。
后来,他治好季厘,又回到了花都……
……
此时的季厘满脑子都懵,他极少对周围有发懵的状况,他的脑子的下意识计算已经完全可以让他对许多变故有足够把控的适应。
可是现在他满身佛光,他体内的幽冥之息完全消失了。
他从来没想到,他这种心藏无数计算的人,会能消除幽冥之息。
他更不知道,更不明白,他身体的幽冥之息是如何被消除的。
他心中五味杂陈,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满心迷恍。
佛光在将季厘身上的幽冥之息消除后就消失不见了,季厘飘下来时,才将脑海中的空白赶走。
他看着人群后消失的人影,就要追上去,可是他未行动前,易今淮已经紧紧扣住了他——易今淮拉着季厘的手臂,季厘只觉得除了脑袋,身体难以动弹。
周围是沸沸扬扬的人群,季厘看向易今淮。
易今淮道:“你没事吧?”
季厘的心态已经调整过来,他摇头。
易今淮放开手,看向身后。
季厘顺着易今淮目光,发现和那和尚一起的那位年轻男子正站在棋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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