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我神色举动皆是收入眼中,而后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泽栀将他的后事安排的很好,你可以放心的,那个小丫头如今可比两年前扛事多了。”
听他谈及泽栀我不免会心一笑,想到那个两年前拉着我衣袖不让我走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又想到那夜里同样哭的声嘶力竭的她,当是个赤子之心。
“她在什么地方?”
他接过我手上杯盏,“今日是他出殡之礼,此时大抵是忙完了,该是在肇旒居的印花棠吧!”
我点点头,示意他了然,而后是唤来侍女给我梳妆好,不必那般繁琐只叫不让人瞧着那般颓靡罢了。
又央求着他带我来了这印花棠。
果然,她着着一身素服坐在那古琴架前,手里是拿着席绢在细细擦拭。
眸色空洞的瞧着那一汪无声湖水,我缓缓走过去,而云珂却留在了棠外,知趣的将那一方天地给了我同她。
“怎么了?一味擦拭的,今次日朗雪晴的,不如,弹一曲给我听听?”
她见我,空洞的眸动了动,显然是吓了一跳,手微一拽,席绢勾勒着琴弦,发出铿锵撕裂之声。
我忙走过去,取下被勾勒住的席绢,嗔怪她一声,“好好的琴都叫你糟蹋了,怎么?竟是这般不想弹奏给我听?
你这云崖女子的美名我可是入了齐葑便听晓了呢,好几日都因事耽搁错过了,今次你若再不依了我,可不准。”
她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呆呆的只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虞姐姐莫怪,姐姐想听,我这就弹给姐姐听。”
她慌的坐下,将撕裂的席绢别于腰间,而后手指按上琴弦,弹了几个音竟是停住了手,而后语声嘤嘤的哭了起来。
我自是瞧不得她哭的,只当是她今日弹得不好发挥失常了,在我面前丢了脸面,故而如此。
出声安慰,“你别哭啊,你弹的很好听的,今日是这天不好,我们改日再弹吧!”
她断断续续的止了哭声,双眼迷朦的看着我,声音沙哑,“虞姐姐,你可知晓,你走的这两年里,笙哥哥也曾在这印花棠,吹埙奏琴就是半晌的,好不快活。
他常说姐姐你,是他此生唯一知乐知心之人,他一直,一直都想奏一乐吹一曲同姐姐听的。
而今,姐姐是在了,他却不在了,泽栀琴艺虽是笙哥哥亲授,却终究敌不过他宛转悠扬。
姐姐,泽栀,泽栀是不是很没用,笙哥哥,笙哥哥的心愿,我都不能替他做到,姐姐,泽栀,,”
不知可是为了安慰她,我竟是说了那句话,“埙,他当是吹的极好。我听着了的,是当真极好,你弹得也很好,他的愿望实在不需你来替他实现。”
“真,真的么?”她抽抽噎噎的,吸溜着鼻涕问着我,泪眼迷蒙的模样真叫人一番心疼。
我应她,“是,真的听到了,真的极好。”
之后,在浅草兰轩处又逗留了几日,想着与她道别,却因她一句,“好姐姐,能留下来过了亚岁再走吗?往年便是笙哥哥再怎么忙碌商事也总会回肇旒居陪我过亚岁的。
只今年,,”她没再说下去,我也没再让她说下去,点头应了她。
亚岁,一年之中白日最短,寒夜最长的一天。
凡俗话本子里常说,这一天里,处幽冥是最不得安稳的,幽冥府开,那些不愿转生的孤魂野鬼,困留于奈何之上多年,在这一日都可悄悄溜回凡尘人间,再看一眼心中挚爱,了却此生执念,安然得以转生。
我不熟幽冥之事,自然也不晓得这个说法是否属实,也没想过去问他求得一个真正,权当这一说法可安慰那些亡人存留于世的挚爱。
泽栀让我在这一日留下未尝不是为了他,她怕是也在等待,等这一说法成真,等亡去的管沫之从幽冥而来。
那一天,我与她皆是起了个大早,行至于齐葑的大街之上,买了好些他爱吃的。
设宴于印花棠之上,风凉凄清,湛蓝的湖,漆黑的夜,皎皎弦月挂于千丈之上,风冽吹落棠前那一树梅花。
“已是月半三更了,回吧!”看着那般执着等待的她,我不忍开口。
她信仰的终是,一点点错了。
她双眼噙满泪水,眼神里带有些希冀,那是她都不曾发现的渴望,“笙哥哥告诉我虞姐姐你有不一般的本事,此前,虽依着笙哥哥的说法,将你赠与我的锁芯铃铛,在如葑郡主出殡那日偷偷塞在她的掌心,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托她交付于你。
但后来,你确如笙哥哥所说般出现了,我便晓得姐姐当是不同的。
所以,泽栀求姐姐一件事,不知姐姐可否答应?”
我略带犹豫,对上她的眼,没敢一口应下,唯恐应下的是我不能的,白费了她一腔欢喜。
我虽是神,可神也并非万能,凡人命数里的事或生或死,自来不用我管,我若想管也是管不着的,
她瞧我犹豫,忙说,“姐姐放心,我虽是年幼又很是舍不得笙哥哥,但泽栀幼时也读过几卷经书,晓得万事万物生死之道自有其命数法门,逃不得,躲不得。
泽栀不求其他,只是觉得姐姐既然能见得已亡的如葑郡主,那自然也有法子再见笙哥哥。
泽栀想托姐姐告诉笙哥哥一言,执念一词实在难受,若是可以,便忘了吧。”
凭着她这话,我不免联想到他为何而亡,及那一句,终是寻不着,求不得灵药,陪不得我了。
这原是我要让他忘了,泽栀这话倒与我心思通了一处,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应了该也无事便朝着她,点了点头,“好。”
曲终人散,我手持古埙来到云珂房前,却不料正撞见急冲冲出门的他。
见他眉宇间神色慌张便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幽冥出了什么事?”
不得不佩服我,一惯乌鸦嘴。
幽冥出事了,悉数陈年心存执念,不愿转世投胎的顽灵孤魂趁着今日人间亚岁冲出了幽冥司的汆云阵。
幽冥府兵虽极力挽救,然终是大错已筑。
不得已,我只好随着他星夜返回幽冥,却不料在我与他到达幽冥之前有一人已然稳定了局面。
而那人,正是管笙,管沫之。
再次见他,心中喜忧掺半,可无论是喜还是是忧,他终是因维护幽冥之功及凡俗里积的那起子功德成了一个半仙。
司命于九重天而下,向他发告了契仙文书,问他想着去何方做个地仙,他皆是摇头拒绝,临了,临了的只求待在幽冥,做一个鬼散仙侍,其实便也就是个鬼使,上不得仙品论阶,只说着好听些罢了。
但论着实质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
还记得听他说完那句,他想留在幽冥之时,自我的神色,害怕大过了惊讶。
我悄悄偷看着一旁白云珂的喜怒,果然妒火眉间,不怒而威。
不久之前,还想着他为人我为神,我们怎么都是远远的的,可如今,我再怎样狡辩,他也着实离我近了好多。
哄他,我使了那般多的法子,他皆是不得气消。
无奈,我只得朝他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嘛,又不是我要他留下的,寻日里做好事积德的是他自己,因他功德而下幽冥颁契仙文书的是司命,这桩桩件件里何有我的踪影?
你要吃醋我心悦的很,只不过你这醋劲也委实忒大了些吧!
总不过木已成舟,他终是成了这幽冥的一名鬼散仙侍,你若心中不乐,往后我远着他些便罢。”
母神及一众子的姐姐们皆是教导我,若是心悦一人,与之相爱了,于两人关系里也万不可将自我的姿态放的太过低。
那样会被看轻的,可是我不这么想,两人关系只叫两者心乐便好,他生气我不开心,哄他,他开心了,我便开心。
于我这一处大抵是痴傻了。
不过,我甘之如饴,因我是那般的欢喜他,舍不得他怒,慌不得他离,只要时刻哪般都好。
chapter14.异事同,相交共患难
亚岁一事终是上达天听,叫一惯不理幽冥繁物的二十七重天天帝陛下倒是狠狠地发了一顿怒火。
遣了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不过一日的又来了这下五界幽冥司府。
同样搬了一道旨,只这一道是给他的,言辞话语里也尽是苛责。我看着跪在湿冷青石砖上背脊挺得笔直的他,微微心疼。
想我二十九重天的殿下于过往万年之间何曾受过这般旨意,若是数月之前我铁定撕了这金丝轻旨,搅的他二十七重天一个天翻地覆。
让他这天帝陛下也晓得晓得我虞音帝姬的厉害。
只今次,我乖乖的陪他跪着,同他受着这旨意的屈辱责骂。
旨意领了,罚自当也得领。
我与他,只得立刻起身出发人间去捉拿那些自幽冥亚岁之日而逃出的亡灵。
他被卸了九成术法,又受了幽冥之罚十二捆神鞭。
而我因着执意要随他一同捉拿那逃入凡尘的怨灵也不得不卸了自我九成的术法。
卸完之后,我不得不庆幸我天资愚钝,术法修行历来不好的很,倒是一身招式武术的学的极好,这般若真是到了凡尘里倒也不用担心自我安全。
数月之前我何曾想过那般迢迢不知远近的凡尘俗世竟也会来去三次。
此番入世早已没了初初时的那般心慌激动,也没了第二次那般踌躇不定,这一次,虽是受罚而来,心中倒是稳定安宁的很。
看了眼孤月皎皎下,漆黑夜中依旧陪伴在身旁的他,大概是因为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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