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日头总是晒得人懒洋洋的,尤其每每吃过午饭后,更是昏昏欲睡。彼时侍郎府的各个院落便会都清净下来,唯有偶尔丫鬟们互相私语几句家务,间或有鸟虫的鸣叫之声。
雅轩里,兰慕雅已经精神好了许多。她自从醒来后得知自己中毒之后,端的是后怕不已。尤其奶娘又时常在耳边叨叨:“这府里头都住了甚么妖魔鬼怪呦,吓死个人,平白无故就敢给侍郎夫人下毒。要不是大姑娘,这回可真悬乎喽。”
兰慕雅知道奶娘是暗指洛姨娘。可惜她命人查来查去,连一丝嫌疑也查不出来。洛姨娘平素对她又是恭敬有礼,急切间拿不住她的把柄。
白扶苏也在查。小张闲儿报说:那妇人常时好去西边解元街上的胭脂铺子,每月至少一回。那铺子的花翠殊无奇处,极是平常。在张大海的眼光看来,还比不得孙福娘子儿头上戴的银钗子讲究哩。
像洛安然这般素喜奢华、穿戴讲究的妇人,却对那小铺子青眼有加,必有缘故。
再查下去,又得了个消息:原先因妄图打压大小姐而被杖责发卖的丫鬟王素梅,居然好端端在这铺子里头做着大掌柜。每日里只见她端了茶杯子坐在柜台后,磕着瓜子指挥人干活,不知道过得有多惬意。
白扶苏闻听冷笑一声:好个洛姨娘,这是要做甚么勾当?
解元街,因早先此地出了位解元而闻名,街口还立着块栓马石,传说解元曾栓马于此。
街里住的都是寻常百姓:赶大车的、做木工的、卖肉的……以及做小买卖的。街上的铺子,也是寻常人家用得的铺子,以卖日用杂货居多,也有米面行、鱼行之类。
小张闲儿说的胭脂花翠铺,便在此间了。小铺居然还有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唤做“香翠居”。
是日,一个戴了椎帽的布衣妇人来到了此处。只见正在嗑瓜子的女掌柜立马丢下手中闲食,起身恭敬相迎。这女掌柜身量较高,眉下有颗黑痣,正是那丫鬟王素梅。那妇人并不理她,直接进了后面,王素梅立刻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过了些时候,便见妇人重新出来,匆匆离去。
王素梅才送走那妇人,正吆喝帮工给自家换杯热的木樨青豆泡茶来,便见帘子一挑,又走进两个少女来。为首的那人眉目疏淡却气质不凡,一领青梭布衫也硬是穿得别有味道。她笑了下打招呼道:“王素梅是吧,咱们又见面了。”
王素梅登时神色大变!
她是吃过这位大小姐苦头的。此刻见了白扶苏,仿佛老鼠见了猫儿一般,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小姐!”
白扶苏点点头笑着道:“你还记得我么。我以为你只认得洛姨娘呢。”白芍在旁边横眉竖目的瞪着王素梅:“鬼鬼祟祟,不干好事!”
王素梅早已不敢把白扶苏当做寻常的少女了。她紧张得盯住白扶苏,压低声音说道:“姨娘赎过我了,我王素梅从此已经与尚书府没关系了。”
白扶苏却淡淡道:“是么?你的亲妹妹王红梅,今日才被我要到了扶苏苑里。你想她会不会走了你的老路呢?”
王素梅猛然抬头:“大小姐!奴婢固然是做错了事后被姨娘赎到了这里,虽然违背了您的意思,您也不能便迁怒红梅罢?”
白扶苏叹息道:“你必定以为是要追究先前的事情罢。为何不先问问你妹妹做了些甚么?”
王素梅狐疑的看着她。白芍便道:“你那个妹妹受了别人指使,将毒药煎了偷偷放进夫人的参茶里。药渣子现下便是证据,目前就在她床底下的陶罐里藏着。”
仿佛一个惊雷劈下来,王素梅登时呆若木鸡。只听面前的大小姐还在款款说着:“我本欲将她绑了治罪,只是却知她也是被逼无奈;凶手既是另有其人,我又何苦多害一条性命?”
“只要你将洛姨娘的勾当交待出来,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妹妹必定会毫发无伤。”
王素梅颓然坐下,柜台上的闲食盘子被她碰到,当即“唰啦”洒了一地。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的帘子,久久不语。
白芍急了眼,骂道:“你莫不是傻了罢?人家明摆着要拿你妹妹当替罪羊,你还帮凶手遮盖不跟大小姐坦白,难道当真不要你妹妹性命了?”
白扶苏摆摆手,示意白芍不要说话。她缓步走到柜台后面,拈起了枚腌的酸梅子放入口中,似是自家感叹般慢慢说道:“这人呐,都只有一条命。与亲人拿了银子回老家不好么?嫁个人家,再买块田地种些米粮,或是养些鸡鸭猪仔,如此岁月静好……也是福气呐。”
王素梅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仿佛意有所动。只听白扶苏又来了句:“三百两白银呐,足可以做个富家翁,一世衣食无忧了呢。”
最后一句终于打动了这丫鬟的心。她咬咬牙:“姑娘是想打听洛姨娘罢?凡是奴婢知道的,这就都告诉您。只望您信守诺言给我和红梅生路。”
于是,洛安然,也即洛海棠的经历头一次在唐衣面前揭了开来。
白云起其实并不是海棠的头一位恩客。在他之前,海棠还被有位叫做康旭的西戎商人包过两年。而王素梅姊妹,也是那时被西戎商人买下,送给这花娘做了婢女。
甚至到了后来,海棠也是被这个西戎商人送给白云起的。
白扶苏听到此处,心中鄙薄不已:爹爹倒真是好胃口呐,也不嫌恶心。
王素梅继续供述:海棠并未与那西戎商人断绝来往,期间还曾珠胎暗结,怀过两次身子都偷偷打掉了。对了老爷时,只推说是身子不适。
前段时间,那个康旭又来了。海棠抱怨说自家身份不方便做事,那康旭便说有法子叫她当上侍郎夫人。
两人在内室嘀咕了半天,不知商量了甚么,当王素梅进去换茶时,正听得那康旭保证说:放心,绝无可能。见丫鬟来了,两人遂闭口不言。
白扶苏仔细的听着,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下毒的真凶是海棠和那西戎商人了。但她又总有种感觉,似乎事情没这般简单。她沉吟着问道:“那个西戎商人康旭,如今身在何处?”
只见王素梅伸出一指,口出惊人之语:“奴婢听得眼下府里头是大小姐掌家,您可识得大管家李义么?奴婢虽不知晓那康旭行踪,但康旭在暗他在明,那李义便是康旭的手下。”
“而且,”王素梅犹豫了下,又说道:“奴婢还有种感觉——也许康旭的所有举动,老爷也都心知肚明呢。”
豆大的烛光在屋里闪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来,映照得屋里的人脸上也是明明暗暗。
自从那解元街回来后,大小姐已经在这里坐着了,也不知在静静思量甚么,茶饭也不吃。扶苏苑的大小丫鬟们言语步子都变得极轻,生怕打断了姑娘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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