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见了?”
杨锦心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眼前一花,身体晃了晃,被赵志军伸手扶了一下,见她扶着额站稳,又连忙放开手。
“属下去的时候,李妈说百合小姐烟瘾犯了还在房间,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发现不对劲,再开门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赵志军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歉疚,这是他事先完全没想到的事情。
李妈也喘着气从后面跟上来,见到杨锦心,红着眼眶,脸上还带着泪痕,也是内疚得不行,“小姐昨天还好好的,还跟我说要好好过日子,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二小姐……我对不起您,您那么信任我,将小姐交给我照顾……我对不起您……”
杨锦心闭了闭眼,心里慌得厉害,前天去看姐姐,她没跟自己说上一句话。杨锦心当时虽然有点难过,但是想到只要能送姐姐离开金陵,哪怕她真的恨自己都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心。
可是,她从来没想到,姐姐会突然离开,这让她始料未及,更何况,督军府马上就要撤走了,日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一想到姐姐,独自待在极有可能变成人间炼狱的金陵,杨锦心就忍不住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李妈还在断断续续道着歉,杨锦心又急又怕,乱得不行,但仍是抬手打断她的话。
“没关系,我再找找她,你别多想,先去山城安定下来,等找到了姐姐,我再送她过去,就这么办,你先过去。”
杨锦心心里乱,感觉自己话都说不清楚,李妈还在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我等小姐一起走……我伺候她……一起走……”
“不要说了,时间来不及了,你先走,走走走……”杨锦心一边说着,一边将李妈往船上推。
“船长,带她上船,麻烦路上帮忙照看一下。”
杨锦心将李妈交给船长,又叮嘱了一句,这个孤苦伶仃的妇人,难得忠心耿耿的照顾了姐姐近一年,杨锦心自然不会眼看着她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李妈还在说要留下来,被老王和船长硬推着走了,杨锦心也往前送了几步,却不想,李妈在临上船前,突然从身上掏出那根金条来,硬生生塞给了杨锦心。
“小姐们都是好人,我弄丢了小姐,怎么还能拿您的钱,二小姐您安排的这么好,您放心,我一定在山城好好的等着小姐,我下半辈子,一定好好伺候她。”
李妈说完这话,转身就快速地跑上了甲板,杨锦心没来得及将金条还回去,只愣愣地看着船长大副上了船。然后,看着这巨轮,拉着响亮的汽笛,缓缓驶上薄雾笼罩的长江。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落在澄黄的金条上,啪的一声,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太太放心,属下一定将百合小姐找回来!”
赵志军低沉的声音分外恳切,杨锦心只胡乱的点着头,她还在想着姐姐现在可能去哪里?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还是没有杨锦欢的消息,赵志军现在已经忙得见不到人影了,督军府里贵重的家具摆件,已经差不多被搬空了。这偌大的督军府陡然空起来,小小的说话声,都会激起空荡荡的回声,冷清至极。
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不过才在十月间,气温已经低得不行,花园里的花草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清寒的天气,也没能阻止生命的成长,看上去透着颓废的花木,开始长出七长八短的枝叶来。
杨锦心裹着绛红流苏披肩,站在小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细密的雨丝,打在花园里的点点新绿上。她这两日总是感觉倦得厉害,还偶尔咳嗽两声,本来还想着出去找找姐姐,她这样病怏怏的样子,被秦夫人禁止出门。
“你别太担心,小赵已经派人去找你姐姐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秦夫人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锦心转身过来,轻咳了两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您不知道,我姐她……可能……是真的不想离开金陵,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我,来表达她对我的……不满。”
“姐妹之间,哪里来得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懂得你的苦心。”
秦夫人说着话,人也来到她身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从杨锦心手指传来的冰凉,让她不禁皱了眉。
“怎么又是这么冷?你要赶紧把身体养起来,过几天启程去美国,那么远的路,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杨锦心脸上的笑容大了一些,挽着秦夫人的手臂往沙发边走。
“我会注意,谢谢……”
说到这里,那个早已经在她心里翻滚了无数遍的称呼,又在嘴边凝结下来,秦夫人并没有觉察到她瞬间加速的心跳,和她因此而隐隐涨红的脸,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慢慢往沙发上坐。
“谢谢……妈!”
这一声,让秦夫人猛地抬头看向她,瞪大的双眼满满的不可置信,然后,就清晰地看到有晶莹的泪花,一点一点涌出来。
“你……叫我……什么?”
“妈!”
杨锦心吸吸鼻子,说不出为什么,眼前一片模糊,但那声音却格外清甜,她的脸上明明还带着明媚的笑,眼角却有泪珠滚落下来。
“哎!”
秦夫人哽咽着大大应了一声,眼泪跟着落下来,再说不出话,只牢牢攥紧了杨锦心的手。
……
“能在有生之年,听到你叫我一声妈,我很高兴!”
秦夫人和杨锦心相依坐在沙发上,杨锦心只觉得秦夫人含泪的双眼,看向自己时,那一如既往的慈爱,此刻饱含着欣慰。
“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放在心里,之前……让您伤心了!”
想了半晌,杨锦心别扭地回了这么一句,却见秦夫人摇头道:“别说这种话,是慕阳,先对不起你,我们秦家也欠你一个正式的名分,我们……”
“不,母亲!”杨锦心打断了她的话,举起左手,露出了那串碧绿的手珠,“书瑶走之前,已经告诉我了,您和慕阳,一直都没有亏待过我,谢谢您!”
秦夫人眨了一下眼睛,笑得越发端庄灿烂,“只要你能解开心结,跟慕阳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我就是死,也安心了!”
“别说这种话!”杨锦心皱眉,掐断了她的话头,“您还没有好好享享福呢?等慕阳和书瑶,还有二姐都回来了,我们一家,还要过很多很多快乐幸福的日子。”
“好……好!”
秦夫人笑着舒了口气,敞开心扉的婆媳二人,相视轻笑出声,浅浅的笑声,回荡在客厅里,给这冷清许久的督军府,增添了祥和的气氛。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没有维持了几分钟,就被匆匆冲进来的赵志军扰乱了。
看着眼前一贯冷静沉稳的赵志军,惨白着脸,军帽被他脱下拿在手里,乌黑的短发被全部打湿,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额角鬓边不住往下流。他那拿着军帽的手,那么明显地颤抖着,让杨锦心和秦夫人的心里,皆是重重一沉。
杨锦心用力吞了吞口水,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赵志军前胸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喉结翻滚着,深深看着面前的两人,声音低沉嘶哑。
“前方传来消息,江阴……失守了!”
“啊!”
秦夫人一声惊呼,一把抓住了赵志军的手,急切地问道:“那慕阳呢?慕阳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消息就是四少发回来的,他们已经退守到了无锡,四少他没事。”
“真的吗?他真的没事吗?”
“四少没事,但是,四少要我们,必须提前撤离金陵。”
杨锦心没有关心两人的对话,只不停地回忆着前世的历史。她来这里的时间,实在太久,很多细节的东西,早已不记得了,现在事情发生在眼前,毫无头绪的她,苦恼地锤了锤脑袋。
“太太。”
赵志军看着杨锦心的眼神分外郑重,“现在江阴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趁着金陵还没乱起来,您跟夫人必须马上离开,您放心……我留在这里,一找到百合小姐,我就将她送走。”
“好!你马上去安排,我们尽快离开。”
秦夫人无比郑重地对赵志军说完,又看着杨锦心苍白的脸,握住了她的手,满脸的无奈。
“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只有我们安全的撤离了,才能让慕阳放心,我们一定不能留在这里拖累他,这是我们作为他的亲人,必须首先要做到的事!”
杨锦心愣愣地看着秦夫人,慢慢的点点头,轻轻出声,“妈,我懂,您先去收拾,让我跟赵主任单独说几句话。”
“好!”秦夫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仍然点头应着,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去。
目送秦夫人离开,杨锦心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赵志军,肃声道:“麻烦赵主任跟我去趟书房。”
说着,就快步往楼上去,赵志军微顿了一下,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
“你现在,给我讲讲无锡的防线吧!”
杨锦心站在地图墙前,一边认真地看着地图,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赵志军惊讶的表情。
“这……”赵志军紧皱着眉,轻吐出了一个字,便眉了下文。
杨锦心毫无表情地抬头看向他,长睫微闪,“你不用顾虑太多,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如果……你真的不能说什么,那就请你务必跟四少联系,一定要向他传达我的话。”
傍晚的天空越发的阴沉,从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将蕾丝窗帘高高扬声,书房也清冷刺骨。就连晶亮的水晶灯,发出的幽黄的光,也没有半分温度。
杨锦心轻咳了两声,拢了拢披肩,她清润的嗓音,空灵而郑重地回荡在空气中。
“第一,江阴和无锡,是我们的第一道屏障,然后,就是淞沪,在那里,我们一定会遇到很多,我们从未想过的困难,一定要做好长期打巷战的准备。其次,一定要将金陵的老百姓全部转移,要做好,打首付保卫战的准备。这些战役会越来越残酷,请你一定转告四少,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请他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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