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锦心牵着向南走进督军府时,楚玉被深深的震动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几乎跟秦慕阳一模一样的孩子,迈着大大的步伐走进来,脸上的表情,
“这这这孩子”
“是我和慕阳的孩子。”杨锦心语气淡淡的,低头摸了摸向南的头,并不看她,只慢慢说道。
“他叫向南,今年夏天已经满了三岁,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只是这孩子很乖很坚强,我当时遇到那么多事,他也紧紧跟着我,我也是在去往美国的船上,等到肚子大起来,才知道自己有了他。”
“这不可能明明为什么没有消息传来?”楚玉瞪大了眼睛,她严重怀疑孩子的身世,可是那张脸,却让人无法忽视,让人不得不信。
杨锦心轻笑出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带着孩子的事,在美国的华人圈里是都知道的,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所以”
说到这里,杨锦心收起了浅淡的笑,语气变得郑重,声音也大起来。
“还请少奶奶转告四少,我们母子此行,只是想让向南看看我们真正的家园,如果他愿意见我们母子一面,愿意让孩子认祖归宗,我和向南会很高兴,如果他不愿意我和向南立马启程去美国,今生不再相见!”
楚玉只愣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不知怎么反应,杨锦心已经牵着向南转过身,慢慢往门外走去。
“锦心”
直到很多年以后,杨锦心都记得,在听到这一声呼喊之后的感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不够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在嗡嗡的响,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出了细微的低泣声,身体剧烈颤抖着,以至于要向南扶住她的手臂。
她就那样哭着,有些无助,有着淡淡的喜悦,就那样一直哭着,一直一直哭着
“妈妈你看是画像爸爸!”
向南软糯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惊喜,杨锦心慢慢转身过来,却不敢抬头去看他,只轻轻抚了一下向南的头,哽咽着说道。
“他就是你爸爸!”
“爸爸!”
向南一声欢呼,朝他飞奔而去。
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喜悦与悲伤,他只知道,妈妈告诉过他,那个画像上的爸爸,才是他最亲最亲的爸爸,比疼爱他的霍爸爸还要亲!
过了好久,杨锦心才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抱着孩子不停流泪的男人。他还是那样高大挺拔,脱下军装,穿上长衫的他,没有了那份凌厉,多了一份儒雅,那张脸,那个人,还是那样,没有改变,唯一不同是。
他的脚下,躺着一支拐杖!
杨锦心的视线从他腿上一扫而过,他的腿还好好的,没有截肢之类的大问题。杨锦心的眼泪过后,是盛怒的眸子,她看着他紧紧地将向南抱在怀里,脸上却淡漠至极。
“向南过来!”
杨锦心冷淡的开口,夹杂着隐隐的怒气。
“妈妈”
向南从秦慕阳怀中挣开来,回头看向杨锦心,显然被她异常的严肃吓着了,又低低应了一声。
“哦!”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向杨锦心走去。
杨锦心将向南牵在手里,不再看秦慕阳,只低头理着他柔软的短发,一边说道:“你也看到爸爸了,我们这就回美国去了,你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去吗?”向南仰起脸,黑亮的眼睛充满着期盼,让人不忍拒绝。
杨锦心却狠下心来,咬牙道:“你爸爸已经不要我们了,他不会跟我们一起去的。”
“锦心”
秦慕阳听着母子俩的对话,连忙急切地打断了她,心里更是急着想要走近来,却忘了自己的拐杖丢了,那条残废的左腿不听使唤,他又急着向前,一个不察就向前摔去。
“四少”
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廖勇,一个大步奔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杨锦心的心也随着他要摔倒的动作,抖了一下,手都伸出去了一截。她看着他完全不顾及自己,就那么就着廖勇的手臂,一只腿蹦跳着,拖着另一条腿,急切地向自己走来,再没有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姿态。
眼泪,就那么无所顾虑地掉下来,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分外吃力。
“锦心别哭”
他还是走来捧住了她的脸,离得近了,杨锦心才看见,他原本俊逸无暇的左边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迹。杨锦心不由自主地就贴上了那条痕迹,却引来秦慕阳低低的笑声。
“那日本鬼子,挑花了我的脸,我要了他的命,不亏!”
杨锦心深吸了口气,才终于发出了哽咽得声音,“你的腿?”
一抹失落,极快地从秦慕阳脸上滑过,轻描淡写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苦涩,“被弹片擦着了,你看,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爱你和孩子,但是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
“所以,你就骗我们你死了?如果,我不回来找你,你就不要我们了?如果,我没有去墓地看那座新坟,你就不要我们了?如果,我今天没有带向南过来,你就不要我们了?是不是?是不是!”
杨锦心一连串的追问,让秦慕阳从最初的窘迫,到后面的惊喜,再到最后的苦涩,他的心被暖意灌得满满的,连嗓子都被堵住了,他不能说话,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不停张合的粉唇,深切的感动和幸福,让他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低头衔住了她的唇。
“唔你唔”
杨锦心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胸膛,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还没忘记,向南还在身边,他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对她做这种事?
“妈妈,我先出去玩,等一下再回来找你!”
向南奶声奶气地声音,更让杨锦心无地自容,猛地将秦慕阳推开来,就见这大厅里,楚玉和廖勇早就带着孩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了,已经到了门口的向南,见她看过去,还向她挥了挥手。
杨锦心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跟秦慕阳和好了,两人也终于坐下来,彻底地好好地聊了聊。在她回来的第三天,楚玉便找上门来,杨锦心看着她还有些窘迫,毕竟,她与秦慕阳的婚姻关系摆在那里,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少奶奶我”
杨锦心有些局促地开口,却被楚玉挥手打断了,她的脸上有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我跟秦慕阳早就离婚了。”
楚玉的声音里带着出尘的洒脱,然后,就在杨锦心惊讶的目光中,拿出一张离婚书来,那上面赫然写着民国二十三年。
“那你们孩子”杨锦心讶异得语无伦次。
就听楚玉轻轻一笑,那笑声中有着一丝失落,却很快便被洒脱的笑容隐去,“没有孩子,我和他的那段婚姻中,我们一次房都没同过,哪来的孩子?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他为了让你安然离开,而做的一场戏罢了,我也不吃亏。”
说到这里,楚玉的笑容里带着一些苦涩,“你看,你离开的这四年,是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值了!”
楚玉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但是杨锦心还是看到了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有晶莹的泪花涌出,却被她极快地拭去。她一直是爱着秦慕阳的,从少女时代的青涩恋爱,到后来的同甘共苦,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她曾那么靠近他的身边,可是情感这个东西,往往就是这样,你是一直想攀附着他的藤,而他,未必就是中意你的树。
“秦慕阳,你这辈子,都欠着楚玉的情。”
这是杨锦心在楚玉走后跟秦慕阳说的话,而秦慕阳当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做任何回答。直到他们相携站在玫瑰花田里,看着成群的儿女,在草地上追逐打闹时,秦慕阳才再次提起那个从他生命中匆匆走过的女子。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跟她白头到老的吧,只可惜我遇到了你,就只能辜负了她!”
杨锦心和向南留了下来,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金陵这个地方,秦慕阳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辞去了军事主席的职务,整日赋闲在家。杨锦心也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那个埋在西山上的并非一座空墓,而是在保卫战中,替秦慕阳挡了炸弹的赵志军,他用他宝贵的生命,完成了他身为侍从室主任最后的使命。
而那个叫楚玉妈妈的小姑娘,全名叫做苏念心,是二小姐书贤的女儿,苏家,在民国二十五年的徐州会战中被日军灭了门,二小姐拼尽最后一口气,护住了最后这个孩子,而念心,是秦慕阳取的名字。
民国二十六年的春节来临之前,南北政府,又因为双方的防线问题,起了新的争端,时任南方政府总统的佟振华,又再次派人来请秦慕阳出面,借以调和南北双方的关系,并许以军事主席和副总统的官位,被秦慕阳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直留在国内的白子骏,却出乎意料地开始走上仕途,他仍然常来督军府,可是秦慕阳见他的次数寥寥无几。还有几次托到了杨锦心面前,她无法推脱,只得去问秦慕阳的意见,却得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字。
民国二十七年到来,国内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那个以燎原之势迅速发展起来的新政党,正式站在了政府的对立面,眼看战火又起,南方政府又再次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佟振华再次以高官厚禄相邀,秦慕阳也再次以身体伤病为由拒绝。
秦慕阳现在已经几乎不出门了,所有的报纸和广播也统统不看不听,只每日带着向南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去花园修建花木,日子过得平静而恬淡。
在初夏到来之前,周学仁却意外的来拜访杨锦心,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女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是故人之子,受人之托,将女儿送往秦家寄养。尽管孩子还很小,杨锦心依然从那眉眼之间,看出了秦书瑶的模样。那襁褓深处,绣着一个小小的华字,婴孩贴身带着一只精致的玉蝉,秦慕阳捏着那只玉蝉看了一个晚上,然后,妥善地收了起来。
第二天,秦慕阳在书房待了半天,给女婴娶了个名字,秦瑶华。
一晃又到了秋天,白子琪的一通电话,犹如晴天霹雳。
她说,霍冬来不行了!
收到消息之后,秦慕阳立刻决定,全家搬往美国,就在第二天,秦慕阳和杨锦心带着向南,就率先登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到达香港之后又马不停蹄地飞往美国。
他们一路不停,但到底还是没有见着霍冬来最后一面。在那个时候,杨锦心才知道,原来,秦慕阳当年那一枪,虽然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却也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再加上,他一直郁结在心,看似温柔的笑容背后,都是说不尽的忧愁,在杨锦心离开之前,他的心脏就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能再坚持一年多,已是他的极限。
霍冬来的离开,让秦慕阳很歉疚,在后半生的日子里,他常常在那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还因此给向南冠上了霍姓,算是给无儿无女的霍冬来留了后。
廖勇也在不久之后,从国内赶过来,这个沉稳睿智的副官,终其一生都追随在秦慕阳身边,他不仅有优秀的军事才能,还有有出众的商业头脑,后来更是“心悠”最重要的元老之一。唯一不足的是,无论他身边有多少美丽优秀的女子经过,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在送走秦慕阳之后,他叮嘱已经成为秦家新一任掌舵人的霍向南,在他离开后,将骨灰带回金陵,埋葬在凌云山脚下的枫林里,他说那里,曾是他和她相遇的地方。
而杨锦心,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将自己奇特的遭遇说给秦慕阳听,那时的她已经很虚弱了,她只能软软地躺在他怀里,细微的声音要让他贴近耳朵才能听清,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秦慕阳渴望了一生的三个字。
那一刻,她在他怀里停止了心跳,白发苍苍的秦慕阳,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管你从哪里来,还是要到哪里去,我都会找到你,与你相遇。”
被隔离在外的儿女们,是第二天才进到那个房间,但那时,依偎在一起的两位老人,身体已经冰凉了很久。
儿女们哭成一片,唯独只有学医的秦纪萧很淡然的说了一句:“其实父亲已经撑了很久,他头骨里的子弹,已经严重影响他的记忆力,他就凭着对母亲的爱,即使他忘记了所有人,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母亲,他努力让自己走在母亲后面,就是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他现在追随母亲而去,我们应该替他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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