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南魂

第十七章:疆南邂逅旧故知

    
    十多年过去了,以前那个调皮鬼变得人模人样了,个儿高了,脸形变了,腰间鼓了,两鬓有些花白,梳个大背头,俨然一个富商形象,话里腔间带着广东味,没有了家乡的印痕。当他正要闯进闵浩然的办公室是时,被秘书万成英拦在了门外。
    “闵县长,有人找你。”快下班时,秘书万成英轻声敲门而入,脑袋从微开的门缝挤进来。
    “谁,我正忙呢,他有约吗?”闵浩然正专注地看着文件。
    “没有,不过他说他是你同学,南方口音,他还直呼你的姓名,看来挺熟。”万成英小心翼翼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闵浩然的对面,等待闵浩然明示。
    “扯蛋,我哪来的同学,在全新疆也没我的同学,在这小小的疆南哪有我的同学。这些个人为套近乎,什么招都能使出来。”闵浩然扬了扬手,继续看他手中的文件。万成英会意的掩门而退。
    “派头不小啊,我的县长大人,兄弟也不见?”一个圆球似的人不等万成英掩门风风火火地“滚进”了闵浩然的办公室,声若洪钟。
    “你是哪位,懂不懂规矩,敲门再进来。”闵浩然没好气地说道。
    闵浩然对各种老板见多了。有些老板自肆财大气粗,不摆个小谱拿捏一下,会把你这个‘衙门’当个练摊子,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呵呵,不错,有县长的派头,多年不见,脱胎换骨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来者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把皮球似的大脑袋嬉皮笑脸的挺到闵浩然的跟前摇晃。
    “不认识。”闵浩然放下手中的材料,轮椅向后移了移,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
    “狼心狗肺的家伙,官做大了就瞧不起我们老百姓啦?瞧瞧,瞪大眼睛再给我好好瞧瞧。”来者两手往前撑了撑,毫不顾忌地再把箍得紧紧的衣服往腰里塞了塞,不等闵浩然招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不好意思,你脸上没刻大名,我也不是算命先生,瞧不出来。”闵浩然虽然对来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是谁,用手扶了扶眼镜,好奇地盯着来者。
    “嫩个短命鬼,额打不死嫩。”来者用方言骂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万-庆-国?”闵浩然将信将疑,愕然道。
    “还算有点良心,能想起我来。”万庆国又洪钟般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兄弟,想死我了。”闵浩然迅速起身移步,来到跟前紧紧抱住万庆国。
    “哎,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见到多年不见的闵浩然,万庆国情不自禁,眼眶湿润。
    “我现在还忙,这样,我让人安排好你休息,晚上我们好好聊聊。”闵浩然对万庆国突然出现欣喜万分,但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想着万庆国不会一来就走,寒暄会儿便让人把他先安顿下来。
    万庆国看了看门外,还有几个人在等着向闵浩然请示工作,便紧握了下闵浩然的手,随着万成英走了。
    晚上,闵浩然让秘书帮忙在外面买了水果肉菜拿到公寓,他要和万庆国单独好好的喝两口。
    “你小子一走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想报你那一脚之仇都找不着人影?你不会是怕我报仇跑掉的吧。”闵浩然把装菜的塑料袋一个一个解开,歪头斜眼‘蔑视’地看着万庆国。那年是万庆国一脚把他踹到河里去的。
    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上学的路边树上有个大大的蜂巢,时不时的有人被蜜蜂蜇一下。
    那天赵茹燕、闵浩然、万庆国、熊志豪几个路过时,一只蜜蜂调皮的在赵茹燕脖子皮里偷偷放下根毒针就跑了。赵茹燕疼得直掉眼泪,闵浩然打了鸡血似的跑回家抗了个尿舀子奔来。
    尿舀子是农村把猪尿泼到地里的农具,把柄很长。闵浩然直接用尿舀子把蜂窝给盖住了。可是,盖住了再不敢放手,怕蜜蜂跑出来。这可急坏了闵浩然,其他几个人也束手无策。
    眼看上课时间快到了,闵浩然没办法干脆直接把蜂窝捣下来。急眼的蜜蜂惹不得,这下完犊子了,成群开锅的蜜蜂吸血鬼似的落在闵浩然头上不要命的疯狂叮咬。闵浩然被叮得满地打滚,嗷嗷惨叫,熊志豪脱下衣服扑打也无济于事。
    万庆国上去一脚把闵浩然踹到旁边的河里去,总算摆脱了蜜蜂的纠缠,可闵浩然的脑袋不一会变成了猪八戒的头。
    待到下课大家去看他时,只见闵浩然的脸肿的像个削了皮的冬瓜,头发已经被他母亲用剪刀剪成了月球表面,柚子皮似的脑袋被白糖糊住了。民间偏方是白糖可治蜂咬。
    闵浩然躺在竹床上疼得嗡嗡唧唧个不停,眼睛就像薄刀片切了个小口子,只见眼缝不见眼珠,滑稽的样子乐坏了赵茹燕他们。
    “哼,要不是我那一脚,你现在应该在那片荒郊野岭上躺的吧,你不报恩也就算了,还报仇,忘恩负义的家伙。”万庆国叼根烟悻悻然地笑道。
    “还不是为了你们,路边上的那个蜂巢那么大,天天有人被蜜蜂叮,你不是也被叮过么,我是为民除害。”闵浩然看到万庆国幸灾乐祸的邪笑表情,愤然地说道。
    “把自己说的有多高尚似的。你不过是英雄救美罢了,我被叮多少次也没见你怎么着,那次赵茹燕被蜇了一下,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回家操起尿舀子就把个蜂窝给端了。”万庆国接过闵浩然递过来的杯子,说完嘿嘿一声把酒干了。
    “你还不一样,被你母亲一打,就钻到我家的垄谷(碾米的农具)下,一躲就是一天,为了吃上我母亲的煎鸡蛋,晚上也赖着不回。不是我母亲给你端水送饭,你都不知道饿死几回了。”闵浩然嘲笑道。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万庆国的母亲知道万庆国每次挨打后就躲在垄谷下,每次找他时都会故意路过垄谷处偷瞄一眼,知道他在那还假装到处找人,只是怕万庆国乱跑,装着不知道而已。
    “你还记得么,你还不会泅水时,掉到河塘里差点淹死,还好一个路过的陌生人把你从河里捞出来,你不敢回家,在我家窝了一晚上。”万庆国说着说着,仰头又是一杯。
    “我不也救过你么,你划着一个大大的脚盆到河中心去采菱角,结果盆翻了,是我用竹竿把你拉上来的。”闵浩然提了提酒杯,也一饮而尽。
    “那次柴垛着火还是你点的呢,你还懒我,弄得我被父母打掉半条命。”万庆国窝火地埋怨着闵浩然。
    那时村里几个小孩在稻场玩耍。闵浩然让万庆国从家里拿来洋火(火柴,那时西方舶来品都带洋字,又如洋布、洋灰、洋油)在稻谷垛下点火煨红薯,结果烟逃离火,火追着烟,把整个稻谷垛点着了,万庆国哭爹喊娘地被他母亲追着打的跑了几个村。
    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闵浩然和万庆国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诉说着少不更事的往事,回味着天真童年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对‘昨日’眷恋不已,泪光闪闪。
    “哎,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了,想想小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可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爸妈想你都想疯了,叔叔婶婶他们老人家都还好吧。”闵浩然和万庆国已喝的差不多,吐字都不清晰了,便收拾了碗筷,两人横竖头挨头的躺在沙发上继续聊着过往。
    “别提了,一路都是血泪。这么多年来我父亲为了寻找我一直在外漂泊,前年挑着‘方石’客死他乡。自从我被母亲打跑后,母亲自责不已,整天疯疯癫癫。父亲走后,母亲受不了打击,也于去年追父而去。我是不孝子,老人家离开也没见上一面。”万庆国说着说着,捂面哭泣起来。
    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父母就是远行人鞋子里的沙子,硌的心痛。生活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人的所有委屈,只有在父母的怀里才能土崩瓦解,可当人生拼搏到他乡容不下灵魂的时候,父母已经饱经风霜的步履蹒跚,或已不在人世,有些分别,一别就是一生一世,说再见是再也无法相见。
    “那年我离开家乡,一个人扒上火车。那时我特别恨父母,恨他们不管我有理没理、不分青红皂白总是拿竹梢招呼我,往死里打我,我就想通过这种离开的方式给他们一点‘教训’。去年想的是衣锦还乡,给我父母一个惊喜,谁知,回到家乡,看到的却是父母的坟头,也不知道老人家忍受人世间何等痛苦含恨而去。”
    “我对不起他们,我是不孝子。听家人说,我父母由于到处找我,欠下一屁股债,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为了照顾疯癫的母亲,父亲的‘方石’一头挑着母亲,一头挑着行头,漂泊在陌生的村头小巷。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看看我是不是找回了家。只可惜回一次失落一次。我父母走的十分寒酸,就几个至亲简单的将他们埋葬,连个墓碑都没有。”
    万庆国哭泣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一路的艰辛和对父母的愧疚。
    当父母与我们告别,与这个世界告别,那种痛是锥心刺骨的,曾经的各种嫌弃,总想逃离,而现在却是魂牵梦绕,百般思念。
    万般滋味,皆是生活。万庆国对那段黑暗的日子实难忘怀。他上了火车后,想的是坐车玩玩,玩够了就下车。可被打后钻习惯了闵浩然家‘垄谷’的万庆国一上火车后,便钻到车座位下,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时外面黑乎乎的,寂静的可怕,只听见“哐呲哐呲”的火车在喊叫。
    第二天随着人流下车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因为不会说普通话,家乡话别人听不懂,连家也找不着了,便开始了街头流浪。偌大的城市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潮涌动,熙来攘往,而孤独无助的万庆国茫然地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彷徨的东张西望,连个安生的角落都没有。
    为了生存,万庆国争抢着扒垃圾桶、偷早餐店的包子被人追赶着打、睡涵管,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累都受过,什么样的难都熬过。尤其是寒冬腊月,就裹着些捡来的破旧衣服蜷缩在冰冷的桥洞里瑟瑟发抖。后来和一群流浪孩子被一个包工头带到工地上,干起了搬砖的活,总算能混个温饱。伴随着改革的春风,万庆国从工人、工头、项目经理,一步一步成了深圳小有名气的建筑企业家。
    “你呢,你怎么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这么多年还好吗?”悲痛过后,万庆国坐起来喝了口水,靠在沙发上给闵浩然递了根烟,好奇地问道。
    “年轻时候,总想到外面闯一闯,越远越好。总认为自己的翅膀硬了,就想远离父母的小巢,证明自己真的长大了。谁知这一离开,回首一望,就快二十年。”闵浩然没万庆国的酒量好,此时头晕目眩,躺在沙发上不愿起来,微微仰头把烟点上,吐了个烟圈,接着问道:“你是专程来看我?”
    “回老家时听大娘说你在新疆,所以过来看有没有发展机会,当然,看你是第一要务。”万庆国听说闵浩然在疆南,守完母亲一年的孝,便奔疆而来。
    “好啊,现在西部大开发,我们这太需要你们这样的企业家来助力我们的发展。疆南县是个农业大县,棉花大县,工业几乎是零。内地人形容我们‘重工业是钉马掌,轻工业是弹棉花,服务业是理头发’,还别说很贴近实际。”闵浩然自嘲地说道。
    “现在西部大开发,又有各省市援助新疆,新疆大有发展前景,我也是看中这点,来看看有没有发展机会的。现在家乡变化大啊,水泥路修到家门口,家家盖起了二层、三层小洋房,种上了风景树。党的政策好,对发展特色农业进行扶持补贴,我们村家家户户种上了大棚葡萄,每亩收入高的能达到四五万。”万庆国感叹的说。
    “哎,我好多年没回去了,兄弟姐妹成亲我也没抽个时间回去,总觉得欠家人太多,心里愧疚。越是时间长了,越觉得对不起家人,越不敢回家,怕看我娘那翘首期盼、难舍难分的眼神。”
    除了奶奶和父亲去世时回过家,闵浩然再也没有回过。思乡的结犹如一粒浸透了的黄豆,在闵浩然的心中无端的瞬间膨胀起来,任泪水肆虐。
    家,是多少游子背井离乡孤独身影的回头一望再望,是父母携手相依万般不愿儿女临行的踮脚彷徨。
    乡愁又是溺溺的爱,酸酸的念。闵浩然每次回家,总要捧一把家乡的红土,带回工作生活的地方。念家时,便闻闻家乡的泥土气息,这恐怕就是心中那个解不开的故土情结吧。
    “熊志豪呢,回去有没有联系他,他现在怎么样?”
    “别提了,蹲号子去了,听说判了二十多年。”
    “啊!怎么回事,他犯什么事了?”
    “听同学们说这小子生意做大了,那个建筑公司都搞到城里去了,成了土财主。但这小子生意做大了就忘了本,狂妄起来,纠集一帮小混混做保安,还让疤眼、斗鸡眼两个不要命的家伙担任保安队长副队长,搞强拆强建。前些年在强拆中打死了一对父子,被定性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给判了。疤眼、斗鸡眼都被判了无期。”
    “哎,可惜了,志豪上学就调皮捣蛋,人是聪明,可却落了个牢狱之灾,实不应该。”
    闵浩然和万庆国一会躺下,一会坐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家乡的岁月,不知不觉天将亮了。
    岁月是把剔骨的杀猪刀,十几年的时光不短也不长,可每个人的人生被它**的面目全非。
    第二天,闵浩然带着万庆国到乡村去转,体验一下风土人情。
    随后的几天,闵浩然安排**办副主任迪力夏提·毛拉克陪着万庆国去转,自己手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手上还有一个紧急的事,就是县委书记袁晶安排他县城升级改造的事,这是他上任副县长袁晶安排的一项重要工作。
    疆南县确实需要改造。整个县城没几栋楼房,道路也破破烂烂,路的两边垃圾成堆,还有人畜粪便,风一刮,满天飞的都是塑料袋,老百姓形象的说晴天‘洋灰路’,雨天‘水泥路’。
    可是,疆南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收入屈指可数。县城升级改造,方案好拿,钱从哪来?
    ······
    比初恋还甜的,除了新疆的水果,还有新疆的热情,勾住了万庆国的魂。
    万庆国在迪力夏提的陪同下去看英吉尔水库。
    英吉尔水库是疆南县的最大水库,承载着疆南县大半土地的浇灌任务。一到富水期,英吉尔水库就像大海一样一眼望不穿边,水面上露出若干芦苇群,就像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若干岛屿,人们又称之为“千岛湖”。湖中成片的水葫芦开着粉红色的小花,给水库平添了一缕浪漫色彩。水里泅着一群群绿头野鸭,别有一番水乡风情。
    一到枯水期,水库就被地形分隔成了大小不一的若干小水库,不少人趁着枯水期登上“小岛”寻野鸭蛋找乐子。
    司机开着车沿着发白的地方往湖心驶去。发白的地方说明土地应该是干的硬的,司机这样想。他也是第一次开车进水库。可谁也没想到,发白是假象,仅仅是表面干了,其实下面都是半干不湿的淤泥,眼看快靠近一个小岛时,车给陷住了。
    水库的淤泥不像地里的泥土,泥层不知道有多深,车轮越转陷的越深。由于水库偏远,手机信号也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行三人束手无策。万庆国没见过此阵状,不免有些害怕。
    “迪主任,你和万总稍微的在这等哈,我去找人帮忙。”司机内疚地说,毕竟是他把车开进来的,作为一个老司机,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可是他大意了。
    “好吧。”迪力夏提瞪了司机一眼,没好气地应道。
    两个小时过去了,只见一辆手扶拖拉机缓缓驶来。司机想用拖拉机把车拉出来,可湖里的淤泥没那么好对付,带有黏性,就像磁铁一样死死的吸住车轮,任由拖拽。绳子拉断了,车子就是不出来。
    万庆国和迪力夏提提上来的心又失落地掉下去了。
    “巴西力克(领导),恰达克哟克(没问题),我再叫些村民来。”拖拉机司机说完,将手上的泥土在身上蹭掉,慢悠悠的掏出铁盒子把莫合烟倒进撕好的报纸片里,在嘴唇边抹了点口水卷了起来。
    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这样了。这一等,又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只见十几个农民扛着铁锨木头邀架似的急匆匆朝这赶来。
    农民把车轮边上的淤泥挖掉,准备把木头放在车轮下,可是这边挖,那边车又往下陷,半个车身都快进去了。农民又采取拖拉机在前面拽,农民在后面推的方式,可依然没有成功。
    太阳都快下山了,迪力夏提和万庆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大家累了,便盘腿席地而坐谝着传子吸着莫合烟,不一会儿点着了湿柴似的狼烟滚滚。莫合烟劲道足,解乏!
    “居马洪家有一台大型东方红推土机,马力大,用的是链轨,应该可以把车拉上来。”一个村民说道。
    “居马洪家远吗?这天都快黑了。”迪力夏提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远,噢......亚达,牙长的一截截路。”农民扔掉烧到指头的烟头,拖着音回答。
    “噢亚达”是“就那个地方”的意思。至于有多远,取决于拖音有多长。如果拖音特别长,估计走路没两小时到不了。
    在新疆问路,维吾尔族用“噢亚达”,而其他民族一般回答则是“不远,一头囊哈去,直直......的走就到了”。如果拖音长,这时候还是打个车吧,要不然明天也到不了。
    还好农民拖的音不长,迪力夏提从拖音估摸着半个小时的路程。
    “试试吧。”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迪力夏提说完无奈地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叫上闵浩然朝‘岛上’走去。
    已是晚上十二点了。疆南炎热的夏天夜寒如晚秋,老百姓把带来的木头点着,大家围成一圈烤着火。车没有拉上来,老百姓也都没回去,誓与万庆国他们‘同甘共苦’。
    推土机终于来了。
    推土机不能下去,要不能也会被陷住。还好司机多了个心眼,把其他农民家的钢绳都拿来了,接成了长达500多米的长绳,终于将车从淤泥里拽了出来,农民欢呼雀跃。
    “迪主任,今天车子在我们的水库陷住了,这车只有我能拉出来,说明我和万老板有缘分,就是要你们到我们家去做客呢。”居马洪从驾驶舱跳下来到地力夏提身边,憨厚地嘿嘿笑道。
    “万总,你是南方来的,体验体验一下我们维吾尔族的风俗,怎么样?”迪力夏提期待地看着万庆国。
    “不、不、不,这多不好,已经麻烦你们这么多了,哪好敢再打扰。”万庆国摆着手推迟着。
    万庆国内心是想体验一下当地民族风俗的,他也听说过维吾尔族的民俗别有一番风趣,可今天这事闹的,这么多群众热情地来帮助他,总感觉过意不去。
    “唔jooo(哎呀),万总,这你就不了解了,维吾尔族有个习惯,来者都是客,何况你是南方来的,是我们的座上宾,你要不去,居马洪会认为你看不起他的。”迪力夏提一再挽留。
    “这……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万庆国客套地答应了。
    居马洪是先富起的那部分人之一。改革开放初期他做起了贩卖羊的生意,有了积蓄后,买下东方红推土机做起了承包土方生意。
    他的房子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有点像四合院,只是建筑风格不一样,因为疆南少雨,盖的房子都是平顶的。院的中央用砖垒了一圈花墙,花墙内种的玫瑰,正开着红、白、粉不一的花,花丛中还簇拥着一颗无花果。
    刚到居马洪家门口时,万庆国认为居马洪的房子与其他村民别无二样,只是大了些。可一进屋里,万庆国瞠目结舌。
    这哪是房子,这是皇宫啊,高档电器应有尽有,真皮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各种干果。
    万庆国抬头看了看,房顶先是用大小、造型一样的整根硕大树木做的横梁,间隔约摸两尺,梁上雕刻着民族特色的花纹,再配上色彩艳丽的漆纹。横梁间隔中间是大小一致的小木椽一根一根并列着。
    “这房顶是一个整体,在下面做好后整体吊起倒扣在房上的,这一个房顶比一个房子还值钱。要看农民富不富只要看两样东西,一是门,二是顶,我们刚进的大门也得花个万儿八千的。”迪力夏提看到万庆国专注着房顶,便向他介绍农村建房的特色。
    墙壁上用的是民族风格的石膏图案,地上虽然贴了地砖,但地砖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这地毯也值钱,纯羊毛的手工编制。”迪力夏提边走边介绍。
    居马洪牵来一头羊交给村民后便邀请万庆国他们到里屋坐下,净完手后品尝着干果。
    几个村民刀光剑影,动作娴熟,三下五除二就把羊宰了皮剥了。维吾尔族不吃羊血,宰羊的地方一滩鲜血冒着小气泡。宰羊是维吾尔族的拿手好戏,每个男的都会,尤其是到了古尔帮节,家家户户都要宰羊。
    居马洪的羊冈子是典型的维吾尔族美女,穿着色彩艳丽的艾德莱斯丝绸连衣裙,指甲上用植物粉染的红红的,显得皮肤更加白嫩,时而端来酸奶、拉面、煮羊肉、烤羊肉。
    维吾尔族的习惯是饭菜一道一道的上,吃完一道再上另一道,越到后面越精彩。如果不懂这习惯,嘴馋的前面一两道就吃饱了,等后面好吃的来时,就只能干瞪眼睛敲肚皮,心馋的看着别人吃。
    万庆国就是这样,没上几道饭菜就吃饱了,再吃的话上衣前面那排扣子都会生气的罢工。他最担心的还是裤子,皮带已松了好几圈了,再松就得提着裤子回家。
    “**现在开始,这是烤全羊,是迎接最珍贵的客人的,你先动手,在羊的头部切一小块先品尝。”两人抬进来一头烤得金黄的羊摆在闵浩然的前面,还有一人抱着一箱酒跟了进来。迪力夏提递过一把比夹克给闵浩然。这时在外面忙活的村民挨个进来盘腿坐下。
    万庆国握着比夹克脸露难色,没有动手。
    “来嘛万总,小小的割一块尝一哈。”迪力夏提看到万庆国提着小刀不动,连忙催促道。
    万庆国‘痛苦’的抱着肚子挺起身子,挪到烤全羊跟前撇了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肉放到自己的小蝶里。
    居马洪从箱子里取出两瓶酒,连同盘子中的两个酒杯递给迪力夏提。酒杯下面垫了一层餐巾纸,以防酒杯溢出的酒。
    这时两个村民看到烤全羊的‘仪式’已结束,将烤全羊抬出去剁成块。
    “这一杯,我敬万总,你来到我们这,说明我们村有福气。我们村还没有这么远的客人来过,你是大老板,定会给我们村带来财富。”迪力夏提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递给万庆国,随后迪力夏提说声“嚯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太感谢各位乡亲了,你们的热情会让我终生难忘。”万庆国甚是激动,猛劲喝了一喝。
    “嚯谢,曼达样子不买多万总。”居马洪笑道。
    “嚯谢就是干了的意思,不买多是不行的意思。维吾尔族有个习惯,就是端起酒杯要一饮而下,不能‘养鱼’的。”迪力夏提边啃羊腿边翻译。万庆国端起杯子干了,肚子又鼓起一点点。
    “这一杯由居马洪和万总喝,你们两因车结缘,需酒结情。”迪力夏提边倒酒边说,然后将托盘中的杯子分别递给万庆国和居马洪。
    “嚯谢,”居马洪吼完直接将酒倒进喉咙,咕咚一声咽到肚子。
    万庆国面露尴尬,他还从来没这样喝过酒,这一杯酒估摸着至少二两,不知裤子受得了受不了。
    “嚯谢,嚯谢。”其他村民齐声嚷笑着起哄。
    万庆国实在抵不住村民的热情,‘乖乖’的干了。为了解放裤子,万庆国跑到卫生间放松了肚子。
    两个酒杯在每个人中交错。每次搭配不一样,尽量大家都能相互对饮一次,大部分村民喝多了就自觉的躺到炕的一边去了。有几个兴致来了,拿起居马洪家的乐器弹唱起来。
    吃喝弹跳了会儿,看万庆国喝的差不多了,说话也吐字不清,正好一箱子酒也没了,迪力夏提提出结束。大家用手抹了抹嘴上的肥油,再把手交叉塞到腋下蹭去手上羊油,拉起睡着的村民纷纷起身下炕找鞋。
    这时万庆国从手包里掏出一沓钞票,准备给每人发二百,给居马洪发一千,以示感谢,可是没有一个农民接收的。万庆国看着迪力夏提抖了抖手中的钞票,意思是让他叫农民收下。
    “万总,我们这儿的百姓虽然不富裕,但他们不会收的。老百姓分得很清楚,帮忙是帮忙,挣钱是挣钱,帮忙的事是不会收钱的。”迪力夏提对万庆国说。
    “这样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你再给他们说说,让他们收下。”万庆国还是坚持。
    “维族汉族的嘛一大家子,我们帮忙的嘛钱不要,要‘五个互相’。”迪力夏提把一个农民的话翻译给万庆国。
    万庆国见村民不收,把钱塞了回去,下炕找鞋。
    回来的路上,迪力夏提给万庆国讲了许多关于维吾尔族的传统。
    “如果有吃不完的东西不要扔掉,你可以将东西放在干净的地方或者石头上,留给需要的人......”
    “维吾尔族再穷都不会做乞丐,所以我们这一般看不到要饭的。如果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左邻右舍都会伸手搭一把......”
    “如果去农民家坐,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吃,如果你不吃,他们会认为你瞧不起他......”
    万庆国对纯朴的乡亲由然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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