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

第一百八十二回 混元珠断情绝爱

    
    话说黑白无常,挟持少典君离与,去往青囊。本来不过三两步的脚程,按说瞬间便到了的。偏不巧,刚一起身,出了勾余荆家的柴扉,便遇到了冥王。
    黑白无常见是自家主人,放开离与,抱拳便拜,异口同声:“无常参见冥王。”
    而冥王呢,一开始见到黑白无常,夹着一个人影,并不知是谁,还以为勾余村,又有了寿限大至的生人。待近些,才发现,那被黑白无常夹持的,不是别人,正是六界至尊少典帝,也顾不得教黑白无常平身,自己忙忙给少典帝行君臣之礼:“冥王见过少典君。”
    “六伯,免礼吧。平定北部叛乱,您云雾劳顿,亦辛苦了。”少典君伸手,平了冥王的礼,又自向他揖伯侄之礼。
    真是官大一级压人。繁文缛节也赘人。
    冥王这才与离与寒暄两句:“少典君受的伤,如此之重,怎会在这里?”
    “这不黑白无常,正要送我去青囊医治么,”离与此言,倒教黑白无常汉颜,明明是半押半送。
    冥王不明就里,本来欲要火冒三丈,责罚黑白无常挟持的罪过,现在听离与轻描淡写,却不好发作了,只略略责备无常:“我知你俩是好心送少典君去青囊医伤,若换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顶着我冥府的名义,挟持帝君呢。这罪过我可替你们担待不起。”
    这敲山打虎、旁敲侧击,黑白无常是听明白了,忙忙称罪:“属下不敢。”
    “速去吧,”冥王怕耽搁了离与伤势,不敢怠慢,催促黑白无常。但是即便少典君三长两短,也绝然不是从他这里耽搁的,全是离与他‘咎由自取’的吧,谁教他难过美人关。
    黑白无常匆匆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典,一改之前的倨傲,极尽恭维之态:“少典君,您慢点儿,小心扯着伤口。我们可不敢怠慢了”
    少典君见离开冥王一段距离,压低声音冷道:“我看你们,敢得很!冥王看不到了,不必再装了。”
    “属下再也不敢了,少典君在冥王面前,护持我家少主,这恩情,我们不敢不记在心上。”方才的一语之恩,黑白无常待未若领了。否则,若教冥王知道是未若嫌少典君碍眼,教他俩挟持离与走,未若即便病入膏肓,也免不了被冥王一顿鞭笞之苦吧。
    冥王目送少典君离去,继续往柴扉内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若,你个孽障!黑白无常刚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你便又拿他们当解差使!”
    原来,冥王,在柴扉外,又碰到了一个人。读者诸君道是谁,正是他也过不了的美人关---白芷。刚才八度的声音,见了白芷,气势便贬下去十六度,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含情脉脉望着闭月羞花之貌的白芷,结结巴巴说道:“芷,芷儿,你,怎么也来这了。”
    “未若为救花瘦坞的流民、扼制幽冥血,自流血脉,前几日见他,已有不胜之状,我不太放心,便,想看看他。”白芷说:“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个最笨不过的,没有脚力,走了几日,才到冥界,又苦于进不去。恰巧娘娘也到了,闻听冥界的守界鬼说,未若教黑白无常,带他来勾余村荆家了。娘娘便顺便,也带了我来。”
    冥王这才注意到,站在白芷身后不远处的女娲娘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见到了白芷,他眼里的全世界便也只能看到她了,竟连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他都‘视而不见’了。
    冥王忙忙向娘娘赔礼:“娘娘仁爱,恕臣‘有眼无珠’吧”
    “这是说的那里的话,你俩好不容易遇见一回,我刻意躲开些的,怎就被你说的这般严重了,”娘娘宽容笑道:“你若再这般生分,倒让我觉得,是我的不是了,该抢站到白芷前面,刻意让你向我行礼才是。再说,密境和冥界,都是最讲众生平等的,哪里有这么多繁文缛节了。”
    冥王闻听娘娘笑言,也便释然了,“娘娘竟也有心挂念着犬子,千里迢迢地看他一场。”
    “他为众生,连命都舍得,”娘娘道:“我若不挂念他,成了什么。再说,若论心诚,还是白芷妹妹,心意更重些,如同膜拜神祇一般,单靠双脚,从青邱之泽,走到冥界去的。单论这份心意,我便不如了。”
    “白芷无才,方显费力,”白芷愧色道:“娘娘何必自谦。况且,我自知,未若本心里,并不待见我,我也只是能尽一份诚心,聊补未尽的母亲之责吧。”
    “既知我不待见你,你还来虚情假意,作什么?!”未若方才在院落里,老远便听到父亲粗厚的训斥声。只是,听了骂声,许久也不见人进来。便寻到柴扉这边来,恭迎一下父亲训诫。不想,竟见到了白芷。于是,满脸冷色,揶揄于她。
    “孽障!如何说话的?!她是你母亲!”冥王腿踢一下未若的膝盖骨,未若便噗通跪地了。
    若非修为不足,他何致于被父亲一踢便跪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若非他病重,冥王惩罚他,又何止这轻轻的一脚。
    不过是惺惺相惜,又彼此怨怼。
    “她不配做我的母亲。”未若挣扎着要起来,被冥王使劲按着背,不教他起。
    “未若,不许你这样说---白-芷-姑-姑’”芷兮却一直拿白芷当母亲,姑姑这样的称谓,始终叫不惯。
    未若听芷兮的话,才不再作声。
    “你这是做什么?”白芷上来,推开冥王的手,责备他:“孩子病成什么样了,你还这般罚他。”
    “我看他叛逆的本事,倒是嚣张得很!哪里像有病的?”冥王的怒气,依旧未消,他爱白芷,岂容儿子如此羞辱她:“我看他的伤,都在一个女人身上。”说着,睥睨芷兮。
    娘娘旁观者清,笑言冥王:“你还说未若,他这般,倒是随了谁呢?若论情根深种,我看,六界里,找不出比冥王更情深义重的。”暗指冥王追随白芷之情。
    白芷和娘娘都为未若说话,冥王也便噤声了。
    “我听闻,少典刚平叛狄乱回来,受了重伤,现下也在这里,”娘娘道:“怎么不见他的影子,是在屋内养伤么?若如此,白芷妹妹,倒是两个儿子,一起都看望了,再不必日日祈祷,‘少典平安归来、未若早日康复’了。”
    这一问,刚刚被她调和到零度以上的氛围,瞬间,又凝结到了零点以下。
    “未若教黑白无常,送他去青囊医治了。”芷兮所想,竟与离与不谋而合。
    “芷兮,你不必为我掩饰。不是‘送’,确切说,是‘挟持’走的。”未若冷道。
    他这般毫不虚与委蛇,倒是教娘娘和冥王,如何呢。冥王气得手都发抖,指着他道:“你-你--”却又说不出什么,伸手抬掌,唤出打神鞭,便要抽他。
    被白芷拽在手里,顿时手掌出血,血肉模糊,可见神鞭威力之大,冥王便只好心疼地,甩下鞭子,拿着白芷的手,又不知所措了,替她吹着气,又不管用。“芷儿,我带你去青囊,找药女,给你处理伤口。”
    娘娘本来也想替未若挡,现在,也插不上手了。兀自站到一边,息事宁人,假装没听到未若说的话,也没看到冥王要打他却打了白芷。
    芷兮跑进屋,将方才给离与止血、余下捣好的药,端了出来,然后对白芷说:“我来吧。这种程度的伤,我还是可以处理的。”
    芷兮给白芷,小心翼翼的上药。那般善良、温存。几个人,顺势席地而坐,篱笆外,几株荼蘼,散发了幽幽的清香。
    “谢谢你,”白芷泪盈双眼,然后,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万语千言,欠下的,都在此六字了。
    “是我对不起您,”芷兮说:“我生有余罪,是我让您,替我受了碎纸之刑。”
    “孩子,”白芷轻轻地摸着芷兮的黑发,心疼地说:“我是真的将你当作女儿养过的,只是,还没等到你修成人形,我自己,先自身难保,已经无能为力再去照顾你了。你不要怪我狠心抛下了你。”
    “我知道....”芷兮哽咽着,一滴清泪,滴了下来,正滴到自己的手上。她听说过白芷完整的故事,是未若告诉她的。如果过去,她对白芷有想念,也有不见的怨,那么现在,她对白芷,只有怜惜和爱了。白芷,何尝不可怜呢?“我从未怪您,只是,很想......想得心疼,然后,便是愧疚。”
    “不要心怀愧疚。我没有替你受刑。”白芷说:“当年,混元珠救了我,是你的混元珠,救了我。所以,最终受那碎纸之刑的,还是你自己。”
    “不对。”芷兮以为,白芷只是想安慰她,于是反驳:“谁不知道,那混元珠,是伏羲的,后来送给了您。因为与您日久生情,在您受刑时,才会不顾伏羲的命令,扑过去替您承受那碎纸之刑,才救下了您的性命。”
    “所有人,都是那样认为的。但是,不对的是他们。”白芷说:“那混元珠,就是你啊!那里面,丝丝缕缕,凝结盘绕的,都是你青丝一般的儿女情长啊。因为是你,才会义无反顾地,为救我这个假母亲,以命相赴。”
    “您越说,我越不懂了,”芷兮的确懵懂了。连一旁的冥王和未若,也听得一头雾水。“混元珠是混沌圣物,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有我的气息魂魄情长?您莫不是为了安慰我,才故意编个故事讲给我听,好让我不要再难受。”
    “孩子,我多么遗憾,你听故事的年龄,我没有在你身边,”白芷哭着:“你是这么善良,即便被这个世界,冰封以待,还能在心里,布满温存和美好。这不是我编的故事,不信,你问娘娘,她,比我,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娘娘,也动容了,今日来,本便是了结她与离与、未若的公案的,若长此以往,怕是几个孩子,都要毁了。
    “恩?”芷兮抬起泪眼,不知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她只是因为见到了白芷,就是莫名地想哭,像女儿见到母亲一样,想在她怀中,撒撒娇。她不觉得,这个世界,还能再冰冷到哪里去。即便听,也是多一个故事罢了。而娘娘也对她说对不起,她觉得更受不起了。
    “还记得,世道之初,那枝吞吐天地、吸魂纳魄,流着人血的草木么?”娘娘说道。
    “那不就是我么。”芷兮越发愧疚:“我吓坏了滇儿,还,缠死了离与。我从一开始,便不该认识他,以致于,害了他三生三世,更加千年。他终是,痴情错付了。”
    “你既知道他痴情,你却不能以同样的爱,去回报他,对么?”娘娘哽咽了。
    “恩。”芷兮哭了,好伤心,她知道自己负了离与,感觉对不住他:“他说‘即便你是一块冰,我捂了你千年,也总该捂化了’,我听他这样说,我很难受,我也曾无数次,强迫着自己,哪怕去骗他,也该去迎合一下他的感情。
    但是,最后,我只是害了他。我无法爱上他,我也不爱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明明看了那些悲伤的事情,心里会万般难受,可是,每每我想去付出爱,去力所能及救他们、帮助他们,我付出的,却要么是自己的命,要么,便是别人的命,最终还是别人的命,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好害怕,每一步,我都举步维艰、进退两难。所以,我化作蜉蝣、未若却渡给我灵魂时,我宁愿选择不轮回,因为,我觉得,我活不起这些痛,明明想爱,却无能为力,明明不冷血,却又最终,还是误人被人嫌弃的。”
    “孩子,我知道,你有多难。”娘娘的泪水,也湿了眼眶:“你心中的那块冰,离与的确捂不化,但是,这不怪你。”
    “我的心里,真的有冰么?”芷兮不敢置信,但是,娘娘话中字面的意思,确是这样的。
    “恩。”娘娘重重点了点头:“因为,你被折下的那枝草木,犯的错,实在太大了。大到伏羲雷霆震怒,要即刻处死你。是我,于心不忍,我求他给你生存的机会。他禁不住我苦苦哀求,答应了,却又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用混元珠,取走了你的七情六欲,又在你的心上,附上了‘草木无情冰鉴’,断情绝爱,无欲无求,以绝后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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