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

第一百八十四回 三月为期种光阴

    
    世事无常,尘世多纷扰。
    “没想到伏羲帝让芷兮断情绝爱,却是让他的孩子,我的孩子,都受了这情劫之苦。”白芷听着冥王警告未若的话,又看未若坐在那里,面色阴郁,表情冰冷,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像是铁铸的冷器,不免又情难自以,悲伤而压抑地,哭出了声。又拼命克制,用帕掩口,拭泪。
    “白芷-姑姑,”芷兮没想到今夜,平白招来如许多不速之客,又平白招惹如许多泪雨阑珊。明明自己是当局受害者,心间最是难受,可是看着长辈在她面前落泪,她又不能不一一去哄。她不是谁的可以任意撒娇的小女儿,她只能是那个无论何时都应该表现出乖巧和懂事的局外人,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说:“您不要哭了。”
    “未若他,孤独得太久了。”白芷虽看着芷兮也可怜,但终归心疼自己的儿子,多一些,“过去的千秋万载,他从未爱上过任何一个女子,正因为如此,一旦爱上了,他便会倾覆他的所有。而如果,你没有准备好,也用你的全部的爱去回报他,就请你,放开他吧。”
    芷兮摸着白芷胳臂的手,突然便停止在那儿了。白芷的话,从某种程度上,伤到了她。因为不是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她才这般偏袒么。
    “你明明知道,芷兮情非得已,你还这般说她,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会难过么?你就没有想过,你的话,会让芷兮难受么?”未若却忍不住,腾地立起身来,将芷兮从白芷身边拉开,对着白芷狠狠地说道:“而且,从来都不是她不放开我,而是我不放开她。她从未纠缠,纠缠她的是我!”
    “未若,你不能这样说白芷姑姑,她是心疼你。”未若为芷兮说话,芷兮却为白芷说话。
    未若对白芷,始终心有芥蒂,只是,芷兮说的,他不反驳,他只是沉默,低下头,唤来无常,依旧教无常带他和芷兮,回冥府去。
    “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孽障。”冥王指着未若的背影,手颤抖地大声吼道。明明他方才教无常不要带芷兮,可是,无常却只听未若差遣:“我还没死呢,这些手下,便全凭他调遣了!简直是-----”
    只是,天下哪有能拗过子女的父母呢,冥王嘴上骂他不肖,心里不还是一样心疼。不过是扳不过命运弄人罢了。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篱笆墙窸窸窣窣作响。
    “谁?”娘娘听到树丛后,有细微的动静,厉喝一声,一个凌光指射过去,两个女子,便从树叶掩映里,摔了出来。
    二女慌乱,忙忙正身,跪拜娘娘。
    “没想到,这样的僻处,隔墙还能有耳。”娘娘问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所跪何人,为何偷听。”
    “小女马兜铃,原是落樱宫麝熏殿里,有幸侍奉过芷兮一两次的。”其中一个女子,先报了名姓:“少典君不放心芷兮姑娘,着侍中吩咐我,暗中照拂保护姑娘。”
    从一侧滚出的女子,听马兜铃这番言辞,也附和道:“奴婢旋覆,也是受我家公子木落嘱托,照拂姑娘的。”
    “既是照拂,该不要鬼鬼祟祟的好。”娘娘斥责她们两句,未作深究。对旋覆道:“你家公子,是个不甚用心的。你回去禀报时,万万劝诫着些,芷兮去冥府的事,切让他,不要四处声张才好。芷兮虽是以医女身份,照拂未若,但名义上,好歹她是封过少典妃的。说出去,怕飞短流长。”
    “奴婢遵命。娘娘嘱托奴婢定如实转告我家公子,”旋覆复命。先走一步。
    “你,便跟我们,一道去青囊,探望一下离与吧,”娘娘道:“芷兮的事,暂且不要向他提了,免得他伤心,伤势养不好。”
    马兜铃,也道‘遵命’。
    当夜青囊无话,且说芷兮,被带到凋敝殿,落地后便甚觉不妥。局促不安地,紧张说:“未若,你是守约的。我们约定里,明明写好了‘白日我来照拂你病伤,夜里我依旧回勾余’”
    “嗯”未若以一种关切的暖暖的表情,俯头望着她的紧张不安,承认她说的话都是对的,又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本来也没想这时候来,偏偏,好歹,是来了。倒是空惹了离与恨我,又让几位位尊的长辈,都得在心里埋怨我。”芷兮描述着自己心里的碎碎念,那么细致,细致到如同针孔。
    “你总想着别人的感受,那你自己呢?现在,伤痛最深的,不该是你么?”未若喉间挂着心疼的纹路:“你无时无刻,不在在乎着别人对你的看法,不累么?既是活得这般累,又为什么总是隐忍着自己的想法,去迁就别人呢?如果,你问心无愧,还要遭人怨怼,那无论对方是谁,都不是值得你顾念的人。”
    “我有愧。”芷兮眉头蹙起,泪水夺眶而出。
    “但是你也委屈,不是么?”未若看着她,“难受,就哭出来,这里没人笑话你。”
    芷兮终于,情绪崩溃了,不顾及形象的,毫无遮掩的,嚎啕大哭。未若默默在她身边看着,任由她发泄。待她重新平静下来,未若说:“心里舒服些了吧。”
    “恩,”芷兮花着脸说。
    未若掏出一块锦帕,给她擦脸边的泪,动作很轻,很轻。
    “我还是想回去。”芷兮终归顾念飞短流长。
    “好,”未若不勉强她:“玄玉在你这里,你的心意,便是它的心意。我刚教无常回去看了,那几个人,都已经走了。你回去,不会有人再打扰你。我让无常就守在你的门口。你也不要害怕。”
    原来,他带她来,不过是带她,躲开他人的指责,躲开她不想应付的尴尬,然后,躲起来,大哭一场,发泄一通。未若之为芷兮着想,是连她心里每一根心弦,最细微的拨动,都考虑在内的。那般明察秋毫红尘事的未若,此时此刻,全部的心智,都用来爱眼前的这个女子了。玄玉是未若的灵魂锻造的,与其说是‘它的心意’,不如说是‘他的’。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在这三个月契约为凭的日子里,芷兮履行着她最后对未若的‘责任’:白日,她会为他熬药侍汤,他满心满眼都是望着她的幸福,即便只是相敬如宾,在他的感觉里,一如耳鬓厮磨,举案齐眉。
    黄昏,她会回到自己的尺寸之地,在院落屋前的一亩三分地上,播种自己的光阴。
    一块地,一道小池,一畦茭白,两架葫芦,三垄流苏茶,构成了她的世界。
    离与亦在养伤,养伤之余,依旧会视察各部。水患,在共工的操纵下,算是暂时平息了,南方六部和其余部落,也陆续解除藩篱,彼此互市通商,竟也有了欣欣向荣的迹象。
    这个仲夏,都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祥和之色。
    芷兮不知道,其实,离与,还会每日,去看她。只是在暗处,静静地,偷偷地,从远处望一望她。
    仲夏快结束的时候,三月为期的期限,到了。
    未若已恢复大半,这日芷兮黄昏时分离开时,他便拉住她的衣袖,央告:“明日你便不来了。”
    “既是契约,便有期限,你这个总是爱缔约的,该是最清楚的。”芷兮无情,依旧一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样子:“明日,我便要回青囊,给滇儿帮忙照拂别的病人去了。说来,你还是最例外的,哪个病人,要医女日日上门看护的。看来,你当个‘官’,好处还是挺多的,要记得,回报人类啊,少死几个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未若看着芷兮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便忍不住想笑,于是,也以逗趣的口吻说:“既是例外了,那,再多例外一回呗。我今日,想去你家做客。你不是跟我说,你种了许多果蔬么,我想吃。”
    “那,看在你是我第一个从头到尾照料的病人的份上,”芷兮也调皮地笑了:“我,允了”
    三个月,没有世事纷扰,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指责排斥的日子,让芷兮,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芷兮扶着他,在她的勾余院落中散步,但见:满树茶花,如覆白雪,清丽宜人;葫芦架在竹竿上,爬着绿绿的蔓儿;莲子萌了一池青葱.......
    “呐,这个,这个,”芷兮从架子上,采着那些她亲手栽种培植起来的果实,一个一个,都塞到未若的怀里,灿烂地笑着说:“都是清热解毒的,最对你的症。”
    “这么说来,这些,都是你,特意为我种下的?”未若受宠若惊,脸上现出同样灿烂的笑。
    “你是第一个尝的。”芷兮俏皮地说:“当作鸿门宴,送你这个死神,我可不用来回跑,去看你了。”
    “你不去看我,我来看你,”未若耍赖。
    二人的样子,竟是那般阳光的幸福的样子。却不知,离与,就在花篱外。
    每一夜,他都如密境青狐一样,宿在花间,悄悄宿在花间,为了守护她。
    此刻,看到未若和芷兮,柔情蜜意,他的心中,别提如何酸楚:“这些,原来,都是你为他,种下的。”
    看来,离与,曾经,竟以为,那是芷兮为了怀念桃花坞,为他种的。竟是,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他转身,蓦然离开,一个人,向着桃花坞走去。那里,三个月前,还是萧索布满杀机的花瘦坞,自从芷兮离开,他也每日,在那里栽树,亲自松土、浇水、施肥,直至他们,也长成了小树的模样。
    他为她种树,而她,却在为未若,栽药。何等讽刺。
    他看着那未成林的树苗,眼中现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色,花树下,走出来,芷兮的身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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