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枝草木美人

第一百八十五回 喜脉天降却成愁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未若方愈,芷兮与之解除契约,约好再互不相欠。却是,刚结束一段约束下的岁月静好,又迎来一段飞雪加霜。
    书接上回,芷兮将架上塍间的瓜果,摘了许多塞到未若怀里,未若眉间眼末,尽是受宠若惊的幸福,竟有一丝错觉,让他憧憬与她田园夫妻的惬意。
    冷不防,这个季节里,雨多土湿,芷兮脚下滑了一跤,未若情急伸手扶她,怀中的瓜果莲子蔬菜,便哗啦啦,散了一地。
    二人又俯身从湿地里,捡拾落果,芷兮冷不丁抬眼一瞧,昔日冷若冰霜的未若,脸侧、下巴、眼角,涂抹的都是泥,像是墨染的画,禁不住手掩口,笑起来:“未若,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个泥菩萨.....”
    未若闻言,抬起头来,也笑了,笑里含着宠溺:“还笑我,你自己,更像个泥菩萨”,说着,伸手,又揩她脸上的泥巴,确是,越抹越黑。
    未若便站起身,走到院落中的水井边,用辘轳摇上一木桶水,拎到石凳边的陶盆边,将水用木勺舀入盆中,唤芷兮来,替她撩起手边的衣袖,又将她的手,轻轻浸到水中,要给她洗手。芷兮想起之前他附身岸土时,也是这样的情景要为她洗脚,脸红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慌慌推开他,说:“我自己来。”
    快乐的光阴,总是倏忽即过。日头掠过西山,一点一点,淹没了红红的笑颜。晚飧时辰到了。未若劈柴,于灶前生火,芷兮围上布裙,切菜,又由未若来烹调,炊烟袅袅在木屋上升起。
    与其说是未若让芷兮来请他作客,不如说是未若借着作客做菜给芷兮吃。少时,他便将烧好的荷花冻菱、五花莲子羹等三菜一汤,齐齐端上桌来。按着芷兮的肩膀,教她坐到桌旁,与他同桌而食。
    食间,未若一味给芷兮夹菜,放到她端在手中的米饭盅中,又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吃,芷兮被他看得,有些难以为情,心想着,这碗饭,应该尽快吃光,好打发他走。
    可是,偏偏,胃里涌上一股酸水,翻腾得难受,她忍了又忍,还是将饭菜,都呕了出来。
    “芷兮,你没事吧?”未若早紧张地扶住了她,捶打着她半躬的瘦弱的背。
    “可能,吃得太急了。”芷兮抚抚胸口,不好意思得说:“见笑了。”说完,她慢慢又坐直了起来。
    “我给你叫医女来。”未若说完,已起身大踏步越过门槛,穿过庭院,往青囊去了。
    “不--用---”芷兮紧追着出来,却还是没来得及拦住他。
    “真是的,小题大做”芷兮兀自埋怨:“就是吃饭噎着了,去请什么医女,生怕别人看不到我的笑话。”
    少时,不儿便随着未若来了,踏入门槛,便说:“滇儿忙得走不开,教我来了”
    “就是你,我也不该耽搁得起,”芷兮忙给不儿让座:“未若,太小题大做了。我不过吃饭急了些。”
    未若看她的样子,很是憔悴,心疼溢于言表:“是不是这些时日,冥府勾余来回跑,又要为我熬汤送药,累着了你。总让医女给你瞧瞧,我才放心些。”
    “无怪乎他走一趟,看你这气色,不似个寻常的,莫不是冥府寒气太重了,”不儿说着,坐到她身边,伸手给她搭脉。
    不把不要紧,这一搭脉,不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紧张得未若都沉不住气问她:“她怎么了?莫非真的是冥府寒气过重,伤着了她?”
    “这,这....”不儿看了看未若,又去瞧未若。就是不说话。
    “不儿,你这是怎么了。”芷兮却伸出手来,摸摸不儿的额头,“你说呀,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该是死不了。”
    “脉象圆润,按如走珠。”不儿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是,喜脉。有三个月了。”
    喜脉?
    芷兮闻言,脸色煞然通红,娥眉低垂,手足无措,这突如其来的,哪里是喜,竟是愁和窘迫。
    未若望着她,这突如起来的‘喜’,无异平地惊雷,在他本来泛起爱情涟漪的心上,搅起了惊涛骇浪,他半跪在她的坐凳前,眼睛仰视着她,眉间紧蹙,喉间哽咽,想问什么却又似方才不儿一般,问不出口,只说了:“你......”便,说不下去了。
    不儿可是更不明就里,本来芷兮未若二人,便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日落还同桌而食,之前更是在冥府,有过三月之约,现下,连不儿,也免不得小声嘀咕:“难道,你俩......?”想问出来,却又难以启口。
    气氛尴尬的仿佛凝滞,不儿附到芷兮耳边,私语问她:“你月事多久未到了,自己竟不留意么,早该来青囊问问我”
    芷兮愈发窘迫得面色发赤,只小声回不儿:“我原只是以为,冥府寒气重些,过了与未若‘三月为期’,我回来将养将养便好了,顾而也未在意。谁知道......”
    不儿听了芷兮的答话,心里的疑惑,愈发重了,深觉,芷兮此言之意,她于冥府时,已与未若有染,孩子的父亲,便是未若。可是,她也是个腼腆的,不再明问。毕竟,芷兮,名义上,还是任姒妃呢。
    这许多话,本来问出来,说出来,或许能澄净很多,怪就怪在,明明只是想为对方留些颜面,到头来,确是误会了彼此,受害的还是被冤枉的那个。而这次,不儿真的误会了芷兮,芷兮也的确,被莫名其妙,并不知不觉地,被冤枉了。
    “我给你开些安胎的方子,”不儿说:“你自己也该懂些,一定要安养胎气。”
    自始至终,未若在不儿面前,都再也没有说话。不儿开好方子,未若主动跟着她,又回青囊去抓药,毕竟不儿只带了些消食厌食的药材,并未想到,会诊出喜脉来。
    路上,不儿实在好奇,忍不住问未若:“孩子,是你的么?你这样做,对得起离与么?堂堂少典帝,他封她的,可是正妃,若知道了此事,能饶过了你,放得过她么?”
    “这要问芷兮的心意。可以先不告诉离与么?”未若没有明确回复不儿孩子的身份,因为,他还不清楚,芷兮到底愿不愿意,为了孩子,回到离与的身边去,倘若她愿意,他自会去替芷兮澄清,说明他与芷兮之间清清白白,可是,若芷兮,终归不能面对离与,那么,这个孩子,他,可以认下。
    未若之爱芷兮,的确已经超越了世俗的一切偏见。
    可是,就是未若这为了芷兮着想的不明确,让不儿,竟在心里,彻底确认了,这孩子,就是芷兮和未若的私生子。
    未若拿药回来时,芷兮还呆坐在原处。
    未若将药放在她手边的桌角处,又像方才一样,半跪着俯在她的身前,眼睛仰望着她,她的眼睛,呆滞而无神。
    “是离与的么?”未若明明早猜到了答案,他用双手,将她的冰凉的双手,捂在手心,轻声地问。
    “恩。”芷兮点头。然后,她回过神,从未若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未若,你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这件事情,你自己承担不起。”未若干脆坐到她脚下的地面上,双手环着膝,表示他不走,而且,还准备,与她长谈。
    “我教你走啊!”芷兮显然又悲又怒:“都怪你,非要去叫不儿,现在,你知道,她知道,很快,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知道。还嫌我的笑话,不够多么?!还嫌世人,嫌弃我,不够多么?”
    “少典明媒正娶,封你做的是嫡妻正妃,你若怀了他的骨肉,天经地义,我想离与也定会欢喜,谁能有何借口,有何权利,笑话你半分?”未若看她难过,手从膝盖上放下,有些无措,但字字铿锵,想以此安慰她:“除非,你即便是有了他的骨肉,依然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愿意,”芷兮斩钉截铁地说:“我好不容易,盼到了,三月之约到期,我便可以天涯海角,一个人,过完这一生。再不用白芷姑姑担心,我一个冰封心肠的女人,还要祸害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从此,再不会有人怨我。现在,你教我怎么办?他若不知道还好,我还可以躲起来,隐姓埋名,但是,他若知道了,我还躲到哪里去?如何隐姓埋名?我,连拒绝他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原来,你方才吃饭,狼吞虎咽,那般着急,竟是,为了,早点赶我走么?三月之约,于你来说,便是好不容易摆脱的‘卖身契’一般的存在么?那么难捱么?我还以为,你,哪怕有那么一刻,会像我一样,感到幸福。”未若却真的伤心了,她的一字一句都扎着他的心,但是,他,终归是心疼她,放不下她:
    “白芷是谁?她的话是圣旨么?你这般记在心上。离与我不知道,但是,她的话,代表不了我,也替我做不了决定!你既然怨我唤来不儿,让她知道你有身孕,那么,我来为你负责,我愿意为你负责。你腹中的孩子,我会待他/她,如同己出。”
    “你为我负什么责?你若真如此做了,我俩,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芷兮听未若的话,却愈发恼怒。
    “那便不要洗清!”未若也生气得站起来,双手把着她的肩膀,眼睛里充斥着深情和激动的火焰,似乎能灼伤了她:“我说过,这个世间,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呢,跟我扯在一起,就让你那么不能接受么?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觉得,那般羞耻么?”
    “未若,你不要逼我了,”芷兮的眼中,盈出泪来,最近,她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哭,之前受过多少物是人非,她哭的也没有这几日多:“我回报不了你的爱,爱上我,是你的错,你改了吧。”
    “我不用你回报。”未若的语气,沉稳而坚决,透着他身为男子所有的担当和深情:“我只要你,允许让我在你身边,陪着你,爱你,照顾你,就够了。除此之外,我这一生,别无他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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