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忆椒房宠,那堪永巷阴。
木落一声令下,身后的执刑官旋覆,将烙铁,举到了芷兮的颜侧。
“住手!我认罪!”未若的声音,冰凉地穿透而来,那般深沉,不舍得她受一丝苦楚。
“很好!”木落狞笑:“就只是这样,便招认了。真没意思。”
他将背对芷兮的脸,重新转向芷兮,说道:“看来,隔壁的冥府少主,还真是对你情根深种,我只一吓唬,他便沉不住气了,还真是心疼你啊!”
“还用刑么?”执刑官旋覆再次问。因为依照木落之前的指示,对芷兮用刑,只是逼未若认罪的手段。
“当然要用!”木落却出尔反尔了:“这样情深义重,若说他俩无私情,还真是没人信了!既是有私,这样的祸水红颜,留着,何用?!!!”
他这重新的一声令下。但听“嗞------”是烙铁上的火,划过润泽的皮肤,发出的瘆人的烙印声。
“木落!你这个畜生!”未若在槛狱,隔着栅镂,咆哮,似这里曾经关过的兽。
“不好,你骂得不够好,我怎么,也比畜生,能做的多些!哈哈哈哈----”木落的声音,在永巷荡漾。
他将手,覆上她绝美的颜,在刚烙下的丑陋的疤上,他的手使劲一扽,那疤上,便被扯下血肉连接的肉丝来,被他直填到自己的嘴里,“现在,我吃了你了。我比他们,更知道你的滋味了。”他的手,又摁到她更深的伤口里,伴随着芷兮的尖叫,是她,滑下来的一行泪,留过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好落到他的手上。
那一刻,木落的手突然停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这个他如畜生一般羞辱的女子,也曾经是他那般珍视的人,桃花坞里,她为他做过羹汤、缝过衣衫、讲过故事、治疗过伤,他做错事情,她批评过他,他总想让她叫他哥,可是即便她那时不记得密境事,她也只当他作需要呵护的弟弟......
锄田耕种、牧鸭刈荆、捋柳作哨、市井鬻鸡鸭、籴米面,虚室朗诵、编筐、织麻、养蚕、种稻、市井鬻粮......往事历历,竟让他,有一丝,要心软了,然后,他摇摇头,刻意地,让自己清醒,他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神经错乱、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芷兮听:
“不,不,不对,你从未对我好,你从未爱过我,这些,这所有的,在你心中,都不是你要给我的美好,是你跟离与、跟当时化作骨错的离与的回忆罢了。那时,我虽常从京城回去,也曾自我沉浸在你与他桃花坞的幸福之中,我以为,你至少,爱我和爱离与,是一样多的。可是,到头来,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一刻都没有。”
“我谁都没有爱过。”芷兮看着已经如同走火入魔的木落,绝望而伤心地说道:“包括我自己。如果作践我,能让你心里平衡些,那尽管用刑,烙印、毁容,这样的招式,已经不新鲜了,我上辈子,早便受之如常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我说的是对的,你谁都不爱,你这个自私冷酷无情的女人!”木落被芷兮的话,又刺痛了,回归了他方才的狰狞冷酷:
“那,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你也认罪吧,承认与未若通奸,巫蛊害君,和隔壁那位,作对绝命鸳鸯。我便让你少受些苦。”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认罪!”芷兮平静地说。她,被迫,被伏羲封情绝爱,她可以承认,自己过去谁都没有爱过,承认自己的无情,但是,不代表,她可以连同自己的清白和人格,一并抛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单纯坦诚、问心无愧,已经成了她在世间唯一最后的骄傲。
这是她守的初心,亦是,她的底线。
“好,那接下来这些罚,是你自找的!”木落又转过了身去,手一挥,旋覆,便将那摆在她面前的酷刑,一一施展。
未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无能为力,嗓音都喊得喑哑了。槛狱的人,夺了他的玄玉,亦对他,拳打脚踢。
不一会儿,芷兮身上,鞭痕累累,脸上被针,戳了无数针眼、锁骨被铁器戳穿,双手被盐泡,生生剥皮......
“芷兮,你认罪,认罪啊!”未若哭着,撕心裂肺,身体撞击着铁栅栏,想冲撞出去,他向着芷兮嘶吼:“你认罪,我陪你一起死。”
他再也不能看着她,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坚守所谓的清高,受这样非人的苦痛了。
只是,芷兮,晕倒一次,被泼醒一次,又被新一轮的酷刑折磨,再晕倒,周而反复,她,面色,已不能称之为面,却在嘴角,对着未若,挤着苦笑,微弱地说:
“我不认,我若认了,我的清白,你的清白,便再也,洗刷不清了。”
“什么名节、清白,我从来便没有在乎过!”未若这话,说了多少次,芷兮从来都觉得他在说谎,此刻,却信了。她见未若,转向木落,他说:
“木落,我所有的罪都认,我知道芷兮的笔迹,我可以代她,签供画押!你说的对,我就是对她情根深种,我就是对她,心有不轨,孩子是我的,为了她,我谋害她的夫君,所有罪,我都认了,也替她认了。你放过她。给我们两个,一个痛快的死法,可以么?与她,生同寝,死同穴,我此生,无憾了。”
生不能同寝,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名声,换他俩的‘死同穴’吧。
可是,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施在芷兮脸上的烙印,恢复成了那绝美的样子,那些针眼,那些穿透的骨头和血,活剥的皮,都,在以被施刑的次序,一一恢复如初。
芷兮,依旧是那个,倩兮卓然的绝美女子。
永巷槛狱,在场的木落的走狗,都惊呆了。旋覆,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手中的刑具,咣当坠地。
木落闻声,回头,看到芷兮那毁却的容颜,‘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那般楚楚动人。他同样地,惊诧了一瞬,继而,他步步逼近她:
“我本来想, 我得不到的,我便要毁掉,现在,既然我毁不掉你,我也可以得到你!”
木落撕扯开她脖颈的衣衫,将一只袖,褪下半肩。美人如玉,那美恍得他,恍若隔世。那一瞬间,他竟然开始幻想:倘若,你曾经真心爱慕过我,倘若,你是心甘情愿委身于我,我,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么?我会变好的吧?我待你,该会如从前温柔的吧?
“木落,你敢碰她!”未若刚刚欣喜芷兮恢复自身的能力,现在见木落竟又要以这样的方式侮辱于她,他的心,沉到了地狱的底端,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整个地,被撕裂了的痛苦。
“我有何不敢?”木落的手,重新覆上她绝美的容颜,感受着指尖下的细腻“她,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么?一心一意望上攀爬。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水性杨花!连你这样的阶下之囚,都能一亲芳泽,致她有孕,我,又为何不能呢?”
“木落,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芷兮为他感到悲哀地,平静却冷漠地说道,从前那对待弟弟般的宠溺,从她脸上,再也看不到了。“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又或者,你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子的么?”
“你若求我,我可以宠幸你,将你纳入椒房”木落的手,游移在她光滑的皮肤间,又扯下她左臂的衣袖来:“现在想来,方才那样将你这人间尤物毁了,倒当真是可惜了。”
“怪我,有眼无珠。”芷兮说:“没有认清你。离与,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么?”
“不要故意装清高了,从本质上,你和我,是同一类人,那便是,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为草芥”木落说:“不要做出一副为离与着想的样子,他没有看清我,他不一样,看不清你么,你一句谎言,他便可以认你腹中的孽种,当他的亲子。”
“我虽不能爱他,”芷兮平静地说,:“但是,我从未骗过他。”
“还是这样,人长得漂亮,也会说漂亮的话哄人,”木落愈发得寸进尺,嘴贴近她的耳际,耳语道:“不如你哄哄我,我今后的地位,会比他,更高,也坐得,会比他更稳固些。”言下之意,芷兮说腹中子是离与的,不过是攀附离与的少典君身份罢了。
人之为小人,便是连度量,都小了。觉得这个世间,从来便没有什么高尚,充斥的,不过是卑鄙。
他的唇,在强迫她的颈项。他的手,去抓她的手,碰到了她手间的浊灭。那浊灭,竟在他触碰的时候,如同触电。
原来,浊灭不仅可以为芷兮,恢复那么多伤,还能为她,赶走一些,如同嗜血野兽的人。木落方才,活吞了她一块肉,浊灭,都要替她,讨回来。
木落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左手执着被浊灭所伤的右手。继而,他感到恶心,俯下身,开始呕吐。
“原来是它,是它,在护你。”木落指着芷兮左臂的浊灭,对旋覆说:“替我取下它,砸碎它,它让我恶心!”
木落是被伤糊涂了,就像他曾经受她的情伤时,一样,被情软弱了那样,现在,他头脑不太清晰。因为他也不想想,浊灭,是何等的圣器:
当初,离与还是狐后之子时,狐后将这灵器,给了离与,而离与,因为对芷兮情根深种,将浊灭又转送给了芷兮。芷兮割舍归还离与所有的东西时,浊灭,却始终跟着她。或者,天理昭昭,也知道,她才是狐后之女,这圣物,也本该,便是她的吧。
现在,他木落碰它,尚被反噬,而旋覆修为,远在他之下,又岂能从芷兮身上取走呢?
“你先给我松开绳索,”芷兮看着旋覆使出浑身解数,取不下她一个手镯,于是对旋覆说:“我替你取下来。”
“你这个妖女,休想耍花样。”旋覆本能得,矢口拒绝:“教我放了你,除非,我死了。”
“我不是妖女,我现在,是个一点法术都没有的凡人。”芷兮平静而诚实的说:“我跑不了,而且,若没有浊灭护我,你方才的刑罚,早便凑效了,不是么?还会像现在这样,徒劳无功么?你不是乐于折磨我么,我给你摘下来多好。”
倘若,芷兮是那种机敏的女子,这样的脱身法,该有多么好。只可惜,她,是那种身无长物、脑袋不好使,偏又诚实得让人觉得虚伪的人。
旋覆给她解开了绳索,她乖乖地,自己掩好衣衫,从左臂摘下浊灭,然后,投入了那烘烤烙铁的火炉中。再然后,她抓起方才旋覆烫她的烙铁,自己向着自己脸上,烫去。
“为什么?”木落,却把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要自毁容貌?”
“因为,你,也让我恶心。”芷兮不屑一顾。毁容,只为,躲避他的侮辱与亵渎。
【跋】
一千年前,木落未修成人形、还是凤凰木时,花叶被滇儿打落: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凤凰木的花,飘散到地上,铺成了花径。
芷兮将那沾湿的花红,一瓣一瓣拾将起来,泯口一吹,将丹凤之花,重又吹回到了凤凰木上。
那凤凰木枝微微摇晃,恍若向她颔首言谢,低枝垂拱,挂落了她松绾云髻的荆木钗,一瞬间,青丝散落,倾世红颜,倾城而醉
他以为,这一拾之恩,在日后,会结出他的‘木拾前缘’。
他以为,他会牵着芷兮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以为,她,是他的。
可是,他从不曾想到,到最后,换来的,会是这样的缘果:
如此温婉一枝草木美人,一句痛心疾首:‘因为,你,也教我恶心!’
谁又曾想到,木落与她,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那一刻,木落的眼中,滴下了一颗泪。
他发誓,他再也不会犯爱上人的错误。再也不会了。这是他的,最后一滴,因为痛失所爱,而会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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