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秋日的天空总如淡水墨画一般,云雾清浅慵懒,随风流动。
因为还在孝里,郑令意也不好四处的走动,倒是高曼亦和万圆圆常带着孩子来,点儿和酱生两个人挤在一张摇椅上,不言不语的看着天空上云卷云舒,像是有什么心事。
两个孩子这般佯装做成熟的样子,让几个大人纷纷侧目偷笑。
“嗯。”酱生研究了许久,忽很肯定的指着天空对点儿道:“龙须糖。”
点儿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将云认作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还有愁绪,他顺着酱生的话说:“想吃吗?遣人去铺子里买吧。”
酱生鬼头鬼脑的看了郑令意一眼,对点儿小声道:“偷偷的?”
“牙还要不要?”郑令意戳破了小人儿的幻象,小人儿才几粒牙,前几日掰开嘴一看,竟有了黑点。
吴罚很是严肃的跟酱生说,这是有虫了,害得酱生以为自己牙里住进了虫窝,吓得哭了好久,绿珠伺候他用牙粉时,再也不耍赖躲避了。
酱生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可怜兮兮的看着点儿。
点儿无奈一笑,只好剥了枚枇杷让酱生捧着吃。
万圆圆与高曼亦用过点心之后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了,倒不是怕自己不在宅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家中事务繁多,两个女人累是累一些,可胜在心安。
郑令意知道吴罚嘴上说将舟娘送去庵堂,实际上却是拘在了庄子上,舟娘原先很是不安焦躁了几日,不过她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巧罗,而后巧罗给她布置了一个草堂做清修之地,也无任何人逼迫询问她,日日三餐送到门口,大多是素食,偶尔给一碗荤汤或是鸡蛋,舟娘也很少吃,她渐渐就在庄子上安生住了下来。
她是安生了,可她只要好好的,便有人心里不安生。
吴聪早知道舟娘被吴罚弄走了,也曾当面质问,吴罚只说三个字,“心虚了?
吴聪气得跳脚,说什么舟娘是他姨娘的亲妹,吴罚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而且舟娘已经是自由身,若是吴罚再不肯放人,他就要去官府告吴罚了。
吴罚与郑令意那日是被万圆圆、高曼亦请去的,两人商量着要将中公的一份财物分给吴罚。
吴聪尚且不知道这件事,眼下没有旁的事情比舟娘更要紧了。
“你要告我?”吴罚信手将小账册递给郑令意,不轻不重的睇了吴聪一眼,道:“好啊,姑且试一试吧。”
万圆圆和高曼亦连忙劝阻,万圆圆是因为觉得闹到公堂上不好看,毕竟这家里还有孩子,吴家还要继承下去,闹成了个京城里的笑话,往后孩子议亲都要将这事提出来说一说。
高曼亦则是担心更多的东西,吴罚为什么扣下舟娘?他显然是在怀疑着什么,眼下无据又如何,只把人捏在手里,不怕吴聪蹦跶的高。
吴永安那几日的怪异,高曼亦看在眼里,连问都懒得问,若是吴聪做了什么,这个蠢货定然有牵连,说不准经手的事情比吴聪还多,为着自己的私心,高曼亦也赶紧说和。
她借口有事同吴聪说,将他好言好语的劝了出去,一出门便换了冷漠口吻,让他安分些,要么回军营去,要么谋个官职待在家中等孝期过了成亲。
“没想到二嫂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吴聪先是讥讽,又痛心疾首,一副很为高曼亦担心的样子,“您难道就不怕三哥他们日后蚕食吗?今日他们两个来,便是要好处来的吧?!”
“不是他们要,是我双手奉上。若你有更有出息些,我也定然如此拉拢。”高曼亦说罢,扶了香寒的手转身就走。
香寒有些惴惴,道:“夫人,您何必给自己树敌呢?”
“我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女人,叫他如鲠在喉的人,从来都只有三弟一个。”高曼亦不以为然的说。
从前是吴聪以庶子身份下意识就与吴罚相较,如今看透了吴永安的无能,更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舟娘在吴罚的手里,吴聪脖子上就好像永远的悬着一把薄利的刀剑,叫他寝食难安。
直到了秋日里,郑令意才有时间好好瞧一瞧从吴家分到的那些东西,
面上都是些寻常的东西,不知年头的扇坠,不知出自何家之手的折扇,甚至是一笼绳编的十二生肖,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积攒下来的零碎东西,全叫吴罚给拉了回来。
打开几个箱子,那面上一层都是这些东西,连绿浓的脸都有些沉了,郑令意却不是很在意,拎起拴着红绳的一只猪仔,笑了笑,叫人洗了晒了拿去给酱生玩。
这些玩意,说句难听的,堪称破烂。
转折之处在第二层,第一个小匣子第二层挪开之后,还盖着一层帕子,绿浓掀开一角看过,就是一副头面。
这整块的帕子掀开时,只见王母驾鸾金挑心中间镶嵌了好大的一颗鸡血红,绿浓看得都愣住了,小心翼翼的捧了来给郑令意看。
郑令意也被宝石晃了眼,捻了帕子拿起一枚云纹头鎏金银掩鬓,掩鬓一移开,露出底下的一个狂草的米字来。
“原是祖母的东西。”郑令意自语道。
米氏身故后,嫁妆应该都还给了米家,这副头面既然留下了,定是米氏点了头要给吴老将军的,照理来说,该给了乔氏或是吴柔香才对,怕是枕边人和嫡女都不如他的意,这才一直收到了现在,竟落在了郑令意的手里。
“这么大鸽子血如今也是有银子也难找了,女儿的嫁妆里若有一份这样的头面,便是压箱底儿也够了。”
郑令意有些奇怪,这件东西怎么不曾在单子上看到过,拿起单子一瞧,原是有的,不过只草草的写了一套金头面便算了。
绿珠见了这副头面,对余下的东西更有了兴头,掀了另一个箱子的第二层来瞧,却只见到一方黑兮兮的砚台。
见绿珠垮了脸,郑令意忍不住笑道:“是什么?”
绿珠了给她看,道:“只是个砚台,也没雕花儿没雕鸟儿的。”
那砚台触手如玉,质感极为娇嫩细润,郑令意已知并非凡品,轻轻的呵了一口气,砚台上顿时凝出密密的水珠来,这样砚台,磨墨如火融蜡般轻松。
绿珠见此状也明了,雀跃道:“是不是也是好东西。”
郑令意将砚台翻过来一瞧,后边还落有铭文,正是秋安居士生前所有的爱物。
“只怕是抵得了京中最好地段的一间大宅了。”郑令意抚过这块砚台,质地细腻如婴儿肌,她却微微皱了眉头,“得的东西越好,只怕夫君心里……
好东西却还不只这些,沉在箱子底下的有一刀一剑,刀身古朴厚重,剑体轻灵飘逸,出鞘立见寒光,吹毛立断,看得绿珠冷汗涔涔,不敢再试。
还有一匣子的珍珠,面上一层都只有黄豆大小,虽是大小趋近且圆润却不值几个钱。郑令意随手拨弄了一下,却冒出几颗茉莉花.苞那么大的,再一拨弄,又冒出一颗鹌鹑蛋那么大的。
郑令意都疑心这匣子是会生财的聚宝盆了,干脆拿了个大碗来都倒出来数。
豆大的有一百六十六粒,花.苞大的有五十九粒,鹌鹑蛋那么大的有二十粒,还有十粒酸杏那么大的,叫绿珠笑眯眯的说:“能给夫人打一副珍珠头面了,您戴珍珠肯定好看。”
“哪只一副头面,三副都够了?”绿浓将匣子盖上,又细细的记下每一粒珍珠的数目。
如此细挖出来的好东西着实不少,而且好些都是躺着就能生钱的东西,就像那方砚台,年份越久只怕是越值钱了。
虽然比起来,还是大房和二房得的多一些,但郑令意心里明白,分给她们的东西更务实,留给吴罚的却是压箱底儿的,想起自己两个还分了一份中公的,郑令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东西入了库,账册和钥匙收到了一处,佩儿从外院带进来一封信,信上落了寇家陈氏的名儿,打开来却有另一封信,只能是郑绵绵的信了。
先前郑令意回信一封,直接回给了万姨娘,问她可有属意的人家。
万姨娘第二封信来却没再提了,只是问了些天暖天凉的寒暄之语。
今日却又来了信,上一回大概是矜持,这一回却要认真议一议了。
万姨娘会制香,大概是从前在闺中时学过的,早年间也靠自己制香,家里人再做些针线活,一起支起摊子讨生活。后来入了府里,这制香的手艺成了个打发时间的,但也是精进了不少。
如今母女俩在硕京除了收收租子之外,白日里无事做些香粉、香料一类的卖,店里请了个小丫头在招呼着,又只招待女客,也不会因为做了生意就叫人看轻了。
万姨娘的日子过得越发惬意,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郑绵绵的婚事,此番来信说,还是想将郑绵绵嫁一户好一些的人家。
嫁人自然要嫁好人家,只是郑令意不知,万姨娘的‘好’要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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