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念听说大司寇夫人李氏和廷尉正夫人陈氏来向自己请安时,着实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淳于氏与魏氏的关系,也就明白了。赵欢一上来,三公之中权势最大的二位就被迫致仕,魏彰之所以还稳坐钓鱼台,也不过是稳定人心罢了。现今李氏来向自己请安,估计是想借自己的枕头风,保住魏彰。
但是,她们怎么知道,其实朝堂之事,是她吹多少枕头风都不管用的。赵欢之所以还不动淳于氏,一是因为父亲余威尚存,二则是需要淳于氏替他守江山。但只要时间一长,父亲没有起复的可能,没有战乱,淳于氏,大概就只能做个尊贵的皇亲罢了。
不过,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她现在最想要的不过是诞下嫡长子,稳固她自己以及淳于氏的地位。就算魏氏与淳于氏是亲家,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犯不着在这事上与赵欢产生间隙。所以尽管张氏做的糕点她很喜欢,但对于她们的请求,她也只是用场面话敷衍过去。
赵欢晚上回来的时候,她一边帮他褪下外袍一边说这事,“魏彰与张勉的夫人今日来向我请安。”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想借你的枕头风保住魏彰和张勉?”他回头看着她道。
她抱着他的衣袍坐下,挑眉笑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你现在是要向寡人吹枕头风了?”他饮了口茶,笑着问。
“那我的枕头风你听还是不听?”她靠在桌上,托腮看着他笑着问。
“就得看是什么样的枕头风了,如果是保住魏彰和张勉这种应该不会听。”
淳于念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将他的外袍折好,“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咯?”
“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淳于念微微皱眉,“但是今日她二人前来,并不是想保住官位,而只是想全身而退。”
赵欢不禁转眼看着她,“当真?”
“他们都不傻,如今形势,再不自己退下来,你可就要用雷霆手段了。”
他笑了笑,“你这是擅自揣测圣意。”
她挑眉满不在意道:“但是他二人也不能立马换下来,毕竟何宽刚入朝,此举太过冒险,更何况,你觉得何宽真的能担此重任吗?”
“欧阳节不也做了大司徒?”
“江湖阅历,欧阳节确实不如何宽,可朝堂之事,何宽是个素人。既然你能让欧阳节做大司徒,那为什么就不能让张勉做大司寇呢?”
淳于念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当初,欧阳节是被他连吓带骗地拉入自己的营帐之中的,那可以以同样手法拉拢张勉。
“我不是没想过,但张勉的情况与欧阳节不一样,欧阳氏是有自己的根基的,不需依附谁。可张勉是魏彰的学生,而魏彰身后是整个淳于氏。”
魏彰忠于淳于氏,张勉忠于魏彰。
“那陛下觉得哪一座靠山,有陛下这一座可靠?如今淳于氏,自身都难保了,还能保得住谁?”
赵欢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淳于念扬起半边嘴角笑道:“张勉对魏彰是师徒情分,可对于淳于氏呢?如今淳于氏已无起复之可能,还有追随的必要吗?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应该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还应该告诉他,不忠之臣是何下场。”他不禁笑道。
“要有雷霆手段和菩萨心肠才能收拢人心。” 她亦是笑道。
赵欢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点,“明明是个女子,行事却是如此诡诈,萧湛究竟都教了你些什么?”
“妾身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她看着他,笑得有几分邪性。真正诡诈的,是赵欢自己。
如果当初对欧阳节的拉拢是连吓带骗的话,那此次针对张勉的,恐怕就只有恐吓了。
“魏彰之心不可动摇,张勉对其情义也稳如磐石,光用雷霆手段也不一定能够使其臣服。最好的办法是离间,使他师徒二人心生嫌隙,那魏彰就如同断臂,往后只会更难过。”
“要杀了他吗?”她皱眉问,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赵欢转眼看着她,“不行?”
“不是,”她强笑道,“让下边的人心生畏惧也是好事。”
赵欢看着她,心知这并不是她的肺腑之言,也许她是觉得自己过于毒辣,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声道:“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吹吹枕头风了傻瓜。”
“嗯?”她不禁抬眼看他。
“求我放过他,毕竟三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笑道。
“当真?”
“当真。”
“求陛下让魏彰全身而退?彰显陛下仁德。”
“准。”
“谢陛下。”
赵欢笑着拉起她的手,“为什么要帮他?”这人嘴上说拒绝了魏彰夫人的请求,可饶了一大圈,不还是为他求情了?而自己,全程都被她牵着鼻子走,竟然还夸了她聪慧。这究竟是巧合如此,还是她精心算计?他全然不知,但哪怕是算计呢?于他也并无半点坏处,他也愿意身跳其中。
“兔死狐悲罢了。”
三公相继倒台,换上了他自己的人。在这一场博弈中,自己作为淳于氏的女儿,哪里会没有几分感伤?
闻言,赵欢心中有些难过,她还是不信自己。他松开她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认为自己是狐?”
见此,她方才觉得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皱眉问,“我自以为,到今日,你总该有几分信我了。可你刚才说了什么?兔死狐悲?淳于念,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你才信我?”
她慌忙抓住他的手,“对不起,我只是……”
“陛下——”
这时平安忽然从门外进来,淳于念见此,也不便再说什么,松开了他的手。
“何事?”赵欢皱眉问道。
“聂婕妤宫中来人说,大皇子病重,还请您过去看看。”平安焦急道。
“是何病?”他忙起身问道。
“听说是积食引起的高热,上吐下泻。”
“太医瞧过了吗?”
“看是看过了,但终不见好,您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走!”
淳于念忙起身将外袍披在他身上,“我也过去看看。”
他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俩人急忙地赶到庆熹宫,聂柔桑见赵欢过来,也顾不得行礼了,扑进他的怀中,哭道:“悦之……”
赵欢抱着她,和声问道:“现在如何了?”
“吃的药全吐了出来,哭累了现在睡着了。”
他叹了一口气,卷起袖子替她擦掉眼泪,“不哭了,让我看看孩子。”
她嗯了一声,侧身让赵欢看孩子,这才看见淳于念,慌忙行礼,“见过皇后。”
淳于念愣了一下,“婕妤快些起来。”她忙伸手去扶她。
他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儿子,心中的疼痛不比聂柔桑少,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确实有些烫手。
“这烧没办法退下去吗?”他皱眉问一旁的太医。
“早些原本是退下去了,但到晚上又烧了起来,喂进去的药也全吐出来了,现皇子睡着了,也喂不进去药,只能先用湿毛巾让体温降下来,待他待会儿醒了再喂药。”太医沉声道。
“仅是食烧,没有其他病症吧?”
“小儿积食是寻常病症,陛下不必过分忧虑。只是婕妤因皇子生病之事不思饭食,陛下劝劝婕妤。”
闻言,他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她,“孩子病了,你怎么也不爱惜自己?”
“妾身见琋儿如此,哪里还有胃口吃饭?”说着,不禁泪如雨下。
“不管如何,也得爱惜自己,孩子病了我心疼,你病了我就不心疼了?”
“陛下……”她哽咽道,“多谢陛下挂念……”
淳于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是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还好赵欢大发慈悲,对她道:“皇后先回吧,朕今晚就歇在这儿了。”
“那臣妾就先回去了,”她朝赵欢福了福身子,“既然太医都说无碍,婕妤也别太担心了,本宫明日再来。”
“妾身恭送娘娘。”聂柔桑低声道。
她应了一身,朝身后退了两步,方才转身出去。
……
夏夜里的风不如春日里凉,承乾宫又比其他处要热,所以尽管夜深了,淳于念还贪凉地躺在东轩的长椅上。
半夏拿了根簪子,将灯花挑起来,“娘娘还不睡?”
“屋里太热,再歇一会儿。”她摇着扇子道。
半夏看着庭前盛开的荷花,托腮淡笑道:“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仨去清塘采莲,遇见个呆书生,一直追问娘娘芳名,结果被半夏狠狠骂了一顿。”
“想家了?”淳于念笑着问。
“娘娘不想?”半夏反问道,倒也没有看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当初让娘娘走,您却宁愿死也不走,现在这般枯坐于此,又是何必?”今日庆熹宫之事,她是知晓的。
“走?当初要是走了,他非得掘地三尺将我找出来,淳于氏岂不是要遭殃?”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淳于氏待您如何,需得您如此?”
“命数如此,逃不开的。”她淡淡道。
“您还是对他动情了。”
闻言,她无奈地笑了起来,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没得选。”
她生命中就近距离接触过的男人就只有那么几位,有一位还是亲哥,不对赵欢动情都不合乎情理。
“尽管他对您情深义重,但说到底还是皇帝,有些事,您不能太当真。”
“你这丫头,还没出阁呢?说起这些倒是头头是道。”她笑道。
“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往后这样的事只会更多,您受得住?”
“受不住,”她接着她的话音道,“但如果次数多了,估计也就习惯了。”
“念儿,”她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如今是个大好的时机,趁前方战事,他不得不用淳于氏,所以……”
所以,就算她此刻走,他也不会把淳于氏如何。
她想了想,觉得半夏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我舍不得了半夏。”她沉声说着,语气颇为无奈。
半夏叹了口气,“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吧。”
“可是我怕他和聂氏再有孩子,到时皇室生出一堆傻子,让天下人耻笑。”
“奴婢听说,有一种药,吃下去确实会致女子不孕。”
“什么药?”
“浣花草。”
淳于念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此事,从长再议吧,不要做出格的事。”
“奴婢知道,也只是说一说,他们真的要生您也挡不住,又何必做那坏人?生出一个两个是傻子,我就不信他还不清楚是何原因。”
“就是这个理,一两个傻子,还是能够承受的。”淳于念笑着说。
“好了,还是早些歇息,把身子养好了,咱们生个聪明又漂亮的皇子,看那聂氏还有什么手段。”说着,伸手去扶她。
她扶着半夏的手起身,笑着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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