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适从的俞音,又一次迷茫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大煓哥不会再来为他拨云见日了。
这一日午后,岐国国都沃石城一带,原本逐渐消退的雨势,却突然卷土重来,噼噼啪啪地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此时此刻的岐国王城中,实在是在如缕宫中憋闷不下去的俞音,忍着自己右脚上的病根旧疾所带来的伤痛,独自一人撑着一把如同他一般孤零零的油纸伞,信步于岐国王城中。
然而,当顶风冒雨、随心踱步于岐国王城中的俞音,信步来到合分殿外时,刚刚收好了手中滴答着雨水的油纸伞的他,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谷梁安祖肆意的笑声。
俞音一时好奇,不知他的父王究竟因何事而如此高兴,于是他便拎着收好的伞,走到靠近殿门的位置,并将身子紧紧地贴到殿门上,以听清殿内之人对话的具体内容。
殊不知,就在谷梁安祖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这一刻,他的野心,他的贪念以及他所酝酿已久的阴谋,都已被冒雨撑伞前来的、此刻正贴在合分殿门上的俞音尽收耳底。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若不是亲耳所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在他王姐谷梁声逝去的沉重打击下,他的父王非但没有摒弃贪念,收敛野心;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背着他偷偷地酝酿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大阴谋。
原来,此时的天朝境内,当朝丞相袁君迁正一再煽动现任四方上将,联合起来向当朝皇帝公孙树发难,进攻帝都鹿灵城;而谷梁安祖则想着趁朱雀关兵力减弱之时,一举发兵,拿下朱雀关;既而一鼓作气,一路攻向帝都鹿灵城。
而当俞音在得知其父谷梁安祖所酝酿的阴谋的一刹那间,他手中那把早已收好的油纸伞,却于不经意间悄然滑落。
此时此刻,只见察觉到手中油纸伞滑落的俞音迅速转身,无所适从地将自己投进了狂风大作的暴雨之中。
雨,无疑是冰凉的,不分季节,无论是滋润万物的春雨,还是来去匆匆的骤雨;更何况,是这乍暖还寒时节的暴雨;而当这无根之水打在俞音的身上,灌进俞音的靴中时,其冰凉之意则更甚。
而此时此刻心中茫然甚至于绝望的俞音,在感觉上无疑是麻木的,以致于早已被淋透的他,竟丝毫感觉不到这连续不断地向他袭来的凉意。
然而,全然不顾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只不过此时此刻俞音心中的凉意,较他身上的凉意更胜一筹罢了。
而此时此刻,俞音于风雨交错间飞快狂奔的举动,在王城中的宫人、侍卫们看来,不过是他们的王子一时兴起,又想出了这么一个怪异的举动,并在第一时间付诸实施罢了。
然而,于俞音自己而言,此时的他却已然放空一切,只顾脚下拼命地奔跑前行,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也不知应该去想些什么,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坤乾十七年,正月廿六,启蛰。
自俞音得知其父谷梁安祖的阴谋以来,也就是在刚刚过去的这半个月里,俞音整日的生活状态,甚至还不如之前钟大煓在这岐国王城中的游魂状态。因为这段时间里的俞音,宛然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此刻,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正躺在寝殿卧床上的俞音,于半睡半醒间忽得一梦。梦中,他的大煓哥仍一心一意地背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待他高呼一声“驾——”,他的大煓哥便又心甘情愿地开始为他奔走一辈子。
梦醒时分,俞音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瞬间清醒过来的俞音心想:这样的情形之前也曾发生过,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得知百里沫嗜血成性后的黄昏时分。
然而,这一次满面泪痕斑驳的俞音,只能自己抚平梦境所带来的伤痛了;因为此时此刻俞音的身边,不再有体己人钟大煓的存在,亦不再有来自钟大煓的怀抱,以及那怀抱所独有的温度。
而明知如此的俞音,却还是在苏醒后的那一瞬间,许是习惯性地不由自主地朝床头一侧的方向望去;而俞音此时此刻所望去的方向,正是相对于昔日身处鱼泪轩正房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而言,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的方向。
然而,当此时此刻身处如缕宫寝殿卧床之上的俞音,再度望去那个方向时,看到的自然不会是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与里屋之间那狭窄的门口了;而看到的,自然是如缕宫谷梁音寝殿那宽敞的殿门。
至于殿门之外,当然还是殿,是富丽堂皇的殿,是美轮美奂的殿,是有着万千华美摆设的殿,是没有体己人钟大煓的殿——而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最后一条,却是令之前的所有条都黯然失色,甚至于不再存在任何意义;还是那句话,至少于俞音而言,是如此。
也真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因视线没有捕捉到任何可以停留的焦点,而不由得视线扑空的俞音,倍感失落地靠在床头,神伤无助地心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苏醒后的天地间不再有大煓哥的存在了呢?想来是从去年的立冬当日,重新回到这岐国王城中时,便已经开始了吧!然而,从那时到现在,明明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的时间哪!其间可是有着一百多个漫长的夜晚哪!而在这一百多个漫长的黑夜里,我为何不再渴求大煓哥那温暖的充满着力量的怀抱了呢?究竟是我变得独立坚强了?还是我于无形之中失去了真正的自己呢?
而此时此刻,当俞音拼命从迷茫困惑间挣扎而出时,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那便是:如若可以回到过去,回到我一回眸,便可以瞧见大煓哥的时候;回到我一抬手,便可以触及到大煓哥的时候;回到我一落泪,不由得为我心碎的大煓哥,便会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我的时候;如若可以回去,我愿意以我的一切来作为交换。
然而,过去的已然过去,任你再怎么留恋,再怎么不舍,再怎么回首,也终归是回不去了;即便有朝一日得以挽回,也终归是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请务必要珍惜现在,珍惜眼下,无论现在是否抓得住,亦无论眼下是否值得抓住。
而此时此刻,就这样想着的俞音,便又习惯性地抱起了身边的绕梁弦,既而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弹奏了起来;至于所弹奏出的曲声,则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悠扬,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微风徐徐。
然而,与其称这是一次弹奏,倒不如说这是一次情感的宣泄;准确地讲,这是一次宣泄情感式的弹奏。
刹那间,只听得“嘣”的一声,俞音自断绕梁四弦。
血泪交流间,俞音心想:断就断了吧,就这样结束吧!
要知道,纵然是十指连心的痛,也比不上俞音此时此刻的心痛啊!
恰巧于此时,俞音的父王谷梁安祖路过如缕宫,却欲要顺便进来瞧一瞧他的王儿。
然而,当顺便进到如缕宫中瞧儿子的谷梁安祖,看到此时此刻眼前的此情此境时,惊诧之余,慌乱之余,心疼地关切其子俞音道:“音儿,你这是作甚哪?手中流血,眼中流泪,你这是要流干你自己吗?”
“血泪交流也好啊!至少能让我有一刻不那么想他。”俞音笑着回应其父谷梁安祖道。
不得不说,俞音这不合时宜的笑容,令人不由得胆战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得令人心碎绝望。
其实,俞音所言,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如若不然,泪,因何而生?那是因为在泪的尽头,飘散着一朵思念做成的云;泪,又因何而流?那是因为在那朵思念做成的云里,布满着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的情谊。
“音儿啊,你怎么舍得呀?这琵琶不是你的偏爱吗?”关切完其子俞音的谷梁安祖,转而关切其子俞音的琵琶绕梁弦道。
“虽是偏爱不假,但也比不了钟爱呀!于我而言,一切与大煓哥相比都微不足道。”俞音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明净澄澈、炯炯有神的双眸,无疑早已成为了俞音的独特象征,俞音的专属标志,俞音的金字招牌;而今随着钟大煓的决然离去,随着现实的无情冲击,昔日那明净澄澈、炯炯有神的双眸,竟也因其主俞音身陷内心低谷,而变得空洞无神。
“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一个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人,他究竟哪里吸引你?又究竟哪里勾着你的魂哪?”谷梁安祖不明所以地连连向其子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心下明白,他的父王话里话外指的都是钟大煓。
于是,只听得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他——钟大煓,我的大煓哥,是他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挣扎的一段时期,是他伴我走过了生命里最为迷茫的一段长路;而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钟大煓一个人,任我何时回头,何时转身,他都等在那里,在出口,不弃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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