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同的是,新雨乃是俗人之中的高人,而俞音则是高人之中的俗人。
“新雨先生,我心中还有一问,不知当说不当说?”钟大煓试问新雨道。
“钟公子但说无妨。”新雨回应道。
“新雨先生,方才曲终唱罢之时,你为何要起身鞠躬呢?”钟大煓向新雨发问道。
“钟公子,那是我在致谢呢!”新雨回答道。
“致谢?向谁致谢?新雨先生,当时你的面前明明没有聆听者呀!”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连连追问新雨道。
“向我自己致谢。”新雨回答道。
“向自己致谢?”钟大煓倍感诧异地重复道。
“是的,向自己致谢,感谢自己勇敢地为心而歌,无论是否有人倾听。”新雨坚定地对钟大煓说道。
“何以如此勇敢?”钟大煓试问新雨道。
“因为爱,是爱让我如此勇敢,自己用爱所拟的唱词,自己用爱所歌的曲目,倘若连自己都不爱的话,那还奢望谁来爱呢?”新雨坦然回应钟大煓道。
而新雨此时此刻的这番回应,令钟大煓不禁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发自内心地鼓励新雨道:“新雨先生,俗话说得好,‘一人难称百人心’。无论你表现得多么完美,都难免会有质疑的声音存在,但你千万不要因此而动摇。你要坚信,终有一日,世间那些理解你的人,都会为你和你的乐曲而驻足的。”
“谢谢你了,钟公子,即便你所说的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我也决不会动摇的,无论是为了那些理解我的人,还是为了体现我自身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就在方才,已经有一人为我和我的乐曲而驻足了呀!”新雨意有所指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甚是欣慰,他知道新雨指的那个人就是他;更何况,他也是真心希望新雨能够说到做到,坚持下去,永不动摇的;同样他也坚信,假以时日,这位名唤“新雨”的少年讴者,一定会展现出其自身存在的意义,一定会同昔日的雨久先生一般享誉天下。
“新雨先生,顺便问一句,你可是这寒蝉城人?”钟大煓随口询问新雨道。
“不是的,钟公子,我是游历至此的。”新雨如实回答道。
“新雨先生,那你可会在此久留?”钟大煓追问新雨道。
“我不会在此久留的,对了,钟公子,你听说过福灵城吗?”新雨回答并反问钟大煓道。
“岂只是听说过呀?新雨先生,我就是从那里来的。”钟大煓激动地回应新雨道。
“这么巧啊!钟公子,那这福灵城周边的景观可美?”新雨追问钟大煓道。
“怎么?新雨先生,莫非不会在此久留的你,欲要前往福灵城一带不成?”钟大煓反问新雨道。
“是的,钟公子,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福灵城,只是不知那一带的景观如何。”新雨如实回答道。
“甚好,甚好,福灵城一带的景观可美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说出来你别见笑,新雨先生,我是个粗人,于我而言,哪里镌刻着美好的回忆,哪里便很美。”钟大煓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着对新雨说道。
“哪里镌刻着美好的回忆,哪里便很美——能说出这样的话,钟公子,你可不是粗人哪!你这是粗中有细呀!”新雨玩味着赞叹钟大煓道。
就这样,萍水相逢的钟大煓与新雨在简单的话别之后,便永远地各奔东西了。
而两次三番进出这寒蝉城均走的是东城门的钟大煓,这一回离开寒蝉城时,却刻意选择了从未走过的西城门。
无所谓前路通向何方,也无所谓钟大煓欲要去向何方,更无所谓南辕北辙,舍近求远,只不过是换条道路,换份心情罢了。
然而,令钟大煓始料未及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随性选择的寒蝉城的西城门外得遇故人;准确地说,是早已不在世故之中的故人;是换了种方式、换了种活法存在的故人。
此时此刻,天朝寒蝉城西城门外,相忘庵前,钟大煓远远望见庵门前那正在为流离失所的难民施粥的一众比丘尼中,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越望越觉得相像的钟大煓,怀着他那猛然而生的出奇强烈的好奇心,穿过分外拥挤的前来领粥的难民人群,一步一步分外沉重地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移动过去,直到越近越举步维艰地挪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跟前,只听得钟大煓高声惊呼道:“谢大奶奶!”
正在忙着为难民施粥的比丘尼了然,在听到钟大煓的惊呼声后,下意识地举目四望,一眼便从分外拥挤的难民人群中,发现了昔日红尘俗世中的故人——钟大煓。
于是,只听得了然淡定从容地对钟大煓说道:“是你呀,钟施主,这里早已经没有谢大奶奶了,这里有的只是出家人了然而已。”
“了然?”钟大煓一头雾水地重复道。
“是的,钟施主,贫尼法号‘了然’。”了然一边继续为面前的难民盛着粥,一边对钟大煓说道。
“法号?谢大奶奶,不,了然师父,你出家了?”钟大煓仍旧一头雾水地试问了然道。
“是的,钟施主,一切正如你此时此刻所见。”了然肯定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大惑不解地连连向了然发问道:“为何?你为何要选择出家呢?寺宇庵庙中的生活素来清苦,而你明知道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是决不会弃你于不顾的,那你为何不留在金泓水心堡内享清福,反而来此不毛之地受苦受罪呢?”
“受罪?怎么会呢?很多时候,贫尼反倒觉得自己是在赎罪。至于吃苦,也许这相忘庵中的生活确实是清苦了一些,远远不及昔日在金泓水心堡内生活时的那般安逸;但在这里,每当贫尼静心倾听时,贫尼便会不禁觉得乐在其中。换而言之,如若贫尼继续留在那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继续昔日那般奢侈安逸的生活,想来此时此刻的谢瑞香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有一副臭皮囊罢了,还会有存在的意义可寻吗?”了然反问钟大煓道。
“既是如此,了然师父,天朝之大,天下之大,你为何偏偏要在这寒蝉城外的相忘庵出家呢?去年我便已然从这寒蝉城内舍子义庄的庄主那里得知,你已经到过舍子义庄了,也观赏过舍子花开了。难不成是你观赏完舍子花开,便就近于这相忘庵出家了吧?”钟大煓试问了然道。
了然闻之,笑了笑,回答道:“当然不是,钟施主,贫尼之所以选择在这寒蝉城外的相忘庵出家,就如同贫尼先前所说的一般,就如同贫尼方才所说的一般,昔日的谢瑞香此生独独愧对的,便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薛氏女子,以及她那未经世事的小儿子;而今的了然便是在忏悔,便是在赎罪,更是在……”
然而,尚未等了然说完,钟大煓便急于打断道:“可薛夫人的不幸逝去并不是你的错呀?你并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人哪!”
了然闻之,摇了摇头,对钟大煓说道:“钟施主,就如同你所说的,贫尼确实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人,可间接伤害也实属无法弥补的呀!更何况,你且听贫尼说完,钟施主,忏悔与赎罪是其次,最为重要的还是守护。于此守护,令贫尼心中的歉疚相对减少了一些,而贫尼也可以因此而活得相对坦然一些;至于修行之路,则是我为自己的余生所选择的佳径。”
“守护?了然师父,你可是说‘守护’?”钟大煓连连询问了然道。
“是的,守护,守护你心中所真正想要守护的,就如同坚持你心中所真正想要坚持的一般,就如同捍卫你心中所真正想要捍卫的一般。”了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于似懂非懂间点了点头,却是将了然的一言一语,均一字不落地铭记于心上。
于此时,天朝幽冥之巅,浮生寺正殿之上,俞音于佛陀金像前,焚香礼拜,以还当日之愿。
此时此刻,已然明了自身存在意义的俞音,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
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俞音是不想再回去了,因为无法面对,一切的一切;而今身在天朝境内、举目无亲的他,却遍寻不及钟大煓的身影,甚至于一丝一缕的足迹。
一时间,万念俱灰的俞音突发奇想,决心就地削发,出家为僧。
说到底,俞音终归还是个孩子,还会时不时地产生一些带有些许孩子气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于是,俞音便怀揣着突如其来的“落发为僧”的想法,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向伫立于佛像一旁的浮生寺现任住持道了一声:“心传禅师。”
心传闻之,亦双手合十回应了俞音一声:“施主。”
然而,心传这一开口,却令俞音不由得大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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