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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世事难料无米炊

    
    今年的海棠花开的早,纷飞的粉白吹洒过我家的屋顶,阳光裹在身上痒痒的感觉让人格外享受。就是这样,绚烂与清新便交织出一个童话的季节,我开始这样相信。
    过年没出正月父亲就出门了,母亲说他去外地参加高管研讨会。但现在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在房里恜恜不安,所以我觉得不太对,予辉告诉我也有同感,并讲起那次生病在医院听到的对话。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家里出了变故。这些天我们一直躲在一起胡思乱想,猜测着这一切是否和他们口中最近常常提到的那位名叫田柔的女人有关。
    田柔,她的年纪与母亲相仿。说起来,我们跟她其实还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予辉和我还小,父母不放心把我们单独留在家里,只好带着我们参加酒店年度庆宴。虽然时间有些遥远,但仍然无法封存我的记忆。那天出席的不乏娉婷佳丽,田柔一个人避开周围喧哗与浮燥,来到露台,借着月光,更甚芳容。她有着修长的身材,婷婷玉立。嫶妍似妃嫱,酒红的双颊略带醉意。娩娩长发被风儿吹来送往,却不显丝毫俇攘,更露出明婧额头,似存沨沨雅乐。那双眼冷艳射骨,怀有恈恈戾气。嵁岩俊俏的小山下浮现新月对映,吐出的怅惘一烰,似有心事重重,又被北风吹散,悠扬侁侁星罗缝隙之中。
    后来听说,她就是这样一位女子,才貌双全。来到酒店的第一个年头,便成绩斐然。一家送货公司拖欠了三年的货款,被她在三天里搞定。同一年,成功洽谈与菲律宾JAWA酒店的中菲美食周计划;第二年,组织并协助完成公司的第一家境外连锁店,效益逐年递增;第三年,被转到采购部做市场总监,并继续参与管理酒店的边缘产业;之后的几年,随着酒店事业的日趋成熟,她的职位也逐步提升到营销部经理,接了母亲的班。十年来,公司有人羡慕,有人不服,有人暗地讨好,有人背后使坏,却都没能改变或动摇她那双秋凉四溅的眼神。只是到了前年的年末,她没经过父亲同意便私自跑去日本和亭雀食品公司定下冬季的进货合约。父亲考虑到威信及当时国情的趋势,断然作废了这张合约,礼赔了令人瞠目的违约金,并通过董事会,把她调到酒店大堂当经理,半年内不许再参与业务的洽谈。六个月前,复职后的她在签定包括菲律宾JAWA酒店在内的亚洲十家酒店签定源头共享进货案后的第二天,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去日本疗养。一周后,工程部、营销部、采购部、涉外经济联合部等四大主体结构部门完全瘫痪,酒店无法正常运行。而后进货案的搁浅,也在预料之中。但在随即召开的紧急股东大会上,股东以过半数的否决权否决了父亲的贷款礼赔提案,同时赞成身在日本的田柔提出的拆股礼赔提案。最终,标志着墨城餐饮业第一把交椅的国际酒店于同年圣诞节那天宣布停业。虽然检察院随后多次对田柔进行传讯,但始终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而父亲做为公司高管决策人之一,也要承担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为企业经济补偿金。董事会念在父母亲都是企业创始人,除规定的百分之十由公司负责之外,又拨出了百分之二的股份帮忙抵债。而剩下百分之八,在当时,即使是对于像我们那样的家庭,也只能望洋兴叹,倾尽所有也是没法偿还的。父亲没等董事会的召开便辞去了总经理的职务,离开了与他相依相伴十七年的酒店。接下来在外漂泊的父亲,通过各方途径,筹措资金。因为父母都明白,如果不能在期限内把资金凑齐,这桩官司足以会毁掉这个家,毁掉这个原本温馨的家庭。
    而这些具体的事件,当时在我和予辉的脑袋里并没有一个很清楚的概念,只是知道我们这次将踏进一片不可预见也不能回头的枳棘。
    “喂?这里是方家,您找谁?”母亲听到电话铃响,拿起电话问。
    “阿姨,我是依宁,方予辉在吗?。”
    “哦,是依宁啊,他在,请稍等。”母亲把电话交到予辉手中,随后让我陪她去串几个门。
    “予辉,知道你很喜欢画画,那你喜欢与艺术有关的一切……”,依宁那头儿的声音显得很有磁性,同时也让敏感的人感到一种善意的试探。
    “是啊,你很了解我。”,予辉下意识地止住了依宁的话题。
    “那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过程究竟算不算是一件艺术品呢?”她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
    “哦,好深奥啊。应该算吧,具有主体思维的人类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应该是存在艺术价值。”
    “我不太明白。”这时,依宁的语气变得细而柔弱。
    “按丹尼对艺术美的价值的原话说它应该具有美与审美两重性。”予辉的回答略显认真。
    “那我艺术吗?”
    予辉沉默了,脸颊逐渐泛起了红润:“嗯,在我看来,你方方面面都很有艺术性。”说完后,瞬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
    他们在电话里尽情尽兴的聊着艺术,我跟着母亲穿梭在一条条整洁的街巷,出入一栋栋高楼别墅。我好奇怪,为什么每家的主人都是一个模样——开始邴邴相迎,接着矍然相向,最后怞怞分袂。母亲的脸色随着剧幕一次次重复的上演而变得更加血色全无。
    再往后的日子,虽然母亲尽力掩饰,但似乎她也明白再近乎完美的谎言,也永远都只是对现实的愚昧挑衅。母子心连,我和予辉也深深地被家庭的沕穆变化感染到头脚,那种压抑感会让你永远铭刻心里。但我们三个人似乎又都甘愿在一次次愚昧的挑衅中放弃怀疑,这时候谎言对于我们来说更近似是一种缥缈的希望。
    我和母亲回到家,她望着天花板,予辉翻阅一本画册,我扶窗视外,各有心诉忳忳。但黑寂的天空,拒绝祈求。
    一天清晨,花儿都没摸到半滴露水,就从母亲的卧室传来一阵蜂鸣。
    “喂,您好。哪位?”
    “月儿,春生。”父亲嗓子有些沙哑。
    母亲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握得更紧。
    “月儿,首先你放心,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绊住了脚,不出意外周四上午就到家了。具体等我回去再和你解释。你听好,后天酒店要开企业重组有关会议,对股份份额要重新配置,我虽然辞职了,但咱们还是有分配权的。再去联系一下二亮和晨伟,让他们陪着,准时出席,应该还会有机会。”
    “二亮?他自从上回那件事好像就和咱们疏远了。”
    “我知道你的疑虑,我肯定有我的理由,打他的手机,他会接的。”
    “哦,但晨伟……”
    “呵呵,别问这么多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好的,知道了。酒店这些人真是让我寒心,这样重要的会议也不提前通知。”
    “哎,只能说明这里面有猫腻,”父亲有些咳嗽。
    “怎么了?”
    “没事,这边的气候我不太适应,有点着风凉,你们怎样?予辉的病没再犯吧?”
    母亲眼中的晶莹转动后,浟浟而下,“孩子们都没事,这件事我也是一直瞒着他们。不过你知道,这两个孩子,尤其是予辉,太聪明。他们不再问我,恐怕定是猜到了什么。”
    “哎,让你为难了。房子的事找到买主了吗?”
    “有个陈小姐来看过房子,价格低了些,不过可以付现款。”
    “如果能到五,就和她成交吧。”
    “好的,不多说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你也是!明天的配股,你要千万多留神田柔和那些老股东的动作。不行的话,别和他们纠缠,等我会去再说。”
    窗外的阳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缝中纺出趻踔样的光线,不比早春时节的冱结冷艳。此时此刻,丝丝屡屡都蕴藏着别样温暖。母亲在客厅做着清洁,为父亲的回来做着准备。当予辉走下楼去,她忽然停下了手脚,字句只是在口中嗫嚅着。予辉没敢追诘,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母亲的心绪一直惶惶不安,只因父亲,这他是知道的。不一会儿,母亲仿佛被什么东西敲到了头,一下子回过了神。随即分别与二亮和晨伟通了电话,然后便又一头栽到了沙发上。那长沙发似乎也丧失了往日的好脾气,无论母亲怎么变换姿势,都不舒服。只有那丝丝温暖的阳光摸到她身上时,才有心情继续呼吸。
    这天,李天昊正在TUTU为戈瑶的生日选购礼物。正好遇见尚文浩,尚文浩说是受依宁之托来给戈瑶买礼物的。
    天昊想问买什么礼物,却又不好开口,心里犹如揣个小老鼠七上八下来回窜。心想,依宁买的礼物档次肯定是高大上。自己本来想买一个既不奢华又有特点的纪念性礼品,但是选择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声不响,不闻不问陪着尚文浩看他买什么。
    尚文浩直径来到羽茜国际化妆品专柜,直接点名要了一套当年国际最流行的美颜套装,不问贵贱,没用两三分钟,交钱打包转头就走。交易速度之快,连服务员都为之叹惊。
    天昊看傻了眼,跟在尚文浩身后寻思着予辉和予凡买什么礼物?琢磨着贞贞和张释能送什么礼品?还有戴俊臣和苏美,假如他们的礼物都比自己送的出彩,都能得到戈瑶的欣赏,假如,自己的礼物没有让戈瑶满意,那该怎么办?岂不丢人现眼……想着想着竟跟随尚文浩出了TUTU大转门,忘记了买礼品。
    天昊多疑了,多虑了,多想了。其实别人都没有争风争先的念头,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日聚会罢了。
    次日, 在紫金山路的尽头有一家很出名的咖啡馆,那儿也是父母亲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可能是来的早,这儿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她打扮的很利索,至少比在家的这些日子精神了许多,静静地坐在一处近窗的位子,叫了杯那里最便宜的普通咖啡。
    咖啡杯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充分展现着它的妖饶,一个带着满面笑容的中年人悄悄站到了她面前。那是双大眼睛,大的不得了的眼睛,似能发出噌吰钟声,让这一张尖瘦的脸看上去略显拥挤。好在是鼻子慷慨些,为它们让出了不少位置,却又一不留神和一张棹大的双唇紧贴在一起。别看是副惹人謦咳的面孔,却有着挺拔的身材和痡峭姿态,这让多少偷笑都要止步于此。
    “嫂子!等了很久吧?”
    “二亮!”
    这就是父亲在电话中提到的“二亮”。他叫苏维亮,家里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所以,熟悉的人都按照排行叫他“二亮”。他和我父亲是从小长起来的铁哥们儿,后来又都在同一所大学读书。那时候,父亲读的是建筑,母亲念的是经济,“二亮”学的是法律。
    那年,在一次全城人才交流大会上他们又都被招聘到餐饮公司。两年后,父亲由公司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平行调任酒店做总经理,每次父亲出差或是谈判,都要有专职法务工作的苏维亮陪同,打赢官司的场数先不说,单是为公司抢救下来的损失就不下八位数。但还是有人质疑“二亮”的业务能力,虽然父亲力挺,无奈几位重量级的董事从中挑剔。一封辞职信在无人问津的清晨,放到了董事长的办公桌上。就是从那时候起,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和我家的走动也生疏了。
    “二亮,咱们有快三年没见了吧?去年你父亲过世,也没见你,有什么事能忙成这样?”
    “嫂子,是二亮不懂事,让你们惦记了。”二亮的眼睛里空空的,像是近似于负累后的大清理,“对了,我有包东西,等我走了你再看。”
    母亲接过二亮递过来一个档案袋:“你和我说实话,这次酒店和其它商业公司重组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妈妈单刀直入。
    “嫂子,我没法和你说,你就别为难我了。”他眉头紧锁,五官快挤到一起了,表情痛苦得像在胸口上中了一箭,那双空空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不行,你要和嫂子说清楚。”
    “唉,嫂子,东西放这儿了,你看过会明白的!”
    “哎?二亮!”
    根本没等母亲缓过神儿,他就这么急匆匆地走掉了。这次的相聚短暂得令人心慌,而那档案袋更是让人匪疑。这里会是什么?是和这次企业改制有关?还是封存着他突然消失的理由?母亲回到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小心地把它打开,那里面是一封信和一盘录像带。紧接着,母亲把那张叠的整齐的信纸铺放在桌面上,使人豁然开朗的同时却藏着雍塞酸楚。
    春生哥、月儿姐:
    我知道,我早就没资格再这样称呼你们了。自从我和田柔那次的银滩巧遇,自从她让我故意输掉官司,自从……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至少我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你们了解我,我深爱着这份工作。曾几何时,公司就是我的一切。我们过去一起畅想未来,但如今,即将随着那几张薄薄的文件付诸东流,我却没有半滴眼泪。
    还记得酒店门口的那株巴西龙骨吗?现在长的比予辉还高了吧?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间酒馆吗?每次都会牢骚它的名字古怪:SOROSE……从前的一切,我真的很怀念,但是,为了她,我却放弃了这一切。
    不要问我为什么,爱情是没有原因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十五年,没有一个女人对我那样好过,她那样的美丽,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情不自禁。可能你们会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或者是一个叛徒,没错,我并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半句辩解,因为我确实背叛了我的职业道德,背叛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背叛了我一直引以为自豪的正义感。
    直到她和我说出了一切,说出了全部的计划,在我明白自己只是她的一颗棋子的时候,我都还指望着可以在这场风波之后带着她远走高飞。我像是中了她淬过毒药的利箭,不能自拔。
    今天,希望我的醒悟来得还算及时,录音带里的内容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谈话,我有意切中要害,足可以把她告上法庭。而我会去自首,幸好没有成家,父亲也过世了,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并祝一切顺利 全家幸福!
    苏维亮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忽然消失的原因。这个傻二亮被……,田柔,果然是你。”母亲虽然看到了希望,但二亮的这封信也着实让她感到了人性的可怕,那天她房间的灯很晚才熄,是为二亮的事感怀吧。
    转过一天,母亲很早就起来收拾好一切。不到八点钟,便踏上了行程。当她下了车,看到眼前这座他们风风雨雨数十载用血汗灌溉的国际酒店,不由得心生别样婟嫪。想到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索取他们曾经的心血,眼前又是一阵漫漶。
    母亲没有顾及酒店里任何人的异样眼神,只是踱着她一贯稳健的步伐,朝会议室走去。她来的早,会议室里还没有一个人,随便找了个位子做了下来。摸着这张漆黑色的长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父亲一同并肩作战的时候。刚一愣神的功夫, 一个身影蹑手蹑脚来到了母亲的背后。这人就是父亲在电话里提到的第二个人,晨伟。他是三姑妈的表弟,我叫他小叔。虽然不怎么见面,但平时总听父母提起他的事儿。大约是他十八岁的时侯,因为参与了一起不得了的斗殴进了局子,判了七年。刚放出来没多久,就烦三姑妈托父亲找个事做,父亲是个外面儿人,怎好推辞,便给他谋了个看仓库的差事,到还尽职,不久就升了保安部的部长。偏又不巧,同样是在前年,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刚好烧掉了酒店一年的**凭据。公司要报官,又是父亲把事儿压了下来,让他自动辞去了职务。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他竟通过田柔的关系拿到上面的调令又重新回到了酒店,而且还进了董事会。
    “哎呦,是晨伟啊,吓死人了,走路怎么也不出个声音?”
    “哎,嫂子!你一向可好?”
    “二亮昨天找过我了。”
    “苏维亮吗?他……”很明显,晨伟的神情有些不坦然。而这种表情持续了不足两秒,他马上恢复了起初的笑容。“哦,他呀,很长时间没见了。我这不刚从洗手间出来嘛,昨儿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现在这胃口还打转。”
    母亲向来精明,学经济出身的她,眼里没揉过半粒沙子。晨伟的那驴唇不对马嘴的异常举止,让她有了戒心。
    “嫂子,这是?”他看着母亲手里的那个档案袋问。
    “是二亮留下的,他说……”母亲故意放低了声音,而对面的晨伟像中了邪,一对灯笼似的圆眼死盯着那档案袋,两扇大耳使劲往前凑合。母亲更加对她的判断确信无疑,于是也沉下身子,“二亮说是什么证据,哈哈。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竟说些怪话。”
    “哦?哦……”
    在晨伟瞳光四散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随着直窜鼻腔的皮革味道,十多位衣着正经的男女陆续进屋就座。客套过后,会议正式开始了。
    田柔被董事长点名传达上面的改制文件精神。原来,区里的几家商业公司重组为全城最大的商贸集团公司,享受国家提供的7千万无息贷款政策和1千万项目扶持资金。为此,今天只有一个议题,就是酒店与其它商业企业重组前,要清晰资产和资产评估,并拆股重新分配。虽然母亲据理力争,但很难说服已被田柔俘虏的大多数股东们,没有更好的理由驳斥这个议题。二亮的录音带里揭露田柔鬼把戏的实质性东西还没有证实,至于二亮下一步怎么诉讼法律也是他自己的盘算。所以,母亲不可以把这事抛出来,以免田柔等人做出相应对策,反到坏了二亮的计划。所以,母亲只能一一记下每个懂事的态度,并且坚持代表父亲实行法律赋予的否决权。
    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又复杂,董事们表面上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官僚做派,但半数人的内心处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犹豫之中,前怕狼后怕虎,麻杆打狼两头怕。特别是董事长那双游离的眼光,一直不敢与母亲对视。要是以前,有重大决定都是要提前征求父亲的意见,而大多数也是要看父亲的态度。可是现在,他就像是被人牵线的玩偶没有自主,只能听人摆布。母亲了解他,胆小怕事,谨小慎微,明哲保身,不懂原则。为此,母亲十分看不起他。在大家表决的刹那,母亲故意将二亮那档案袋端在胸前,站起身,藐视一圈在坐的人,转身离开了会议室。估计此时晨伟在对所有人警告,表决的事再等等……
    这些日子好坏消息连连,张释终于揭开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开除李天昊和解散高二九班的决定都是宋校长的一言堂,而制止他决定的就是依宁在教委给一把手当秘书的表哥。据说,宋校长不单是霍子谦爷爷的学生,在大学时还是霍子谦妈妈的异性闺密。所以,霍子谦想要的,他会尽心尽意去趟这个混水。
    再说,宋校长连续做出的几个荒唐的决定在教委内部引起了一片哗然,加之,连续不断的十几封揭发他受贿的匿名信摆在了纪检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在上级高度重视下,工作组已经介入调查。
    不好的消息是,我们一家还是向着在父母心里预判的最坏结果发展,尽管父亲的十二分的努力,尽管母亲掌握一些证据,尽管二亮破釜沈舟,尽管也有股东为父亲抱打不平,但是,事实是父亲败了,他要为错用了人而付出沉重的代价,这第一个代价就是我们要搬家了。
    虽然一切真相都摆在众人眼前,但利益还是让田柔和酒店的众多董事联起手来,就算是父亲凭借一些证据,也只是在警方眼里落个清白身。
    田柔是告不倒的,因为有人护着。据说她与新上任的区长关系暧昧,私下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出进区里犹如脚面水平趟,就连各部门的领导见了她也要主动叫一声田总,因为她已经被上面任命为拥有五个亿资产,集百货、服装、餐饮、农贸、食品于一体的商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而到最后,我家也还是要把房子卖掉才能凑够父亲在酒店执政时欠下的债务,虽然明知是被人家算计,但终究还是要忍气吞声。
    最可怜的还是二亮,那天与母亲的一别,就到检察院控告田柔与上面有头面的人狼狈为奸的那些事,但是他想的太简单,太单纯,太幼稚了,最后竟以诬陷罪反被起诉,如若罪行成立,他将在铁笼里过上十五年的寒暑。
    父亲对二亮的事一直感到有些惭愧,后来他提到过,没能去拘留所看望过他,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他不知道是对那种被阳光遗弃的角落恐惧,还是没有自我强大的勇气。我理解父亲,也理解当时的背景,只不过,在当时大家心中,更关心或是更有兴趣关注的是田柔这个有心计的女人,所有人仅仅把她看做是一张权力的商标,时刻不忘做大而已。对此,但愿只是如云烟过眼,似风中的荑稗,洋洋洒洒过去就不要再回头。
    就这样,就在这样的一个星期日清晨,我们一家子开始收拾东西,离开这给予我和予辉十七年香枕的房子。
    “予辉,这架飞机模型你还要不要,要的话就得找个盒子装好了,车上东西一多可就给它压坏了。还有予凡,你的这些小纸条还要不要?这里还有字……”母亲用很大声向楼下呼唤正在帮父亲搬书柜的我们。
    “要,我还有用呢,那可是特殊的纪念品,”予辉朝楼上喊。
    “妈妈,小纸条,您可别看啊!”我放下手中的活就飞快地跑上了楼。
    留恋?东西被搬空了,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让万千旖旎离幻都似鹧鸪画屏,冷淡的不成样子。而可以触动我心跳的,唯有那扇大窗,它联系着我似水年华的心情。遽然是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在伸出头去望望那个斑红的石砖墙,望望那片充满回忆的天空。
    将要离开了,恋恋不舍还得舍,时下,天空已然霡霂连绵,我们都没有穿雨衣,从此,被浇透的感觉不再只是予辉的专利了。经过它的冲刷,一切遗憾都随着车轮溅起的泥浆分飞到半空中,花样的姿态之外没有半滴眼泪。这辆大卡车也是奇怪的很,就算是遇到坑凹,也没有刻意绕行的意思,就这样颠簸一路。
    车停靠在马路边上,爸爸从副驾驶座下了车,先一个人来到了新家,并轻轻推开了一扇酒红色的包漆木门。
    “予辉予凡,快来看看,这里还不错!”父亲用他唱老生的嗓音却似孩子样地唱到。我的笑容里并没有搀杂一点苦涩,只是予辉不如往日洒脱,仿佛踏进门后的每一步都似带上桎梏般艰难。
    ……
    张释的重磅**一个接一个,这天,他又一次神秘兮兮的向全班传送一个特大消息,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秋老师是高一上半年就转学走了的程莹同学亲小姨。
    原来,程莹的家教很严,父母对她从小就实行私塾式教育,六岁之前就能背诵《三字经》、《女儿经》和《道德经》,小学毕业前通读了《四书五经》和《史记》、《佐传》等。初中以后就严格禁止她与男生接触,秋老师在安排座位时,也是遵循姐姐的嘱托,让程莹靠墙边独立一个人。导致她对主动谄媚和献殷勤的男生退避三舍,甚至是冷酷无情。所以,在同学们眼里,她就是少言寡语、难以接触的孤僻性格,虽然,她骨子里有着天真活泼的细胞。
    她的父母既想把她打造成大家闺秀,又想让她以后成为知识渊博的国际型女强人,所以,就早早给她规划出了人生发展轨迹。全家不惜放弃安逸舒适的生活,不惜重金,夫妻俩停薪留职也要一起伴随女儿去澳大利亚上学。 即使她并不想出国,但终归拗不过父母。
    我把几次主动接触程莹的情景联系在一起,不禁自嘲自己愚蠢的智商。但是,我的第六感觉始终是,她对我并没有反感,些许还有些牵挂……不然的话,我在给戈瑶回信时也不可能编出心中那个很好的女孩。
    直觉让我有了收货。这天,秋老师让我下课去她办公室一趟,我心里嘀咕:最近上课没有迟到早退,没有不遵守课堂纪律,没有不完成作业,没有小考、测验不及格啊,忽然找我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胡思乱想,也得硬着头皮去办公室。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秋老师见我来,十分平静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并小声叮嘱我说回家再看,不要跟其他同学讲。我点头应许,便接过信,从信封上看是来自澳大利亚,标明“方予凡亲启”。
    我一路不知是兴奋,还是迷茫,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拆开信封,而令我惊讶的是,这封信的结尾的署名竟然是程莹。信上没提及现状半个字,只是寒喧高一那半年的一些琐事,这样的通信方式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把它压在一本厚厚的字典底下,并怀着可以继续通信往来的念头给她写了回信,怎知道,这一封信寄出去,就生生地又没了音讯,像是一块百十斤重的大石头扔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奇怪的很,我也是逐渐在等待中结束了对她的期盼。
    从此以后,那条拖着清白色尾巴的流星,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窗前,都不再遇到了。
    自从那次依宁主动跟予辉通电话谈论艺术之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以至我们搬了新家也没有兴趣和心思请大家来玩,原因是不言而喻的。
    高二期末考试后,予辉带着综合分数第一的成绩将要步入高三。这天,秋老师让他去办公室拿暑假作业题纲发给大家,予辉来到靠在窗户旁的秋老师办公桌,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楼教室的窗户,隐隐约约像是依宁和霍子谦双双站在窗前的身影,由于窗帘被风吹的抖动,看不清两个人是拥抱?牵手? 当即,予辉的心犹如刀绞,呆若木鸡。扪心自问:以前是不是多想了?是不是把依宁看的太完美了?是不是像有人私下传她和霍子谦有一种特殊关系?那为什么霍子谦还要没完没了追戈瑶?依宁还为什么在电话里用谈艺术的话题试探自己?那天的吻别又代表什么?予辉不敢再面向对过的窗户,他拿了题纲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放学铃声响过以后,予辉没有等我,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漫无边际的徘徊,好似迷失了方向,在街上迈着沉重的步伐毫无方向前行。
    “喂,”要不是戴俊臣喊他,都不知道已经来到了抗震纪念广场。
    “呃,”予辉愣了愣神,问:“你是要找予凡吧?你们俩可是打出来的交情啊。”
    戴俊臣觉得好笑:“好家伙,予凡还找你呢,这不,我们俩刚分手,我这是回家。”心想今天予辉是怎么了,说话着三不着两的。
    “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予辉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戴俊臣更觉得搞笑了,便找乐道:“那你就送送我吧,”说着就“呵呵”笑着离开了予辉。
    予辉原地不动看着高耸的三面人字形的抗震塔,听父母讲过,这是为了纪念上世纪七十年代震惊世界的唐山大地震而建造的。凡是经历过那次灾难性生死时速的人,都能回味和讲述许多故事。
    予辉对依宁的感情投入是对任何女孩子都没有过的,也是他第一次被女孩所吸引的那种冲动感觉,或许是朦胧的成熟。他抬头看着天空,那布满毛茸茸的灰黄色的浊云层,厚厚的、低低的、轻松的、片段的、流动的在空中时时作翩翩的摆舞,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微醉的神态。
    在他的眼里,天空正孕育着暴雨的浓云,浮云欺须改变如苍狗,愁云四布像一个阴郁者那样愁眉不展。那一大片云就像是用旧了的破棉絮挂在渐渐灰暗的天空,浮云的破缝,如被拉开的帷幕,越来越大。片刻,茫茫云海又仿佛是静止的,凝固的,像万古荒原,使人产生恐怖感,像一群专事毁灭的精灵。忽然,它又以飞驰倾压的速度,使人看了就要头晕欲倒,乌云一团一团地像疯狂的狮子,大气被墨色的云笼罩着,锯齿形的闪电暴怒地割裂开乌云,在阴沉的黑暗中闪射着刺眼的光亮。一时间,满天的黑云像妖魔一般在空中奔跑,瞬间又活像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龟,慢吞吞地向前爬行。雨前的乌云很浓,很重,没有一丝风,空气凝结了,整个天空像要塌下来。
    予辉彻夜无眠。
    戈瑶生日的那天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我为予辉直面依宁,“你对予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毫不遮掩他们俩前一阶段的腻糊。
    “挺好啊,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依宁含糊其词的歉意:“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了,让你们误会了?那我表示抱歉。”
    她的心态很平静,这到让我茫然了,不知所措。我看了一眼坐在一角看书的予辉,心想,你怎么也这么心大,还不主动过来跟依宁说话。依宁看透了我的小心思,便大方地走到予辉跟前若无其事的问:“看的是什么书,这么聚精会神?”。
    “啊,”予辉这才抬起头跟她打招呼,“桌上有一本《圣经》随便翻翻。”
    我不忍心看到他们像一对巧遇的失恋者若无其事的装腔作势,又没话找话难堪的样子,便转移了视线。
    第二件事,我发现贞贞和张释的感情越走越近,越来越不背人了,两个人在沙发上你推我搡,又说又笑,毫无顾忌,就是给戈瑶的生日礼物盒子上签的名也是两个人的。
    第三件事,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有些细节绝逃不出我的眼晴,我可不是没有思想的傻子。天昊带着对依宁充满了羡慕的眼神,竟然去打断依宁和予辉的聊天,虽然是凑巧调剂了有些磨磨唧唧的气氛,可是,他冒然出现在人家中间就有点不仗义了。另外,还表现在他对尚文浩的态度上,那叫一个屁颠屁颠的,我越看越别扭,李天昊啊李天昊,你怎么能把戈瑶放一边,去跟别人后面摇尾乞怜呢?
    我是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找戈瑶去聊侃,拿出我看家的本领,给她讲笑话,逗得她捂着嘴笑个不停,我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引起全屋人的注意,误解我们俩在打情骂俏,给天昊看!结果事与愿违,予辉走开了,去厨房给苏美和她妈妈帮下手,天昊却和依宁聊的起劲,连尚文浩、戴俊臣都看不惯了,成心过去跟着搅和。
    也就是这一天,我豁然觉得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开始,有个结束。即便是结果不好,那一定也是没把开头做踏实。做数学题时候就是这样,面对画布时是这样,处理感情也是如此。
    这之后,大家按部就班,各自安好,不在详述。
    时间过得飞快,还有大约多半年的时间吧,就要高考了。依照我的心愿,是想报一个比较偏的门类,比如珠宝鉴定什么的,都是很好的出路。实际是因为我和予辉的差距太大,总不能他考上重点大学,我也要冒死填上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志愿吧?所以,我早就做了不在一起上学的打算。但也可巧,由于画家范世辉老师与我家接触愈来愈频繁的原因,让予辉对今后的专业取向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本来是可以念重点的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投靠了艺术。这下,我也是跟着又吃了回甜头,一并决定考美术学院,这样一来,难度就小多了。因为,要知道考艺术类,就算是中央美院这样全国知名的大学,数理化的分数线也是比较低的。我生平最头疼的就是算啊算的,到最后莫不是一个小数点或是什么顶不起眼的地方出了错,不管你费了多久的工夫,结果也是白搭,这根本不符合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嘛。所以,免除了这一块心病,也就促使我有了和文学、地理、历史和政治课程玩命的决心。在专业方面,有范老爷子走动,指点,加上我和予辉一直没有荒废笔上功夫,也算是十拿九稳了。应该说值得庆幸吧,但唯一困扰我们方家的是,家境的每况愈下,使得我们交纳学费都成了极大的问题。美术学院每人每个学期要收上万元学费,显然还不包括平时必需的笔墨纸砚等材料费用,以及吃住等学杂费。若要只是一个孩子也就罢了,我也非跟着哥哥出来凑热闹,这就难办了。向双方老人们张口,那决不是父母的作风,他们是宁可去街上练摊,也不会让长辈们担半点儿心思的大孝子。所以,家里的亲戚善意的,就把我们家看做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那本来怀有妒嫉的,就说我们是无病**,或者干脆就说是“装蒜”!
    回想原先是很富裕的,富裕得根本不会考虑到生活上会有什么开销上的限制。但现在就不同了,自从父亲离开了酒店,就再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同行业的都不愿意再请他,怕招惹是非引来姓田的不满。母亲也早与社会脱节多年,原有的经验,现在面对一系列新设备、新名词恐怕都派不上用场。
    这天,父母要回老家探望病重的亲戚。到了晚上,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只留下予辉和我在这加起来不到原来一半的房子里。
    这是栋老房子,说是过去一个有名的军伐讨好给哪个女人的别墅。近似方正的院落,区畛纵横三座楼堂。昔日的炜晔庭院,现如今已经缤纷篓筐弃砖,修长的瑾瑜白杨,也只落个结绳打孔的下场。“**”初,为了解决大子女无房结婚和三代一室困难户的住房问题,当时的街道“革委会”将这座民国时期老别墅改造成居民住房,木架结构的楼体没动,只是把内部结构用木檩条和木板分别隔断成多家居住户型,是当时这一带唯一的一栋全木质住房。
    我家住在最左手差一楼到顶的三楼一处三室一小厅的房子,父母一间,我和予辉仍然是各自一间,分在左右。予辉那间临着厨房,是正阳的位置。我还是挑了一处有大窗的房间,可这次后了悔,因为每到半夜,倘若刮起风来,杨树枝叶就会摩唆在那将支离破碎的窗前,沙沙地作响。胆子小的是不敢出来走动的,松动的地板由于长期受潮,也会有配合风声的音色冒出来,叫得人四支麻麻的,又是痒痒的。
    每个楼层住有三户人家,厕所也是三家共用的,碰巧这几天一楼的厕所堵了,楼上的二至四层共九户人家自然都不能用了。隔壁的楼长王奶奶给刚搬来不久的我们指点了一条明路——出了院子左手边前行一百米有一处公共厕所。
    眼看过了晚上十点,我突然肚子又是一阵痛,这是晚上吃了住在楼下的孙婆婆送上来的酸葡萄惹的,谁叫嘴馋呢。予辉的房间亮着灯,应该又是在苦读吧。而我今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拽他一起去公厕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便撞起胆子,像烈士样地迈出了房门。
    这十月里的月光还是顶好的,映照在每一栋房子的屋沿上,确实有“桂华流瓦”的妙意。若是可以把心真正地静下来,并随着心情转个圈,使它慷慨地洒满你的全身,你会忽然发现一切的烦恼原来是美丽的恶做剧。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莫扎特的《安魂曲》,让你的胸怀不得不敞开,眼睛不得不明亮。和着那优美的旋律,事情办得也爽快,怀抱着绝对不会再来一次的心愿。
    提起裤子走人,而当我从厕所的白砖墙边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不,那应该是两个人的的身影,站在街的那一头,其中一个,我再熟悉不过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依……”,我差点儿就喊了出来,声音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起初凭借瘦弱的身型认为是尚文浩,但定下神来再看,那人分明是个女子。
    她手中燃着一支香烟,面对着依宁,隔着大约有两三步的距离,不知在说些什么。停了不到一分钟,依宁点了点头,动作非常的缓慢,像是多少有些疑虑或是不情愿。随即,那人把香烟含了一会儿,呼出一烰怅惘,如是心事弥漫,又被早秋的风儿吹散,尽管婀娜地伸展着它的姿态,不久还是散落在这寂静的秋夜,被月儿映得格外奇幻。
    我走到更近的地方,想看清她的脸——其实我已经可以猜到——凭借那多年难忘的姿态,是田柔?我自然对自己的这种猜测感到可笑,毕竟依宁和田柔是根本摸不到边的两个人,她们的相识会让知情的任何一个人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然而,我宁愿是猜测出现了偏差,告诉自己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随着我的一步步靠近,她们的谈话也可以依稀入耳,但偏在这时候,那个酷似田柔的人上了一辆的士,一阵发动机声便消失在大道上。
    我转过身来,朝着家的反方向缓缓地走着,当时的我并不想找依宁问个明白,虽然我是一头雾水,但若真被我言中了,那后果会是怎样?胡想连篇的我,耳边再不能响起什么《安魂曲》,只是仿佛见到萨列里用过的假面道具,那样令人充满恐惧。于是,我继续挪动着小碎步,围着这片楼转悠了好几圈,而后,调整好心情,往家的方向游动。
    “小伙子……”。
    我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闷声闷气的声音吓得没了魂,白毛汗忽地蹿遍了全身。并且,我一直相信,这一次的惊吓是会留下后遗症的。我也早已忘记了刚才依宁的事,向前紧捯了两步,才有勇气回头窥视。借着路灯的光亮,也只是把他的眉目看了个大概。
    这是位老翁,一身似黑似蓝的棉布裤褂。看身板应该是过了花甲,背是驼的,双腿弯成弓状,有严重的风湿症状。但那张脸,若不是由于岁月的磨砾而勒出苍老的线条,还真能透出年轻时是个俊小伙。一对侠客的箭眉底下双眼深深地凹陷,松弛的眼袋显得鼻梁甚是坚立挺拔,那嘴唇若隐若现在那朵白花花的山羊胡上,而那银白色在月光下的样子将让我终身难忘。经过这短暂的直观了解,我再不敢直观他的面容,生怕在这样的一个静夜会发生什么离奇的故事,“您有事?”我斗胆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小伙子,你是刚搬来的吧?”他问我。
    “哦,是,我住……”,我不敢再往下说,这样的气氛就算是面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也不能丧失了警惕,“我家住那边。”我用手指了个很远又是很模糊的位置。
    他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我摆了摆手,我理解的意思是“再见”。我向他鞠了一躬,天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就这样,结束了这莫名其妙的简短相逢,我再次调整了一下心情,快步回到了家。
    一进门,以为是父母回来了,因为,小厅餐桌上有几包东西,是水果的味道,我没敲门就进了予辉的房间。
    “哥,我……”,我的话就此打住,因为予辉的神情显然很糟糕,甚至,眼框里是潮湿的。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挫折的他,是不哭的。他对着台灯发呆,显然没察觉我的到来。我看着他,也不敢出声,直到他开始自言自语,把我吓坏了。“哎,留着它,有用没用的……”,他手里握着一只多拉A梦形象的塑料娃娃。接着又说了一句:“绝对是个玩笑,天大的玩笑。”这句听的最真,因为这句的声音最大。我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走过去唤他。这样的举动让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我,眼圈果然还是红红的。我一下明白是有事情发生的,而且应该还是件对他来说相当严重的事情,时间就在刚不久。“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问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一直注视着我。但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符号,并且能从他的眼睛中透映出我,显得那么高大。“没什么,依宁刚刚来过。”他说,他仍然是盯着我说。
    “哦,我看到桌上的东西,以为是爸妈回来了。”话是这么说出口的,可心里一直把“依宁刚刚来过”这六个字反复斟酌。那么,也就是说在我围着楼群兜圈子的时候,她上来的。而且,是被那个酷似田柔的人指引过来的。
    “嗯,刚才妈妈来过电话了,说要过几天回来。舅姥姥过世了,得忙活白事。”
    “咱见过吗?”
    “没。小时候?有可能吧,我也忘了。”他很含糊地说,并且活动了一下身子,试图离开那张椅子,也试图离开我藏有疑问眼神。
    这时候,我非常肯定他此刻不想再与我谈论同依宁无关的一切。但我偏偏不愿意再提起依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她身上会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而且这种震撼,甚至会秧及到无辜的予辉。
    他走进了卫生间,后来传出一阵急促的水声。我在客厅里翻弄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西柚、芒果、龙眼……这到都是予辉爱吃的,我早就看穿了依宁的心意,只是予辉不提,我也不愿意多问。我对水果自小就不感兴趣,加上榴莲的味道,强迫我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了新的地方,虽然还是我原先的单人床,窗外的天空也是一样寂蓝,但我从打来新家睡的第一个晚上,就心神不宁,但愿只是单纯的心理作用。现在,墙上的钟针指向了24点,我还是在摸索着几个小时前看见在公厕对面依宁那一幕的背景缘由。跟依宁说话的那个女人身影真的是田柔吗?依宁来找予辉,究竟说了什么,话题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吗?自己琢磨着,心想把予辉叫起来问个清楚,借着嘴有点干,便出来倒水喝。到了客厅,发现予辉房里的灯还亮着,我推门进去,看见他趴在书桌上写东西,我想了一会儿,觉得又有了睡意,就转头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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