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妈妈从乡下打电话来,说又赶上一对晚辈结婚,还得继续留在那十天半个月的。他们不放心我俩独自生活,问我们需不需要她一个人先回来,我们很坚决的说“不”。十几年来,予辉和我大约已经乐于了独处的生活方式,况且父亲咳嗽的毛病还是总犯,把母亲留在那边,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可能是即将为高考的总复习做准备,学校加快了讲课的速度,希望早些结课,留给大家更多的补习时间。而我,却放不下和ABC打交道,课程再紧,也舍弃不下扣人心悬的激烈场面。和我同样悠闲的恐怕全班只有苏美一人了。我和她在一次电话闲聊的时候,知道她也想报艺术类的院校。这才晓得,原来平时的她就喜欢鼓弄些传统意义上的女孩子打死也不摸的东西,比如说架子鼓。如果说这门艺术活儿无所谓男女,那至少在贞贞眼里这得算上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作为交换,我告诉了苏美,我和予辉的打算,她并不感到奇怪。我们两个人在彼此挖苦中,渐渐了解彼此报考艺术学院的心里。于是,少不了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一起去外面疯上一整天。
这个时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做好了对未来的打算。天昊想考清华,在全班有这个打算的人里,我认为他的希望是最大的;戴俊臣的妈妈要送他去国外留学,等处理好毕业事宜就动身;贞贞想报考医学院;尚文浩执意去接他妈妈的餐厅,不准备再上学了;而张释听说被体育学院相中了,我和予辉说,以后兴许就是铁饼、铅球运动教练了。
同学之间的联系不如往日紧密了,家中也不是常有来客。平日里看到予辉读书学习的时候,我是不替自己担心的,因为考艺术类的院校,在心里是有谱的。既然如此,闲暇的工夫就多了起来。其实这种状态,说恶劣些,就是无所是事,加上家里的事非常不明朗,更使我无事适从。
差不多是在依宁来访那天一周后,我下决心和予辉好好谈谈,要知道我们很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过几次简单的松弛,我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也显得那么生涩。“哥,咱俩谈谈吧。”,我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拘谨。
“谈什么?你这些日子也不读书,这么有把握吗?”,予辉一边说着,一边把蘸了墨的毛笔放在笔洗里涮了个干净,又把头抬了起来,问:“为那天的事儿?”。
我不用分析他的心思,就凭我们是孪生兄弟,也猜到他会这么直接。于是我也不愿意兜圈子,坐到离他不远的床边,开始提出我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疑问的追诘。但我还不想把那天晚上看到的和他说,只想知道他目前知道的。
“依宁上回来咱家,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一些令我非常吃惊的话,不知道你想不想听?”,结束了这句话,予辉把椅子挪了挪,但并没有改变距离。他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彼此之间生疏了许多,一下子我不知道应该说“想”,还是说“不想”,或是用些别的措辞,总之这样的口气问的我很不难堪。
“嗯,那你说吧。”。
“她马上就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城市。”他停顿了一下,回手把桌上的一个荣誉纪念册拿了过来,继续说,“她还给了我这个。”。
“她不上学啦?要去哪里?”,我充满了困惑。
而予辉继续他的叙述:“这上面有我的名字,是上小学时在全城中小学数学竞赛中得的,她可是第一名。”他拿起桌上的那只粉红色的塑料娃娃,交到我手上,“你看,‘田芳芳’这就是她的。”
“她不是姓依吗?”
予辉没有马上跟我解释,他每次在叙述一件蹊跷但真实的事情,就算解释再多,也没办法把我的猜疑打败,因为我总是不太相信世界上存在的巧合,当然也不相信缘分。但这一次,他没有说的太多,也没过多解释,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件在现实生活中不可思议的故事。面对予辉和依宁的这段缘分,我只能表示羡慕。
我既赞佩又疑忌的眼神逐渐与这间屋子弥漫的气氛溶成一个节拍。接下来,就算有再多的思疑,再多的心事儿,也没法子掩盖住这个娃娃带给我的惊喜神色。我把它交还给予辉,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说:“这事儿太巧了?哎呀呀,和电视剧似的。”
“可她要走了,甚至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
“为什么?”
“谁知道呢,她让我把它收好,就当是她永远都在我身边一样,保护我不受伤害。”
因为被予辉的心情感染,所以,我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时候,除了陪他一起难过,不应该有更多的索求。予辉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想倾诉的,应该随着最后的一句就结束了。
我们俩还要继续面对接下来半个月这样的生活,我开始觉得和予辉的这种相处是艰难的,除了物质上的依靠,在精神上我们都无法帮助彼此太多。我是封闭的,他是主动的;我是孤独的,而他是坚强的。所以,他不能了解我的故事,而我也不会为他担心太多,这样的生活,是简单的又是漫长的。那天,我没看完娱乐新闻就瞌睡了。
又过了些日子,出门的时候发现街头巷尾都在宣传Richa
d Clay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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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说是要在银河大剧院开办,那儿可是这城里最大也是最著名的剧院,由于毗临万达广场和TUTU购物,周围的景色耀眼非常,无论春夏秋冬都能收获一番美景。尤其是到了冬季,更是成为人们观看雪景的好去处。而这座剧院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民国二年,据说是出自一位西班牙的设计师的手笔,光是图纸的反复修改就花了十几个月的时间。除去功能不说,单是外观就有很强的西班牙味道。当然,这“味道”不指斗牛场上的血惺味,只是时常听予辉说:如果你够幸运,深夜到访也许就能嗅到一阵阵令人心痛的历史味道。我不解其意,只是觉得很壮观就得了。
总之,这音乐会的宣传功夫丝毫不让准备高考学子的心情松懈一点。你就是随手打开收音机,或是站在冷饮摊前呆上这么两分钟,就会听到谈论它的声音。Richa
d的钢琴曲我只是在电视里被感动过的,不知道现场的气氛会不会更好。于是我央求予辉一起去看,他答应的有些不情愿。这也难怪,换做往日,是他硬拉着我才对,毕竟这是他的最爱。依宁的事儿一定让予辉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看他现在两只眼圈黑得像发了霉的糖葫芦,没有了往日的精神。不过听听这种高层次的音乐,兴许可以让他的心放开些,或者能想出一些办法。其实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大红大紫的明星,因为在我心里予辉他就是,除了他,别的明星既是遥不可及的,又是装腔作势的。
我只是想趁着父母不在家的这一阵子,和一大帮身陷苦海的孩们去凑凑热闹,这种考前的放松是有必要的。
音乐会的票价高的惊人,对于已经江河日下的方家,买个后排座位都要从饭钱里挤。所以,予辉建议把平时的零花钱先拿出来凑个数,不够的话再想办法,总之不能再张口找父母要了。我嘴上说好,但却又不愿意把自己难得积攒下来的那点儿钱都花在这上,偷偷地留下了几张十块的,还在上面做了个“FAN”的特殊记号,并同程莹的来信一起压在那本字典底下,这才算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予辉依然把自己关在卧室,不晓得在做些什么。而我,除了偶尔和戴俊臣通通电话,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那天,也就是音乐会的前一天晚上,我肚子特别饿,便毫不犹豫地从字典底下抽出了一张十元票,和予辉打了声招呼下楼去买泡面。
夜晚的天气很凉,人体温测顶多也就是零度上下,风也不是很给面子,呼啸着就扫过了整条空荡荡的街道。不远处是一家小商铺,专营零食的,我因为觉得那家的老板特别没有人情味,平时很少光顾。今儿是没辙了,为了肚子不再发牢骚,忍了这一回。
我登上台阶,刚好从售货窗口可以看到他那已经寸草不生的头顶。年纪还不过四十就惨成这样,看来平时的生活也不是很悠闲,总有一大摞的事儿要他忙活似的。于是我拉开小窗口,装着很有礼貌问道:“老板,有没有营多啊?来两袋。”
这时的他,坐在一张藤条椅子上正聚精会神看着电视,那张椅子垫了很厚的毡垫儿,但在这样的季节,也是显得特别单薄。听到我的声音,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是因为电视里正在直播国际足球比赛,他要看完“小毛驴”奥尔特加罚这脚任意球。
我顷刻间没了和他客气的心情,就是和他的这种态度过不去,偏不让他舒服,顾客是上帝他不知道啊?于是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调有些不耐烦。他还是没理我,眼睛一直盯着那九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只手还在桌子上摸索着什么,估计是靠窗户桌子上晾着开水的茶缸,吐出的热气盘旋在我俩之间。我伸手把茶缸往旁边挪了挪,以为他摸不到的话就会回头找,这样就能看到我了。谁想他一手就摸到了茶缸里,一下子烫得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茶缸也打翻了。我赶忙躲开迎面飞来的茶水,一个不留神,从台阶上跌了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虽然台阶不算高,但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谁也受不了,便失声叫出声来。
“呦!没事吧小伙子?”他站起来朝外看着狼狈不堪的我说。
我的神经在被疼痛控制的时候,还是能从窗里面传出来的问候中听到他的歉意。“小伙子”?这是第二个人这样称呼我,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但我显然没有了回答他的心情,也不想说些什么,随口说了声“嗯”。
他随即拉开了挡在储物柜前的灰布帘子,从最顶端的一层拿出了两袋泡面。我这时候还在地上不想马上起来,心想真是倒霉啊,被自己给捉弄了,唉,也不好怨别人。他把两袋泡面放到窗台上,对我用了比印象中和蔼得不能再和蔼的口气:“没有营多了,只有康师傅。”随后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紧盯着电视。
而这时,任意球球已经踢完了,连慢动作回放也过去了好半天,只是当他看到两队的比分变成了二比一,笑着自言自语地念叨,“你这臭老头儿,算的一点儿都不准!嘿嘿。”
我见他还没重视我,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兜里揣着的十块钱掏出来伸手放到了售货窗口里面的桌子上,说:“给你钱,老板。”
“不要了,刚才差点儿让你受伤,就当是赔偿啦!”他把钱拽了出来。
“那怎么行?还是给你吧。”我把钱抓起来又递到窗户里。
“你这傻小子!贪了便宜哪有不偷着乐的?碰到了打赌的,我就来精神,赢了更是比什么都高兴,说不定还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气呢,哈哈!”
我?好运气?我哪有什么好运气?但他说不要钱,还是很感激他的,就像他说的,我是在偷笑,正好手头上不富裕,这十块钱多少也能解燃眉之急。我没有再客气,把钱放回口袋之后,倒觉得这个脑壳秃秃的老板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我拿了东西,不好意思的冲他挥了挥手,顺便把窗户给拉上,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又是你呀,小伙子……”
“啊……”这也太巧了吧,刚有第二个叫我小伙子,这第一个叫我小伙子的人就出现了。这也是第二次碰到那个驼背的老翁,我觉得应该和他说上那么两句,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月色淋漓的夜晚,我们一言一句有问有答。
“我可以给你看相哦,算的不准不要钱的。”
原来他是个算命的。
“好啊,我正愁命苦呢。”我紧了紧腰带,心想如果说的过去,就给他块八毛的,算是刚才的帐我也没落着便宜就罢了。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在他嘴里,念念有词。听的不是很清楚,以为是什么咒语,致使我担心的不得了。接着他又说:“楚、俞、方、林。你应该是这四个姓中的一个。”
我真的有些惊恐万状,“楚、俞、方、林,”方?我忙向他致诘:“我姓方,你怎么知道?”
“哎呀,还是个好姓氏。雨润芳草抒盈盈,是夏天生的就更好了。”
“是!是!我是阳历八月二十三号的生日。”
“哦?这样啊,难怪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般,原来你是‘中元’那天生的。”
“‘中元’?那是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我渐渐开始进入他的步调,警惕已经谈不上了,仅剩下本能的一丝怀疑。他说的什么天啊、地啊,虽不太明白,但也尽量记住。
“你的生日是阴历七月十五,按照道经的算法,一年里分‘上元’、‘中元’、和‘下元’,分别是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和十月十五。正月十五是天官赐福,十月十五为水官解厄,而七月十五就是地官的赦罪日。《修行记》里讲,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于是夜诵经,饿节囚徒亦得解脱……简单地说,‘中元’,就是鬼节。”
“啊?鬼……。”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一点害怕,毕竟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我开始联想了好多恐怖的画面,眼睛瞄着他身后的一棵小树出了神。
“小伙子,不用怕成那个样子。什么事情都是有因有果,决不会无风起浪,无中生有的。这一天的生日有好也有不好,因为它还有一种解法,你想不想听?”
我当然想,只是他的举动让我嗅出寒寒的凉意,打断了我认真静心聆听的情绪——他正伸手摸我的口袋。我想,他是想要些钱吧。之所以我没有反抗,任凭他把我兜里的那十块钱拿去,不仅仅是因为我一只手被两包泡面占着,其实对于这样的“动作”我是极为厌恶的,但“付这样的钱”被我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一天也是个好日子,佛教里的盂兰盆节也在这一天,这一天出生的人必然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是天堂还是地狱,就看你是如何选择,没有中间项,没有平淡的人生。”他煞有介事。
看来还不至于是死路一条啊,这心就放下一半了。不过还真是险呀,好像一步也不能走错的样子,我矛盾着。
“老人家,我要走了。”我还是想从鬼怪里跳出来。
“哦,有缘再见吧。”他没有像童话里那样捋胡子,我到是希望他那样做——那样我会对他的话会更加深信无疑,以为遇到了神仙。
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我把泡面递给予辉就进屋站在床上墙角,琢磨着从那张干瘦的双唇中说出的那些话,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汗水从胸口一直流到双脚,但是鼻尖还是能从窗户的缝隙里感觉到了阴冷的风。“没有平淡的人生?”我自言自语,仿佛冲着无边的苦海来了一个百丈跳。在思考中,我忘记了自己信奉的真理,被那一句“天堂、地狱”压得无法呼吸。直到闻见食物的香味,才强迫自己把这一段话当作是胡扯,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予辉端了两碗泡面进来,放在写字台上,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安的问:“你怎么啦?”
我把遇见算卦老头的事神乎其神的说给他听。
“迷信,都什么时代了,亏你还高中生,思想政治课白上了!”
他这哪是劝人啊,分明是在笑话我。我最怕别人把我当做呆子,所以我就反驳他,“他都算出我姓方啦,还能是假的不成?还说了好多……天官赐福,地……什么什么……反正就是真的,你爱信不信,哼!”
这下予辉真是笑的不行了,端着一碗泡面还没来得及吃,伴着咯咯的笑声在手里乱颤。“我的亲弟弟,你可真逗,我看音乐会的票是白买了,你让他给咱算算,谁在哪能丢掉两张,咱马上去捡!哈哈……”
其实,自予辉进来,我就已经对那些话看的淡了些,只不过想让他认同我。到是予辉不停的笑,让我也清醒了不少,那个老头,还拿了我十块钱呢,想着想着,我从床上跳下地来,抢过他手中的那碗面,因为这碗里看上去汤多点。
“他找没找你要钱啊?”他正巧问道。
“啊?没有啊。”我怎么还能说给人家钱了呢,他不笑死我才怪呢。于是我嗯啊的应付着,突然一个不留神,手中的碗滑到地上,摔个粉碎。
“不至于吧?谈‘钱’色变啊?哈哈。”他有意笑我,其实是在安慰我,他弯下腰准备拾起地上的碎碗片,我赶忙跑出去拿扫帚和簸萁。
“哦,那就好。别说咱们家现在不如年前了,就是倒退过去,钱也不能出手得不明不白,知道节约啊。”
我手里拿着扫帚,站在厨房门口,听到予辉的这席话,手心里痒痒的。窗子半掩着,挤出一阵刺骨的风,脸被抽的好疼。“嗷,知道啦!”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话我特别开心,是因为把牛鬼蛇神想明白了?还是因为予辉的关爱?我不想弄得太明白。接下来,我们在一个碗里吃着泡面,两人的额头和鼻尖不知道碰出了多少次的欢笑,就在这样不停的碰撞中,以前的种种伤心和不愉快都仿佛随着这碗热腾腾的方便面被我俩吞到肚子里面去了,没有在乎那一根是他的,哪一根属于我。
第二天的一大早,我接到苏美的电话,迷朦之中得知她也买了票,约好晚上五点钟见面,一起去看音乐会,正合我意,我是最喜欢热闹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予辉已经早早地去附近的中山公园里念英语去了,想必是天刚亮就走的。我就一个人在房里转啊转的,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收拾屋子的习惯,以往都是母亲忙里忙外的,若不是到了逢年过节的大扫除,就连想表现一下的机会都不常有,不过现在的确不同了。想到这里,我也模仿着母亲劳动的样子在家里收拾起来。我在擦予辉房间地板时,被桌上那一对巴掌大的塑料娃娃凝住了思绪, 看着那一对玩偶,真心地替他俩祝福。这是一个多美的故事,会令所有的轻绮窒息,虽然,彼此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这样的铺陈,应当祝福他们有个美好的结局。
我放下拖把,静静的坐了下来,对面是一张长圆型的镜子,我仔细端详了自己,摆出各种奇怪的表情,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考前的生活,很无聊。我想打开他书桌抽屉,却是锁上的。我像受了驱使,上跳下窜的找钥匙,或者撬开也可以,总之想要打开它。当时的我根本找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解释我的动机,也没有考虑这样的行为是否恰当。上帝相信我,只是想在那里面找到些与我不同的东西,就像个孩子整天幻想着鞋盒子里面会装着什么宝物。
终于,在玩偶“方予辉”的身后发现了那把钥匙,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抽屉。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拉开予辉的抽屉,这里面也确实不简单,从集邮册到各种式样的明信片,应有尽有。
就在一叠叠五颜六色的纸片底下埋藏着一个正方型的日记本,外封是一种动物的皮革,用手指在它的身体上轻轻地滑过,便断定那质感不是普通的革,是马面或是猪脚内侧的皮,因为除了质地出奇的光滑还有一种微微透明的视感。颜色更是特别,说是奶白却又有一种清澈的溪绿色,这样的装扮让整个如密室的抽屉里显得安详。我抚去它身上的纷纷扰扰,将它捧在手里,感受着它的重量。在沉醉之余,我发觉这并不是家中原先应该有的,就算是予辉的秘密,也不应当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它的历史,最多是一个年头。
想到这里,我便对它里面的内容充满了好奇,这一年里,不论是我们个人,还是家里,都有了巨大变化,予辉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它的态度依然坚决吗?对于依宁应当会是有不少的记载,我迫不及待把它打开。
“三月六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个好天气,渐渐地有了春天的感觉。一切显得都是那么的安详,我仍然遗憾地错过了与范老师送别的机会,这一次的离别,不知道何时再见。他是个游子,居无定所是他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之一……”
这个时间比较早,写的并不是我所关心的事儿,我不耐烦地十页十页的翻过去……
“九月十五日 星期一 大雨
依宁,好熟悉的面孔,好熟悉的名字……”
终于提到了,是我们与依宁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天若不是她,恐怕非得吃了霍子谦的亏不可……对于上面记录的一词一句,我目不转睛地琢磨,脑海中幻想出当时在他眼中的场景。心砰砰地跳,踩过他思绪的脚印,我继续往更深处探究。
“十月二日 星期二 微风
今天我和弟弟去探望了天昊,戈瑶的离开让大家都觉得尴尬。我虽然希望予凡能在学习上再加把劲,不去想些无聊的事情,但是戈瑶确实是个好女孩,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和予凡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即便他不说……而他的回答令我很失望,予凡的故事我不能了解,敞开心菲对我们俩来说真的是很难,只有凭借心灵感应,当然,如果那种东西确实存在的话。其实我更希望我们可以是朋友,就像其他兄弟那般……”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五 晴
当我睁开眼睛已经是天亮了,记得昨天我喘得很厉害,是全家一起送我来医院的。酒店好象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好紧张,我听得很模糊,好像是提到了田柔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呢?反正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希望家里一切平安……”
“一月九日 星期一 小雪
我开始发现,很多事情你是不能过早的把它下一个定义的。尚文浩的事是这样,而对于我的感情,亦是如此。这是一种成长,还是堕落?我的理想是否就此改变方向?我好茫然,只是在这样的茫然中,只有她的身影可以让我忘却自己的疲惫……酒店的变故已经是事实了,母亲还保留着最后缥缈的希望,没有父亲的家里,十分凄凉……”
读到这里,我也是一阵心酸。那段时光是很难熬的,身边经过的一切欢声笑语仿佛都与我的生命毫无关联。真的好庆幸能重新团圆,重新见到父亲宽厚的肩膀。
“二月十七日 星期天 小雨
搬家了。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了,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和最积极的准备。我希望能改变这一切,那是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大雨
终于读完了《双城记》,我为得西尼.卡登的爱情感动。予凡很像他,即便这里没有法国七月硝烟,但这样的放弃是值得赞美的,我欣赏他……”
虽然听到予辉这样的说词觉得有些惭愧,我只不过是胆小懦弱,这个我自己是最清楚的,但是,还仍然忍不住在这页上多花点功夫——令我意外的夸奖。
“五月十四日 星期天 晴
今天听说计算名字的笔划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我和她差了七划,是敌人啊……我手握着钢笔,写下她的名字,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女孩子。”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翻阅着,感觉整个人都要在空气中漂浮起来,经过了予辉这一年来的点滴,也明白了我们之间的许多问题。我们虽然是双胞胎兄弟,但反而不如普通朋友亲近。我们都不了解彼此,都会对对方的世界作出想当然的判断。反到以为不闻不问就是了解的极透彻,只把兄弟挂在嘴边,却不知道这两个字真正的含义。是啊,我何尝不是凭借自以为是的“感觉”来判断予辉某时某刻心思,孪生子之间精神上的感应和依靠就这样被我们挥霍一空,除了生理和伦理规范的联系,我们互不相干。
我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感慨,手指在页缝间穿梭,没有半刻停歇。当我看到最后一篇中记录的内容的时候,我有些坐不住了,我开始感觉到了罪恶感,我开始不愿意再看下去,因为我知道了一件我并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十一月一日 星期四 阴
我惊愕非常,只因为那个人电话里的一句话。我开始胡思乱想,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这样的结果我是不愿意面对的,我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伤害……不知道我的世界是怎么了,除了上帝没有人能把我从这牢笼里解救出来!我不想与任何人交谈,因为,已经不知道该怎样与人沟通……天呐!每过一秒就有如一次生命的颓萎……而这就是我笑容的结束。”
我的胸口只觉得一阵热浪滚来,惊恐的是他竟然说“结束”。这对于予辉来说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用词,“笑容的结束”,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个人是谁?他和予辉说了什么,会让他如此激动?这样的话我从未在予辉嘴中听到过,一向沉稳的他怎么会这样消极,十一月一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翻过这一页,想看看他转天的心情。或许是一时的冲动呢,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接下来的日期就直接变成十一月七日,也就是昨天了。没有文字,一片空白。这样长的时间里,他对依宁的突然来访只字未提,为什么?想去问予辉,觉得那样不太好,毕竟我知道这件事的途径不光彩,总不能告诉他偷看了日记,之后怎样?去秋老师家?让她分析一下,弄个明白,又觉得太冒失。就这么压着,觉得心里特别闷的慌,突然想起了苏美,就把电话打了过去,约好一会儿在“大红牌”见。
“大红牌”是路边的一架广告牌,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它的底色是鲜艳的国旗红。它可谓是长久不衰,“为人民服务”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二三十年前就印在那里,也悬挂在人们心中,根在哪儿,心就在哪儿。它所在的路段名字叫红旗路,这条路的名称里面有什么来头尚不可知,只是这个地方对于我和苏美来说是个在路程上折衷的地点,每次我们都是在这里见面。如果顺着红旗路直直地往前走,到了尽头就能和黄家花园地段串到一起了。
黄家花园也是一个地名,那儿是片很大的区域,也是许多路段的交错之所。大大小小,不下十四五条蛛网穿插。这其中就包括能通向外院的广场北路,而大剧院夹在它与另一条叫做耳朵眼的小路中央。
由于我想单独跟苏美见面,所以把时间提前了八个小时,我急忙锁上抽屉,并给予辉留了个条子,便掩门而去。
大约是在同时,外院的门口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一幕。
张释约了天昊一同去新开张的大型五金交电市场买灯具,可他上次是和他爸爸一起去的,他跟我一样是个路痴,天昊只好去新华等他。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见,过了大半个钟头,还是没有张释的影子,就向外院的方向去迎他。
天昊直愣愣往前走,没空欣赏十多年来让我和予辉流连忘返的婀娜风景,生怕和张释擦肩而过。渐渐地,他走到了外院的正门口,而不远处的一行幽灵般的人物却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小子,还认识老子吗?”天昊被这突然的一问,心里一激灵,定神一看是霍子谦,他身后有七八个跟班的。
“嗯,学长。”天昊不知所措,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霍子谦对他的人说:“这就是我的情敌。不过,”他狡猾的看了天昊一眼,故意调侃嘲弄给手下人听:“他得到的是个破烂货。”
“你!”天昊愤怒的瞪着双眼,攥起拳头,却被一干人围住动弹不得。
“好小子,有种找予辉予凡哥俩算账去啊。”霍子谦是在有意挑唆我们同学之间的关系,“戈瑶先看上了哥哥,后又跟弟弟好上了,你从中插一腿夺人所爱,是不是有点卑鄙。”
“不是你说的那样,”天昊在争辩。
“去你妈的,”霍子谦终于吐了脏口:“他们为什么不敢和她好,因为那是我看上的人,我喜欢的人你也敢要?”
天昊明知他在胡说八道,但这时有嘴也说不清,也不可能跟他分辨的清楚。
“天昊!”恰巧这时张释来了,他身高马大冲入人群把天昊拉了出来,冲霍子谦大声吼道:“你们想干嘛?”
“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不是看在张主任的面子,我今就废了你。”
“霍子谦,你试试?”张释也不甘示弱。
霍子谦用手指了指张释,又恨又无奈,“好,算你狠,咱们走着瞧。”然后对手下人一摆手说:“走!”
自打霍子谦高中毕业,被第三报考志愿的物资贸易学院录取上了三本线,他就更没有上进心了。尤其是在离开新华的那天,也就是予辉在秋老师办公室看到对面窗户有他和依宁身影的那天,霍子谦找依宁来是想让她帮忙找找在教委当秘书的表哥通融通融,上个一本大学。依宁很为难,因为她清楚这不是表哥能做到的事情,任凭霍子谦拉拽她的手央求,由于劲头过大甚至把依宁都拉到了怀里。也就是这个节点,被予辉看到了,但是依宁并没有看到对面楼办公室里的予辉,以至于依宁一直也纳不过来予辉为何冷淡她的这个闷。
在接着说霍子谦,依宁帮不上忙也没辙了,在家里的逼压下,本不想再上学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报了到。开学后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和同类在社会上混。
看客会问,他爷爷不是挺有道行的吗?听我慢慢道来。
宋校长被学生家长举报行贿受贿后,教委纪检委一直在调查,结果发现还牵涉到了霍子谦的爷爷。这老爷子退下来后也是没时闲,经常有人登门拜访,或者是人托人找上门,为孩子能上新华求他帮忙。于是,他就找到自己的学生宋校长,二人一拍即合,这就样,月月都有人进贡,年年都有不符合进重点学校条件的孩子以特长生待遇入学。由于特长生入学名额也不是无限制的,加之没能及时把好处费退还给人家,所以没能进来的学生家长就把宋校长给告了。
这不,上级决定宋校长停职审查,霍子谦的爷爷虽然退休了,也没有逃脱组织的约谈和追责。以前说过霍子谦要转学的消息也不是子虚乌有,加上这次报考大学,由于老爷子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孙子的事也无能为力,更没人再敢跟他共事,以免引火烧身。
再说,天昊那天被张释解围,感激涕零,一路示好。并谦卑的让张释帮他分析戈瑶与方家哥俩是否还存有情感。张释是谁啊,他就擅长扫听和传播小道消息,而且还会加油添醋描绘的有声有色。在他嘴里基本没有好人,能看得上的人第一是他自己,第二还是他自己。但他又很聪明,贬低和编排人注意分寸,不会舌头底下压死人,会给你一条生路。好听点说,就是他说话比较婉转,能推能拉,自己总会保留一个回旋余地。不过,他这种油头滑脑、滑舌的人,有时真会把小心眼的人坑死。
“戈瑶嘛,比较单纯,她可不是方家兄弟的对手,尤其是予辉。”张释拿出军师的派头边走边说,“这两年来,我能看的出,只要他们哥俩其中一个主动出击,这傻丫头就是走到天边也都要跑回来。”
就是这句话让天昊恨透了我们哥俩,为了不失掉戈瑶,他暗自下决心和我们不再走的那么近。
我和苏美都很准时到达约定地点,她问我有什么要说的事这么急?我很神秘的和她讲了予辉日记的内容,并让她帮我猜测给予辉打电话的人可能是谁。不曾想,她听后嘲笑我神兮兮的样子纯属大惊下怪。但看到我一本正经的若有所思,就不好再继续讽刺我了,还正儿八经地建议我应该去寻找答案。
我和苏美边聊边走,磨蹭着时间,随便买了些零食和两瓶矿泉水就来到了大剧院。来的太早了,剧院空荡荡的,找好座位,把零食都交给苏美,我就去了洗手间。
俗话说得好,不巧不成书。进了洗手间正碰见天昊,我俩先是彼此一愣,后又同时发声:“来啦?”
原来,他陪张释买完灯具就分手了,直接来到大剧院等戈瑶。起先苏美和戈瑶姐俩是要一起来的,就是因为我要苏美提前约会,所以姐俩在家说好各自行动。天昊来早了,没想到我也来早了,于是我们俩出了洗手间就在剧院休息大厅坐了下来。
“没和戈瑶一起来?”我找话说。
“她说跟她姐姐一起来。”
我笑了,“苏美已经来了,在里面坐着呢,估计这时她都快把小零食吃光了。”
“噢,你们俩一起来的?”天昊有点惊奇,“那予辉呢?”他问。
“一会来。”我说。
“和依宁吗?”
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便随口答:“也许吧。”
“他们俩真是一对,都像个小大人似的。”
“你跟戈瑶也不错呀。”我这一句马上勾起了他的联想。
他好像吃了一坛子醋,酸的五官都走形了,便有意把遇见霍子谦和他说过的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我猜到了他的意图,就是借霍子谦说的话给我听,好让我们哥俩远离戈瑶,别打扰他和戈瑶的关系。
最后,他不经意的说出了我要找的答案。张释的爸爸曾经给予辉打过电话,但是,天昊说张释不让告诉任何人。我明白这是我和天昊将要达成默契的交换条件,我让他放心。
“予凡!”是予辉喊我,“你可好,留个纸条就一人走了,”他在埋怨我。
“啊,我一人在家也没有意思,”
我并没有说与苏美提前约会的事。
“天昊,听贞贞说,张释今天给你解了围?”
消息真快啊,不愧是小广播,天昊心里暗骂张释,又怕张释把霍子谦说的那些王八话跟贞贞说,贞贞再跟予辉学舌,自己这脸还怎么面对他们。
其实张释并没有跟贞贞说那么详细,就想在贞贞面前显示自己,吹吹牛而已。此时,我也不想让大家因为戈瑶而伤了和气,也就不管予辉知道不知道,便和予辉说了谎,告诉他霍子谦胡编乱造挑唆我们大家不合。
予辉并非懂我和天昊心里的小九九,当然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他相信我说的,因为他对霍子谦的印象一直都不好,更何况还在误解依宁和他的关系。
音乐会气场振奋人心,观众们几乎站满了全场时间,伴随着强烈的摇滚节奏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呐喊助威,此起彼伏,大家忘记了烦恼、忧愁、妒忌、……
散场了,分手了,我和予辉拥挤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在车厢里,我的脉搏随着车子的颠簸而起伏,仿佛还置身于无比震撼的现场。在我身边穿梭过往的乘客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是个火星人,因为我探测到了予辉秘密日记里那个打电话的神秘人物及其险恶用心。我深知予辉心里装着很多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诉说,也许认为就是跟我说了也没有用,因为他弟弟予凡从小就是一个不爱动脑子的“无地悠”。但是,哥哥啊,你想错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也只有我最担心你,疼爱你。
爸妈可回来了,带来很多土特产,同时也带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二亮的检举信受到了中纪委的高度重视,责成省纪委调查,一竿子插到底,只要证据确凿,实事求是,无论牵扯到谁,一律问责,该处分的处分,该法办的法办。
爸爸提议我们一家去楼下的小土豆餐厅搓一顿,我和予辉当然举双手赞成,这半个多月除了在外吃板面、拉面,就是在家吃泡面,肚子里早就缺油水了。
饭桌上,妈妈畅想着酒店的未来,而爸爸却不以为然,他说既然离开了酒店就不打算再回去了,寒心了。最近有位报社的朋友被提升了总编,想聘请他以特约记者的身份,做中国饮食文化方面的栏目主持人,所以爸爸有意去接这个自由撰稿人的活。妈妈也没有反对,只是担心爬格子的活费脑子伤身体。
“我和予辉写的稿子能在报纸上发表吗?”我到是觉得有利可图,就问爸爸。
“当然可以,只要有水平,编辑部审核通过就没问题。”
得,看来还走不了后门,我和予辉相对着挤挤眼,吐了吐舌头。
你还别说,一个月后,我和予辉试着每人写了两首诗词,让爸爸帮忙递送到报社编辑部,竟审核通过并发表在副刊上。
予辉写的第一首词牌是《石州慢》(拙对蔡伯坚《石州慢》京洛三年)昭王沽吊,赤炼炉台,皫柔锦缎。几日悱恻柔肠,雪里闲画葫芦。金碧鬴扆,难映旧人欢愉,醽醁总尝醨酒味。风刀破厚甲,臲卼小襟衣。断鸢。山河葳蕤还在,伊人无去来回。一笔烟云,勾勒铜槊铁枪。阵前金鼓,三千狼虎将士,气吞十万里山河。朱台尘灰满,凯旋何处归?
第二首词牌是《天仙子》(拙对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杏花昔年应开早,帘外萦素便娟绕。人到伤处废良景。满月到,盏著少,弹破琵琶断鹊桥。蝜蝂怐愗笑天老,珠翠三千愁苦消。流苏飞火欃枪扫。东京照,麓水高,桅杆轻错影儿薄。
我写的第一首词牌是《生查子 晚生》(拙对朱淑真《生查子 元夕》去年元夜时)晚生牟月时,嵁岩生淑红。此物犹可笑,泛舟画珠容。霡霂琵琶洞,砊礚裂瑶琼。白眼浮屠马,故国遗梦中。
第二首词牌是《望海潮》(拙对邓千江《望海潮》云雷天堑)帐前血饮,断发劈冠,衔草轻锁扣链。灯缓路漫,砺磨栏杆,抱竹桓臂刀剑。鹡鸰战云端。落叶潇潇处,风屠龙潜。乱弹三百虬首,野寂罢苍天。漆樽、朱砂、新墨。穷伞遮晴日,钱塘花落。珠帘丝雨,柴瓷桃匣,重扳谢堂狮驼。擎宇筝声细。滉漾洞庭水,柔肠半声也多。
灯前只怕,停车汴梁风雨破。
有了第一次的喜悦就更加萌生了我和予辉写作的兴趣,我知道他在偷偷的写小说。
这天夜里我起来去卫生间,见予辉的房间的门槛边有一丝光亮,我以为他要么是复习高考试题,要么就是写小说呢,我悄悄推开门探进半个头,不想吓了他一跳,赶紧把日记本掖进被窝里。我已就进来了,干脆跃上他的床,一边问他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边钻他的被窝。予辉没办法,只好连声说:“嘘……小点声,别闹,爸妈听见,都这么大了还没点正型。”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秘密?”我老实了下来。
“唉”,予辉挪了挪身子,让给我一半被子,说:“你看过我日记?”
“啊?”他怎么知道的?
“看就看了吧,又不是别人,”他不等我回答就又接着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俩比别人都多一条命。”
“哥,你别吓唬人,说这干嘛?”我有点发毛。
“我日记本上有记号,只要有人动,就会知道,傻瓜!”他是在缓解气氛。
“哦,我以后保证不偷看了,我知道这是很不道德的。”
“我说啦没事的,你我就是一个人。”
“那好,你告诉我,日记里张主任给你打电话后,你为什么那么悲观?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有点得寸进尺,但我确实想揭开这个藏在心里的迷。
“什么张主任?”予辉一愣:“日记里没有这段呀?”
“他给你打过没打过电话?”
“打过,但日记里打电话的人不是他,”他笑的很认真。
“那是谁?”我步步紧逼。
“你呀,小聪明,”他把日记本从被窝里拿出来向我摇晃了下说:“我跟你说吧,是依宁的表哥。”
啊?差胡了。我心里暗骂自己向来做事都是毛毛躁躁不稳重,好在予辉从来不跟我计较。这时的我乖巧地像个懒猫,静静地等待予辉给我讲述他的心事。
那天,依宁来我家,也是我们搬来后第一次来我家,她问过秋老师才知道我们住的大概方位。也正好让我发现,至于那个像极了的田柔,又是因为我粗心大意看错人了,原来是依宁向一位等出租车的妇女问路。
依宁找到我家的目的就是想再好好看看予辉,因为有一肚子话要当面说。半年多了,她不知道予辉为什么对她冷淡,大家见面时为啥有意回避。现在自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以后,也许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但是,当见到予辉时,千言万语变成了几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语。
“最近你还好吧?”、“听说你准备报考美术学院?”、“……”
当她看到写字台上的多拉A梦娃娃身上刻写着“田芳芳”,不由得睁大眼睛,把半握着的双手放到了嘴边,那诧异的表情足足停顿了10秒。
“这娃娃怎么会在你这?以前在你家怎没见过?”
“噢,以前我一直放在柜子里,”接着予辉不好意思的说出这个娃娃来历。
依宁听后“扑哧”笑了起来,“错拿了别人的娃娃也不还给人家。”
“嗯?”予辉那次得了这个数学比赛第二名,错拿了奖品塑料娃娃近十年了,从来也没想过还回去,至于奖品上写谁的名字对他来说无所谓。
“我到是有一个‘方予辉’娃娃,也没打算还回去。”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娃娃“是这个吗?”她调皮的看着予辉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霍子谦以前总是上我家来玩,也看见过你的娃娃,所以他早就知道你的名字。”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霍子谦时,他就提到过方予辉的名字呢。
原来如此,予辉这才恍然大悟,依宁就是那个获得第一名的“田芳芳”。那她现在怎么叫依宁不叫田芳芳呢?
别急,缘由还得听予辉慢慢道来,依宁的父亲是满族人,清朝末期,父亲的爷爷曾在山西右玉县境的杀虎口做镇守武官,要是按清朝八旗子弟排位,应该是正红旗。
解放战争时期,依宁的爷爷和姥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同班战友。后来又一同随部队在改编的公安南下工作队中担任正负股长,主要任务是到江西武昌剿匪。在一次捉拿匪首“熊和尚”时,爷爷重伤,是姥爷把他给背下山的。至此,二人结下了生死之交,后来还成了亲家。
在依宁出生的第二年,她父亲在一次山洪爆发抢险时,为救百姓牺牲了,**追认为烈士。从此,依宁跟妈妈相依为命,并随了妈妈的姓,起名田芳芳。但在亲眷和长辈的朋友圈里仍然改不了叫她起初的名字――依宁。
看官会问,这跟拿错娃娃有什么关联吗?猜对了,还真就是有关系。
那次,依宁得了数学比赛第一名,和获得前六名奖的小选手并排站在主席台上,颁奖的领导并非知道奖品娃娃背后刻有比赛选手的名字,所以,按名字颁发获奖证书后,顺手在领奖桌上拿了一个塑料娃娃给了依宁,而这只娃娃的背后则刻着“方予辉”的名字。恰巧给予辉颁奖的领导照方抓药,随便抓了一个刻有“田芳芳”名字的娃娃塞给了予辉。音乐声起,锣鼓喧天,银光闪闪,皆大欢喜。
我讲的这么绕腾,看客你要是不明白,那也没办法了,谁让这阴错阳差的事情发生在有缘分的两个冤家身上了呢。要是明白了,继续往下看。
“我过些天就走了。”两个人还沉浸在回忆、激动和兴奋当中时,依宁突然冒出了今天来想要说的话。予辉下意识“啊”了一声,问:“去哪?为什么?”
“嗯,去日本。”
“留学吗?”
“嗯,就算是吧。”
予辉沉思不语。
“那好吧,我回家了,提前祝你高考成功!”依宁话音未落起身就走。
予辉来不及送出门,依宁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后来隔了几日,予辉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也是我最关心的神秘来电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依宁的表哥。他在电话里郑重其事的跟予辉说:“你喜欢依宁?”
“啊?嗯。”予辉不知所措。
“不用紧张,”对方接着说:“我常听她说你,看的出她对你极有好感。不过……”
予辉刚有点踏实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不敢走半点神,认真听着对方说话。“她让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因为从她嘴里说不出口,不想看到你难受的样子,怕你接受不了。”
“表哥,你说吧,我能承受。”予辉鼓足勇气说道。
“好,这才像个男人,”对方是在鼓励予辉听下去,“她要出国了。”
“嗯,她跟我说过是去日本留学。”
“你说的是,也不全是,她主要是去治病。”
“治病?”予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的问:“她怎么了?”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正因为有病才辍学一年,后来转到新华重读高一。”
原来是这样,予辉忙问:“这病严重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傻,”对方不像是嘲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目前咱们国家暂时还治愈不了这种疾病,日本的医疗技术更先进些,但治愈率也不是很高。”
予辉顿时从前心凉到了后心,他握着电话筒,却再也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事情原本就是这样,予辉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跟我叙述了一遍,我的心都像碎了一样,看着予辉,仿佛他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在我心里一直很成熟稳重的他,一下子变成了无助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感觉他那呆滞的眼里是潮湿的……
此时的我没有语言互动,只有和哥哥使用的一颗心在上下跳动,像妈妈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像爸爸一样注视着他。
予辉予凡其实就是正反、左右、前后、上下交合在一起的同一个人,我想。
天亮了,我和予辉丝毫没有困意,但在爸妈的眼里,却是无精打采。予辉象征性的吃过早点,冲着还在吞噬别人食物的我低语:“今天能找到那个算卦的老头吗?”
“那个老头来无踪去无影,难说。”我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要见到他。”予辉像是乞求,又像是命令,我不好再回绝,“好吧,我努力。”于是,我们哥俩告别爸妈去学校了。
简单截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智商偶尔还算不上最低。放学后,通过白给我泡面的那个老板,知道了他那天自言自语说的那个跟他打赌的老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在他的指点下,我们找到了那个算卦老头。这老头一见是我,便喜笑颜开,“怎么?给我送钱来了?”
我心想,这老头算卦灵不灵搁一边,见钱眼开到是真的。唉,谁让咱是来求人的呢,不跟他计较,“老爷爷,这是我哥,他……”
没等我说完,他就一捋胡子笑呵呵的说:“还用你介绍吗?一看就知道,你们俩就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真有点腻味他,要不是为了予辉,才懒得搭理他呢。“爷爷您好!”予辉走近算卦老头很客气的打招呼。
“嗯,比你弟弟懂礼貌。”然后,他仔细端详着予辉问:“小伙子你想解什么魔道?”
于是,予辉把依宁的病情说了一遍,问能治愈好吗?
老头眉头一皱像是若有所思,拇指点豆似能掐会算,我心里好笑又不能砸场,偷偷看了看予辉,他到是一副上课听讲的认真劲。
“四画一个方子,八画一个依字,只要你们俩心心相印那就是个天地人和四平八稳。假如,单一一个‘方’的话,就没解了。灾星首起天枢,过了冬至,如繁花绚玮遇上冰风连绵,是个命冲。凡事不可回头看,一切旧的事物要当作过眼云烟,不可眷恋。”
“我的理解就是,只要予辉不放弃依宁,就能给她力量。假如依宁不管是什么理由舍弃予辉,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是这样吗?”我迫不及待要解开这个迷。
“天机不可泄,话说的够透彻了,自己去悟吧。”我知道他是在卖关子,丢给他十块钱,拉着还在发愣的予辉走了。
不知予辉悟没悟出道来,反正算卦之后,他做什么事都显得那么坚定不移,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铿锵有力,这到是让我最欣慰的。
腊月里的一天清早,天刚蒙蒙亮,但周围的一切却被满眼的积雪映成了暗银色。这天是依宁离开的日子,我们一行人去送她,这不是我第一次到飞机场,但送人是第一次。
机场大厅内,匆匆而过的人们,或许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匆匆起飞,匆匆下降,匆匆忙忙带走别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忆。在这钢铁洪流里,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与重逢。
机场,是一个有关离别和希望的地方,它充满了眼泪、悲伤和不安,是害怕离别的人最不想去的地方。
依宁和妈妈在她表哥的陪同下,进入了机场大厅,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同学、朋友一拥而上,犹如热血沸腾的粉丝见到了心中崇拜的明星。依宁的表哥和我们大多数人都见过面的,相互点头示意。依宁微笑着,挨个给妈妈介绍。
人们的喧哗声和行李箱拖拉的响声汇成的纷嘈杂音,吞没了所有的惆怅。贞贞的眼睛里始终噙着泪水,弄得大伙眼眶也都是湿润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释走过去,攥着纸巾在一旁伺候着。我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在这样一个离别的时刻,不会感觉到奇怪。我担心予辉,千万别受她的影响,也弄得鼻涕眼泪的。我保持在予辉的左右,可以随时提醒和遮掩,而予辉尽可量保持一贯沉稳而又潇洒的风度,他看着大家对依宁恋恋不舍的场景,自己却不近她半步。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让他走近依宁,与她说几句离别的悄悄话,可是他就像个木头戳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任其与每个送别的男女同学和朋友告别拥抱。
这时,只见霍子谦独自从机场大厅门口风风火火赶来,两眼迅速搜索到我们这群人,便直径跑向依宁。
“你到了别忘了给我来个信,”他很坦率,没有半句寒暄。
“知道了,我真心希望你改改过去的毛病,好好的把大学上下来,”依宁还是像大人一样,带有教育的口吻叮嘱霍子谦。
在许多人眼里,霍子谦就是个混混、渣子、痞子和不可救药的坏孩子,所以,见他来了就都躲着他,或者在一旁用厌恶的目光斜视他。而当他面对依宁时,却又能看到他温顺的一面,甚至,表露出可怜的样子。依宁主动拥抱了他一下,瞬间看到了予辉,她甩开霍子谦,跨步进前,眼圈顷刻间更加润红,好像有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推了予辉一把,成就了他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个深情相拥。
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
这么感动人的情景,怎能不让苏美、贞贞、戈瑶这些女生们落泪。而张释、天昊、戴俊臣、尚文浩等人笑得又是那么的灿烂。
一个人的离开伴随着两个人的思念,远行的游子带着牵挂。背着行囊驶向远方,离别,一个时尚的代名词,离别,一条难舍的分割线。让多少相爱的伉俪不得不把思念用无线的方式传递,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成为爱情的佐证。
正像秋老师给我们讲她曾写过的一篇作文节选: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像是流星,瞬间迸发出令人羡慕的火花,却注定只是匆匆而过。有些人,相识一阵子,却记在了心里的最深处,一生中都会错遇很多人和事,有些缘分注定会失去,有些缘分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风雨漂浮,从起点到接触再见,拥有的只是一句各自安好。辗转来回,只希望彼此春风满怀,醉和吟念,天涯海角,虚寒报以微笑,时刻心心相映;只希望彼此一生安然,茫茫千里,感应挂牵,即使山高路远,也能感应相知。
霍子谦过来用双手同时拍了拍予辉和依宁的肩膀,然后,不忘跟依宁的妈妈和表哥很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随后,甩了一下轻逸的长发,消失在人海之中。
这使我想起了柳永在《雨霖铃》中的诗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后来,在我的日记本里载入了这一天的感叹、感慨、感动、感触和感受:
离别,携带着思念,携带着希望,携带着情感,分别时挥舞着的手是那么的美丽,分别时坠落的泪珠是那么的晶莹,也许,次次伤感的离别,也是一种独特的美。咽不尽泪痕斑,看不尽眉峰蹙,道不尽柔肠结,诉不尽离恨苦。观不尽星河转,数不尽千帆舞,叹不尽朱颜凋,悲不尽霜鬓素。觅不尽孤鸿影,寻不尽迷情渡,登不尽明月台,望不尽天涯路。
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我是最有好奇心的,也是最不靠谱的,在大家都关注予辉和依宁的时候,我却东张西望,看着南来北往的旅客。这时,我发现通往二楼大厅的扶梯上,有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尤其是在颈上的那条清白色短巾扮着一个身型倩俏的少女,随着电梯飘逸的缓缓而降,是程莹吗?是她,就是她,程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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