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在呼啸。
骆冰看着自己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这时黑暗已笼罩大地。
漆黑的山上只有这一座的院落里燃着灯,门口的灯笼被山风吹得四处乱晃。
整个山都是黑漆漆的,这盏灯,仿佛就是这山里惟一的一粒明珠。
灯笼在风中摇荡,骆冰像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灯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头发衣褶间,已积满了灰尘,在深夜中看来,更令人觉得不出的憔悴。
他的双眼在灯光下仍然亮晶晶的,目光坚定而坚毅的在遥望着远方,是不是因为屋里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
骆冰站了许久,想了半还是伸手郑重地敲开了楚秋水房门。
楚秋水一直闷在屋里,历毋宁时不时来陪他一阵,两人来去,也没什么可聊,渐渐无趣。
不过让楚秋水惊喜万分的是,他竟真的在窗外找回了那装有织锦散的玉瓶。
心楚秋雨还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的拿走了织锦散,准备拿走施救。
但楚秋水不愿与楚秋烟朝相,不肯去陪她,又不放心骆冰,也没再离开寻药。
历毋宁这次到是很开朗,劝他道:“若是织锦散都没效用,别的药还能抵什么用处?与其四处奔波,做些无用功,还不如陪伴楚秋烟左右。”
楚秋水甚是赞同,但终究没再去探望楚秋烟一次,每日守在屋子里,又是心焦,又是难过。
历毋宁偶尔外出一趟,告诉他骆冰住在院落另一头,没去看望楚秋烟,倒是让楚秋水放下了心。
今日骆冰突然拜会,楚秋水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愤懑溢于言表,立即反手按住了桌上的剑。
骆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并没有动手的想法和打算,淡淡道:“我今来没有恶意。听你带回了织锦散?”
楚秋水冷冷道:“与你何干?”
骆冰微笑道:“楚秋烟是你妹妹,她也不可能永远不嫁人,她什么真心爱我,不过是妹妹与哥哥撒的娇,你还当真了?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楚秋烟一直爱我,且要嫁给我,你一个做哥哥的不时应该祝福嘛?”
楚秋水几乎要掣出剑来:“你是来挑衅的?”
骆冰笑笑道:“看来你很生气。那就是了。我十五岁暗恋薛冰,下皆知,即便她是铁摩勒妻子,我也没变过。几年时间,就算楚秋烟真是一心对我,心也该凉了。你不能容忍你的妹妹爱别人几年,楚秋烟又怎么能容忍?我与她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爱恋之情,你莫要多想。”
楚秋水点零头,随即又猛然摇头道:“不我不相信你们的话,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骆冰无奈道:“信不信由你。但你和楚秋烟经历过那么多事,你们的兄妹感情并不能容忍外人剥夺这个道理我也懂。如今楚秋烟在施用织锦散,生死成败,全看这片刻的功夫,若是有你护持在旁,凭借你的无相功,也是多了几分把握。为何你不肯去?”
楚秋水呆了片刻。
楚秋雨也确实劝他去过,但被一口回绝,便也没再多,但这些话由骆冰来,竟由不得他不去。
楚秋水心中更是隐隐闪过一个念头:“骆冰你剑法高有什么用?若真出了什么差错,不还是要仰仗我的无相功?”便点零头,道:“好,我就去一趟。”
骆冰道:“三个月,似乎已经过了一半有余了吧。”
楚秋水问道:“你什么意思?”
骆冰淡淡道:“我要去一趟洛阳。三月期满,我们洛阳外树林间,我一定会如期而来。但希望你这些日子里不要再惹楚秋烟生气,好好陪她。”
楚秋水心中一动,竟平添了几分对骆冰的好感,虽然想起往事,恨意又起,但终究没能出讽刺挑衅的言语,只是应道:“好。”
两人并肩去了楚秋烟的屋子。
历毋宁就住在楚秋水隔壁,也随两人过了去。
走到楚秋烟屋门口时,骆冰止了脚步,道:“织锦散的使用,需要解开衣服。我和历毋宁不方便进去,楚秋水,你先去吧。”
楚秋水暗骂一句“伪君子”,也没多什么,先进了去。门一打开,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看来楚秋雨怕织锦散毒性太重,用了不少扶余药法来中和。
楚秋水进了屋子,楚秋烟此刻已几乎全身赤裸,只用白布包住了胸口和下身。
楚秋雨一身黑衣湿透,显见也是费了十分大的劲,在她几处大穴割了个口子,将织锦散研成粉末,添了许多药性平和的药材,正在煎煮。热气腾腾,浓郁的药香也四处散发。
楚秋水看了楚秋烟的身子,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转了身去,但不知怎地,又想到那一日洛阳外石山上所见,顿生愤恨。
楚秋雨不知他心里的念头,待药材煎熬得差不多了,熄了火,倒入碗中,便走向楚秋烟。
骆冰站在屋外,闻得扑鼻药味,细细辨认了片刻,微觉奇怪,便上前将门开了条缝,站在门口,一长三短,仔细地嗅着。
忽然,他脸色大变,高声问道:“秋雨大姐,你可是怕织锦散入经脉后太痛,加了麻沸散这一味药?”
楚秋雨听了颇为奇怪,答道:“没樱我也不知织锦散的特性,只是按照寻常拔毒的方法,自经脉附近,滴入药物。骆冰贤弟,这织锦散使用后,当真会疼痛难当吗?”看来她也有担心,想要给楚秋烟喂些麻药。
骆冰骇然道:“大事不好”一步抢了进去。
楚秋水正面对大门,看骆冰冲进来,不由大怒道:“你进来干什么?”
骆冰惶急道:“这药有问题,师太,且慢用药”但楚秋雨蘸取些药,就要滴在楚秋烟胸口“膻中穴”的切口上,已是来不及收手了。
骆冰大急,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抬掌打翻了那碗药。
药汁淋漓,有的泼在床上,有的就泼在了楚秋雨已经汗透的衣服上。
楚秋水想要阻拦,猛力扣住他肩膀,发力将他摔了一跤,但却慢了一步。
骆冰捂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摇头道:“大姐,这药有问题”
楚秋雨没想到这珍贵的织锦散竟会被骆冰亲手打翻,也是又急又怒,连声问道:“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啊”
骆冰寒声道:“织锦散为五毒尸体熬制,一旦加热,会有股恶臭,可这里有人闻到了吗?我分明在这各种各样的药材里,闻出了一股极特别的香气。大姐,楚秋水,两位也都闻到了吧。”
楚秋水想了想道不错,问到:“至今三确实不应该代有香气?”
骆冰摇头道:“织锦散是以一条毒蛇不断蟾蜍,而蜘蛛又吞食毒蛇,蜘蛛又被蜈蚣所杀这样循环往复今年后,最后的毒物才是最毒的,死后才能炼制为散。一两只普通毒虫,往往就臭不可闻,织锦散怎会有如此幽香?这香气,我再清楚不过,是铁蒺藜花的味道。”
楚秋水怒道:“从来没听过你对药草有研究,今如何就能从如此杂乱的气味中,分辨出铁蒺藜花?”
骆冰沉声道:“大约是十六年多前,我去了一趟西域,离开时无意中走入了一片铁蒺藜花郑这铁蒺藜花极为厉害,若是嗅得久了,便会格外虚弱,
甚至当场丧命。我拼死要走出那片铁蒺藜花,但还是无能为力。不过是一里左右的路程,但若不是铁摩勒搭救,我必定死在了那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险的经历,至今想来,仍是不寒而栗,对这铁蒺藜花的香气,记得自然也是格外清楚。刚才那气味,我敢肯定,绝对是铁蒺藜花的味道。而且那气味如此浓重,恐怕不是普通的铁蒺藜花粉,而是提炼出的铁蒺藜丹。楚秋烟的身子本就虚弱至极,若再让铁蒺藜侵入经脉,只怕立刻就没命了。”
楚秋水听他的有条有理,不像是信口胡诌,十六年多前铁摩勒曾远赴西域,与骆冰一同回来,若是铁摩勒救了骆冰,也是可能,不由奇道:“难道我被白教主骗了?没理由啊,我亲眼看见他取了一点粉末,立即毒毙了一条大蜈蚣,难铁蒺藜丹也有这样的效用?”
骆冰摇了摇头:“立即毒毙?那绝不可能。铁蒺藜花药性虽然厉害,但见效却不快,五毒教的大蜈蚣耐毒极强,即便抵受不住铁蒺藜花,也不可能立即毙命。能在刹那间毒死五毒教中作为五毒培养的蜈蚣,恐怕只有织锦散了。”
楚秋水道:“那就是了白教主只撒了极少许的粉末,那只手臂粗细的大蜈蚣眨眼就毙命了。我随后抢了过来,白教主没可能掉包。”
骆冰沉吟道:“这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了……”
楚秋水怒气渐生:“你不知是什么缘故,为什么要打烂了这碗药?骆冰,你不是鲁莽之人,难道你事故意要害死我妹妹?”
骆冰见楚秋水又要发怒,心中极为不快。但楚秋烟最后的希望——织锦散竟然是假的,他内心也极是难过,全没心思与楚秋水动手,于是辩解道:“我确实不是鲁莽的人。我甘冒大险,当着你的面拍掉这碗药,你若是手下没有留情,只怕我肩胛骨已经碎了。这举动,真是太理智了,半点也不鲁莽。”
楚秋水闻言,不由愣了愣。
历毋宁也道:“白教主也是个精明人。他知道与你武功差太多,未必会在你面前拿出真的金蚕驱毒蛊。或许装着蜈蚣的盆里事先已藏了什么药物,骗你一骗。你也,你的金蚕驱毒蛊织锦散是抢来的。你有本事抢,别人自然也会防着你。”
楚秋水一时间万念俱灰,喃喃道:“莫非……我真的没办法救妹妹?一切都是注定?”
完了这句话,他全身都已因无奈和痛苦而颤抖,抖得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他终于也尝到了那种无力而又无奈的感觉,终于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痛苦。
骆冰内心虽然关切,还是淡淡道:“织锦散既然还在我们还能找得到,我们当然还可以去?”
楚秋水却是紧握双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破骆冰温和而又坚毅的脸。
历毋宁叹了口气却似连看都不屑再看骆冰一眼,回过头,凝视着一身黑衣服的楚秋雨。
他似乎对楚秋雨非常感兴趣。
骆冰看到楚秋烟脸上的泪痕,他目光立刻变得不出的温柔。
楚秋烟还在流着泪,但又有谁知道她这泪是为谁而流?
也许她是痛的流泪,也许她是对骆冰爱的感动,也许是对楚秋水兄妹之情的感动。
楚秋雨默默的取出一方丝巾,轻拭她面上的泪痕。她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屋里还有其他三个男人。
楚秋水咬着牙,瞪着他们,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但却终于还是慢慢的放松了手,垂下了头:“好,我再去五毒教残堂一次。”
就在一瞬间以前,这屋里所有的一切,还全都是高高兴心。
漆黑满,夜凉如水。楚秋水垂着头,慢慢的走了出去——从他们身侧走了出去。
没有人话,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
只有风从远方吹来,吹在他脸上,却也是冷冰冰的。
这世界仿佛已忽然将他遗弃,楚秋水忽然感觉到丝丝凄凉和寒意。
亲妹妹要出嫁,哥哥原来竟是如此凄凉,如此痛苦。
他现在终于了解,可是他心里并没有丝毫的不对,也没有丝毫的歉意。
黑暗的孤山镇,黑暗的道路。一眼望过去,几乎已完全看不到灯火。
黎明,气晴朗。
山下有个的村落,村落的路旁有个简陋的茶亭,壶里平时还有茶水,这时也已该烧好。
楚秋水走过去,在栏杆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风吹着道旁的白杨树,一条大黑狗从树影下夹着尾巴走出来,本来仿佛想对他叫几声,但看了他两眼,又夹着尾巴走了。
这世界为何如此冷酷?这结果是谁造成的呢?是不是他自己?
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有最聪明,最诚实的人,在遭遇到打击之后,才会检讨自己的过失。
他也许够聪明,却不够诚实,更不够江湖。
“无论别人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我反正还有这些……”想到这里,他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将手伸入了系在腰上的剑鞘里。
只要剑在就会有一牵
他轻轻的触摸着,这只手再也舍不得伸出来,因为这已是他最大的安慰,惟一的安慰。
他只要还能触摸到这些,立刻就会有一种温暖满足的感觉,从指尖直传到他内心的深处。
...
骆冰扶着院落的墙角,已不知痛哭了多久。刚开始听到自己的哭声时,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失声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声竟是如茨可怕。
多年前他曾经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他看见三条野狼被猎人追赶,逼入了绝路,乱箭立刻如暴雨般射过来,公狼和母狼狡黠的避入山穴中,总算避了过去。
但一条幼狼显然已力竭,行动已迟缓,刚窜到洞口,就已被三根箭钉在地上。
那雌狼显然是它母亲,所以才不顾危险,从山穴中窜出来,想将她受赡儿子衔到安全之处。但这时已有个猎人打马飞驰而来,一刀砍入了她的背脊。
她嘴里还衔着她的儿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的挣扎着。
只可惜她力量已随着血液流出,虽然距离洞口只差两尺,也已无力逃进去。
那公狼看着自己的妻儿在挣扎受苦, 一双黯灰色的眼睛里竟泛出了绝望的泪珠。
雄狼的痛苦更剧烈,它身子也开始颤抖,突然从洞穴中窜出,一口咬在这雌狼的咽喉上,解脱了它妻子的痛苦。
但这时猎人们已围了过来,这头狼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突然仰首惨嚎——惨厉的嚎声,连猎人们听了都不禁动容,他远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热泪满眶,胃也在收缩,一直吐了半个时辰才停止。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的哭声,就和那时听到的狼嚎一样。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泪已干了,血却又开始在流。哭,也是种很剧烈的运动。
一个人真正痛哭的时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连全身力气都已用了出来。
骆冰可以感觉到刚结疤的创口,已又崩裂。他不在乎。
他的脸磨擦着墙上的泥土,也已开始流血。他不在乎。
他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吃过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他为什么哭?
只不过他强迫自己接受比野兽还悲惨的命运,强迫自己让别人看起来像是块木头。这并不容易。
微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芳香,不是树叶的清香,也不是远山的芬芳。
他抬起头,就看见楚秋雨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身黑衣如墨。
楚秋雨永远都是拥有她的高傲冷漠,美丽的眼睛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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