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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水如今面如死灰,心神不宁。
他依稀记得那晚上历毋宁留下的话:“骆冰的剑法,诡异难测,有时竟能料敌先机。你若能对他的剑法多几分了解,胜算要大得多。今晚,我去和骆冰比剑,回来后告诉你一些套路,到时候,你也不用冒多少风险了。”
楚秋水坚持不允。
倒不是他担心历毋宁安危,只是如果历毋宁当真这么做了,自己岂非胜之不武?
但历毋宁最后说的话,楚秋水只怕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历某一生没交过朋友,唯有你算一个。且容历某为朋友做件事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去了骆冰所在的酒楼。
不知何故,那里竟突然燃起熊熊大火,骆冰如轻烟一般跳出逃离,历毋宁却再也没出来。
“骆冰”楚秋水长身玉立,面色酸楚。
宫七先生自从扮作欧阳清以来,简直是惟妙惟肖,不仅像连举手投足都有了欧阳清的韵味。
这一日宫七先生扮作欧阳清模样,带着小月,回大理寺内交代了诸事安排。
他将所有事项都交给大理寺新提的队长闻鹏处理,必须亲为的,也按照欧阳清吩咐的话,一一解决。
众侦缉正自垂头丧气忽见欧阳清竟然活着回来,无不大喜,自然又可以去内务府胡天胡地的玩。
只是欧阳清说得再多,也无法事无巨细,一一交代,众人询问一些潜伏外省的人员安排时,宫七先生难免一问三不知,幸好这些事都可以搪塞过去。
总算宫七先生易容术出神入化,模仿欧阳清也极为相似,大理寺侦缉虽然与欧阳清朝夕相对,上下太多但并无深交,加上小月也在一旁,并无人怀疑。
好不容易走出大理寺内院,宫七先生已是一头冷汗,心知欧阳清坐这个位置那也是相当不容易。
宫七先生言谈举止都与欧阳清无异,小月对他自然也好感颇多,本还怕他露出破绽,也担心他毛手毛脚。这些踏实了许多。
平日里这女孩遇上男人,还未开口就先脸红,今日却主动笑道:“大哥,你别担心了。你演的太像了,没人会怀疑的。”
宫七先生点点头,道:“我们去街上葵园阁买些糕饼吃吧,那里的糕饼却是洛阳一流。”
两人这才并肩,穿大街过小巷,寻去那家葵园阁糕饼店。
只是宫七先生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小月虽然在此地有些日子,出门也都是有人相陪,单独出门肯定是没有了。
两人都以为对方识得路,一路欢歌自管向前走着。
一路上酒家越来越多,卤肉、熟肉的香气散发出来,混杂着美酒的味道,当真叫人食指大动。
宫七先生和小月都吃过了饭,也没在路边闲坐。小月看着路,若有所思道:“似乎前头就有一位大叔卖糕饼,欧阳大哥带我来过。”
两人向前走了一盏茶功夫,转过一条街,小月却突然愣住了。
前头竟已烧成一片白地。一栋三层的精致小楼,也已化作废墟。此地看来发生过一场大火,方圆数十丈都是焦土,再不复往日繁华。
小月奇道:“这里失火了吗?”
她一直在内务府地牢底层的密室内照顾欧阳清,洛阳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一无所知。
宫七先生看来早已得到消息,倒没什么吃惊,只道:“这里不可能有什么卖糕饼的了。我们向前再走一些吧。”
小月点头同意,沿着小街,一直向前走去。
一路上再没看见什么卖点心的人物,倒是饭店酒家越来越多。
小月从未来过这等地方,只是向前走,但宫七先生毕竟是江湖中人,经验丰富,脚步已经有了迟疑。
繁华的街区,数不尽的男人,越来越多的酒肆,越来越少的女人,以及隐隐嗅到的刨花油香味,只有一个地方翠烟阁。
现在还只是下午,姑娘们大多在休息,一旦天黑……宫七先生不敢多想了,道:“小月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前面已经是风月之地了,不适合你来。”
小月奇道:“前面不对头?什么意思?”
宫七先生支吾道:“这……这……我估计再往前走,一定……一定是那个,花,花,花……花那个街。”
若是宫七先生并未易容,两人并不相熟,以小月的柔顺性子,自然不会违拗。
只是如今的宫七先生看来便活脱脱是个欧阳清,纵然小月明知陪着自己的并非欧阳清,但还是习惯性地把对方当做那凡事千依百顺的欧阳大哥,道:“花街?好啊好啊,花街是卖花的吧?我正想买些花回去,布置一下居处呢。整天住在地牢下面,屋子里黑沉沉的,什么装饰都没有,难看死了。”
宫七先生大为尴尬,苦笑道:“那个花街,不是卖花的,是寻花问柳的场所……”
小月拍手笑道:“好哦看不出来,宫七先生大哥你说话如此文雅。寻花问柳,却不卖花,莫非是个花园,让人赏花的?”依旧向前走去。
这下宫七先生也没话说了。
小月毕竟是欧阳清的女人,与自己关联不大。
事先,欧阳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陪小月好好玩耍,哄得她开心。
他不知道小月是真的天真无邪,还道她明白前头是烟花场所,但少女心性,定要去玩乐一圈。
宫七先生心中更是恶意猜想:“莫非,欧阳清的女人,是传说中的磨镜?”虽然他对小月没有半点歪念,但想到两个美丽女子相拥怀抱的美景,还是心动不已:“她们玩她们的,老子瞧个痛快,倘若当真有人滋扰,老子出手教训就是了。”
宫七先生虽然在易容术上花费太多心思,学武分心,但武学修为毕竟也是世间一流的人物了,否则天魔也不会招揽他。
他自信满满,护小月周全,便也由得她去前头,道:“小月姑娘既然一定要去风月之地玩乐,宫七先生自当护送。”小月小时候也读过些书,但风流韵事这等事情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如今她只想着前头百花齐放、莺歌燕舞的好景致,听了个“风月之地”,也只以为风花雪月之类的优雅词语,并没放心上。
只是东窜西走,花街是到了,但小月心中的赏花大会却是踪影全无。天色渐晚,宫七先生扮作欧阳清模样,衣着也很是华贵,立即便有不少老鸨姑娘上前拉扯。宫七先生也不在意,撒了些碎银子,便东摸一把,西摸一把,手脚很不安分。
小月面红过耳,低着头匆匆向前走。虽然宫七先生行事如何与她无关,但一副欧阳清模样,却举止轻佻,却忍不住让小月心头恚怒。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月早已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两人转入一条小巷,终于也没姑娘再来纠缠。小月咬着嘴唇问道:“欧阳大哥,那花街在哪呢?”
宫七先生讶然道:“花街?这里不就是花街吗?”
小月奇道:“这里就是花街?那花儿呢?”
宫七先生心中一凉:“她要花儿……莫非……小月姑娘竟然是来这里找男人的?”想到欧阳清嘱托,赶忙正色道:“小月姑娘,这女人也就罢了,但男人,万万不可找。”
小月莫名其妙:“什么男人女人的,我问你花在哪里。这里的女人不知廉耻,当真可恶。”
宫七先生指着远方楼阁上花枝招展,挥舞着丝巾的女人道:“那就是花了。你是要花魁吗?宫七先生大哥凭武功,也能给你抢过来。”
小月曾经扮作丑女,和胡蜜姬奉天魔之命,藏身过怡情院,对此倒也不算一无所知,终于明白了宫七先生的意思,顿时脖子都红了:“你不是说这里有一个赏花大会吗?还说这里寻花问柳……”
宫七先生终于明白原来小月是真的一无所知,顿时脸上发烫,好在涂抹了浓浓的抹饰,倒也看不出来。
小月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扭头匆匆就走。宫七先生不认识路,也紧紧随着。
只是一路上宫七先生只顾着看路边姑娘的大腿了,小月则深怕抬起头看见了什么龌龊事物,两人谁也没瞧着路,走到一个岔道口,对望一眼,都道:“怎么走?”
小月见宫七先生一路对姑娘的姿态,心中很是不悦,也懒得搭话,自顾自向前走去。
宫七先生不敢怠慢,也在后头跟随。
花柳之地最多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宫七先生深怕有人骚扰小月,自然不敢远离。两人谁都不说话,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忽然院落里猛虎也似跳出一条大汉,直往宫七先生身上扑去。宫七先生大吃一惊,飘身后退,双掌护在胸前,沉声道:“什么人?”定睛看去,原来那壮硕大汉只不过是个肥胖的女子而已。
只听那女人嗲声嗲气道:“欧阳统领,你好些日子没来了,奴家想死你了。”说着挥了挥手中的丝巾,脸上涂抹的脂粉便如面粉一般哗哗而落。
宫七先生只觉胃里一阵翻滚,两眼冒着金星几欲呕吐出来,拉着小月飞退数十步,便要逃离。
不料背后也窜出几名姑娘,竟成了前后围堵之势。
这一条狭窄的小巷,前前后后,居然都站满了女子。
宫七先生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面色惨白,脖子却黝黑,也不知抹了几斤粉,皮肤极为粗糙。再看相貌,一个个凸唇凹眼,血盆大口,或饼脸,或马脸,都是蓬头垢面,却偏偏抹了一指厚的劣质脂粉,叫人越看越是汗毛倒竖。
麻脸女子道:“欧阳统领一直不来找我们,难道就是看上了这位姑娘吗?她是在哪家院子里吃饭的?”
斜眼女子道:“欧阳统领前些日子还陪我们温存一阵,怎么又不来了?上次骆统领把你弄得中邪也似,咱们十几个姑娘服侍欧阳统领一人,欧阳统领还是一动不动,真没意思”
老鸨却道:“奴家也是伺候过包子云魏总管的了,今晚,奴家亲自陪欧阳统领一晚上吧”
宫七先生感到不仅隔夜的酒食蠢蠢欲动,只怕一张口,鲜血就要吐了出来,惊慌失措,一把揽起小月腰肢,跃上了墙头。
举目四望,大理寺就在不远,顿时大喜,搂着小月,踏瓦而行,飞快到了大理寺外。
这家怡情院乃是俗称的“土嫖馆”,前些年倒也有几位漂亮姑娘。
当时欧阳清父亲已经离世,无人管他,手头又紧,加上这怡情院离大理寺近,便成了此地常客。
只是近段时间,院子里的姑娘质量越来越低,欧阳清也早升了统领,银钱充裕,这家怡情院便来得少了。
之后认识了小月,寻花问柳之事干的更是少,除了当日为捉弄骆冰曾带他来过这里外,欧阳清几乎已不沾惹风尘女子了。
但小月不知道。
宫七先生扮作了欧阳清模样,这些女子又极其熟络地称呼他为“欧阳统领”,那么,欧阳清一定常来自己。如今尚且这样,那么成亲以后……小月眼眶湿红了。
宫七先生虽然不熟悉洛阳道路,但从大理寺到内务府的路还是认识的。
小月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不见喜怒。
又是一天过去,如今的洛阳北门口已经热闹不已。几乎整个洛阳的人都来了。
人们似乎是在送别什么人。
十六个人抬的骄子,数不尽的侍卫,前头亲自相送的朝中一品大员,还有端坐马上、一袭戎装的欧阳清,显然,这是送皇上的公主出嫁。
这里要送走的人,当然是最不受皇上喜爱的,只是这次这个公主却是皇上认的干女儿,安平公主。
一道阴冷的目光闪动,他手中握着张纸条,上头写着:“决战押后”。
决战押后?夺妻之恨,杀友之仇,你怕了?你要躲?
你能躲到哪里去?
骆冰从来没想着躲避。自己订下的约定,便从来不会退却。
但是他从一间杂货铺老板口中听到,有一个推着轮椅的人,今天路过这里。
路长风一定是路长风他根本没有离开洛阳。
骆冰一路追查,得知路长风已经离开洛阳,从北大门走了。
此外,路长风身边还跟了几个随从。
骆冰不知道路长风从哪里找到了朋友,或许是刑部密探吧。但是天魔的追杀,除了自己,当世又有几个人能拦下?骆冰也顾不得失约之类的事情了,连夜买了厚厚一叠纸,在洛阳大街小巷贴上了“决战押后”的字样,便急匆匆由北门出发,寻找路长风踪影了。
小月面沉如水,坐在欧阳清对面。欧阳清伸臂去揽她,却被小月一巴掌打开。
欧阳清嬉笑道:“小月,怎么了?”
小月紧咬嘴唇,也不说话。欧阳清不敢再去搂抱,问道:“你生气了?生气我不能陪你出去玩?没事,我现在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马上我们就一起出去逛逛。”
小月冷冷道:“去哪里逛?花街?”
欧阳清大吃一惊,道:“小月,你何出此言啊?”
小月冷冷道:“今天我和宫七先生在外头转了一圈,什么都知道了。”
欧阳清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惊叫道:“宫七先生带你去花街?他为什么带你去这种地方?”
小月抬起头来,盯着欧阳清的双眼,一字字道:“我们都不认识路,无意中到了那些地方。怎么,你很后悔?”
欧阳清心中将宫七先生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脸上还要勉强挤出笑容:“这个……小月,你听我说,这,这完全是个误会……”
小月长身而起,寒声道:“误会?那我们现在就去对质一下如何?”
欧阳清知道自己早年寂寞,烟花之地所去非少,有人认识自己绝不稀奇,赶忙解释道:“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我……我自从认识你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我都是陪一些兄弟去那里的,纯粹只是陪他们逛逛,我自己……”
小月怒道:“你若是偶然去一趟,至于一整个怡情院中的女人都识得你?”欧阳清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小月心中恚怒更增,道:“你说认识我之后就再没去过,那我问你,前几个月,你和骆冰那是怎么回事?”
欧阳清大惊失色。那一次只是他捉弄骆冰的举动,没想到小月竟也知晓了。可这些事情,愈描愈黑,又怎么辩解?只得嗫嚅道:“那一次……那一次……”
小月怒气更增,但眼眶却红了:“我常听人说,骆冰这些年放着一身好本事不用,投身刑部,变成了一个好色之人。可是,那一次他尚且丢下你而去,看来,你比他更不是东西……”
欧阳清心中乱跳,暗道:“糟糕小月误会不浅。看来得要好好温存一番,再慢慢解释。待得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不顾小月反对,将她拉入怀中,轻声道:“你相信我,我绝不是流连烟花之地的好色小人。这些事情,纯粹只是误会。好比我们相识在叙情馆,就是为了查探东厂。路长风、骆冰都在场,你不信可以去问。以往的事情,你也可以跟我的那些弟兄问个清楚。”
欧阳清这话说得极妙,路长风与骆冰如今踪影全无,小月如何去询问他们?
至于大理寺侦缉,那都是自己兄弟了,说句假话骗骗小月,更是容易万分。三言两语,欧阳清的信口胡扯,就多了八分可信。小月脸色稍稍舒缓,但仍是板着脸,推开欧阳清。
但这一次,欧阳清已经心痒难耐,顾不得小月推拒,手上用了点力,不费吹灰之力便拥住了小月,将她搂在了床上。欧阳清手上虽然不用半分气力,但都按在小月手臂弯不得力之处,不至于弄痛了她,却也挣脱不开。
四目相对,小月眼神里没有似水柔情,居然全是……愤怒。
欧阳清吓了一跳,赶紧缩手退开,讪讪道:“小月,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小月语气出奇得冷漠:“是吗?对我确实很好。等到你占有了我,就像对那些怡情院里的女一样,转头抛却,对吗?”
欧阳清慌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真的是一心待你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小月泪珠一滴滴滚落:“都说骆冰声名狼藉,但当日东湖下,他对我尚且以礼相待,可你今天……想不到,你连他都不如”。
欧阳清万没料到自己弄巧成拙,他对女人原本手段就不多,此刻更是心乱如麻。小月一把推开他,哭着跑了出去。欧阳清去拉小月手臂,却被狠狠摔开。
欧阳清如今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少,若是追出去,自然几步就赶上。但是他早已方寸大乱,只是坐在了床上,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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