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这云姨娘,可谓是蒋老爷的妻妾里最疼爱的一个,年纪最小,性子也最野,不受任何人束缚也不服任何家规,向来我行我素。
所以一去游山玩水,去了大半年。
挽月之前在府里见过她两次,每次都见她拉着丫鬟们在后花园里踢蹴鞠,要不就是晃秋千,那笑声可以一传数里。
然后没过两天,又跑出去玩了。
“可真是特别。”挽月曾经这么和蒋忠榕说过。
为什么特别,这嫁出去深院里的女人,怎可能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乱跑,也不知道她在蒋老爷耳旁怎么吹的风,这般宠爱着她。
现在可算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都要以为府上只有一妻一妾,其实还有其他两房,不过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宴也鲜少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薛婉做过的心狠手辣传闻的缘故。
云姨娘回来,着一身嫩粉色衣裳,腰间配的是风氏韫色的铃铛,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如同一个小孩子天真。
走进前厅,只见她取下斗篷,未语先笑:“好大阵仗,吓死人了,我不过就是贪玩了半年没有回来,这么多人不会是来轮番数落我的吧,我可会害怕。”
薛婉在院子里闹过了一通,现下也能和颜悦色的上前说道:“哪能啊,早听说你要回来,姐姐甚是想念,就在此等候,你看看你,一出去就那么久不着家,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妹妹我这不是回来了,姐姐既然这么想我,那我便不出去了,常在府里陪伴姐姐如何?”
噗,挽月差点没有忍住,想要笑出来。
果不其然,薛婉脸色立马就暗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又笑道:“快坐下喝口茶,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
“确实。”云姨娘揉了揉肩膀,喝了一口茶才道:“不过老爷去哪里了?”
“谈生意去了,晚些时候会回来的。”
云姨娘这才点了点头,刚要起身,目光流转,却是看见了外面路过廊道的蒋忠榕,连声喊道:“小榕,小榕。”
蒋忠榕脚步一顿,先是看了云姨娘一眼,然后再与挽月相视。
挽月耸了耸肩。
他只好迈步走进去:“云姨娘。”
“感觉许久没有见你了,快来我跟前让我瞧瞧。”云姨娘似乎见了他很高兴,等他走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长大了啊。”
蒋忠榕最讨厌别人随意触碰自己,下意识打开了她的手,往站在一旁的挽月身后退了半步。
云姨娘这才抬眼看见挽月,眼里玩味明显,却没有说什么,道:“呦,这才多久没有见,就不肯和姨娘亲近了呀,好伤人心。”
……
有句话蒋忠榕憋了回去,他也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该当注意,以免落人口舌。
但那么多人,他也不好多说。
这云姨娘脑回路犹如七拐八拐的弯路一样,异常跳脱,以前蒋忠榕便对她很无语,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如今更是。
薛婉一扬手帕:“好了好了,妹妹你别逗小榕,他大了容易羞,在别厅给你准备点点心,你过去吃一点吧。”
“好啊。”云姨娘脚一晃,跳下椅子,跟着丫鬟们走了。
薛婉不再笑,眼神阴郁的回身瞪了挽月一眼,就扭头走了出去。
挽月指了指自己,又看向蒋忠榕:“瞪我做什么,我又没惹她。”
蒋忠榕没听见她说话,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回来了。”
挽月好奇问:“你和这个云姨娘很熟?”
“并不熟,爹喜欢她,几年前她怀一孩子死了以后,就变成这样的性子了。”
“啊?”
蒋忠榕睨着她:“大家都说是薛婉害死的,你别看她嬉皮笑脸的,其实很精,最会审时度势了。”
“看她挺喜欢你的。”挽月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就走了。
蒋府上下,其实都喜欢这个云姨娘的,性子活泼,还对下人又温柔体贴,
越是这样,薛婉就更加讨厌她。
蒋老爷见了云姨娘十分开心,那被薛婉缠了几天的阴郁终是得以见日,一扫之前的阴霾,在饭桌上他止不住的侧头和云姨娘说话,就连薛婉叫了他几句他都没有听到。
挽月去凑了个热闹,站在蒋忠榕身上当个端碟送菜的小丫鬟,见薛婉生闷气的放下筷子,扭头不说话了,蒋老爷也无动于衷,压根就没有看见。
云姨娘笑得乐呵呵的,忽然话题一转,不知为何转到了蒋忠榕身上:“小榕现在出息了呀,我上次走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毛头小子,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见有人夸自己的儿子,蒋老爷喜笑开颜:“一直带着他做生意,这孩子学的快,一点就通,经商能力都快超过我了呀。”
只听薛婉哼了一声:“老爷可别偏心,小年上次抓阄,抓的是如意算盘,以后肯定也是一个经商的料。”
“谁偏心了,小年还小不是,等他大了该是小榕教他了。”
兰姨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看了薛婉一眼,没说话了。
晚膳匆匆结束,在蒋府门禁以前,挽月去了趟玉罗阁。
一来是按之前约定好的给酬谢,二来跟他们能说上一些体己话。
等离开的时候,玉海棠倚靠在柜前整理裙摆,见她从楼上下来,开口说道:“害人的事,以后少做,也不怕夜长梦多,引火烧身啊。”
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想必玉海棠早就想对自己说了,为何呢,原因不过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亏心事做过不少,现在夜半梦回时,总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不相信自己也如此。
可她挽月生来善良,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却是宣昌那场永远用不出去的噩梦。
她把自己困在里面,每每梦起,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挽月笑了,不紧不慢的踏下最后一个台阶:“师傅说的是,可惜挽月愚钝,向来只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个理。”
说罢,踏门回去了。
好在赶上了时辰,挽月进门时,守门的家丁好意提醒:“姑娘近来夜里出门记得带上纸伞,近来逢雨季,天凉雨多。”
“谢谢。”挽月颔首,刚踏进门槛,就见提着薛婉从前院的石井前路过,身后的两个丫鬟提着风灯紧跟在后,幽幽月光倾泻,笼罩了半边纱烟。
正好,打了个照面。
挽月有些乏,想回去休息,便打算行个礼就走。
擦肩而过之际,传来薛婉的声音。
“蒋府的家规,嫡子继承家业,如今亲娘没过门,孩子没位分,你当真觉得,就算老爷同意蒋忠榕继承家主,蒋府的列祖列宗会同意?以后难免落人口舌,叫他的位置坐得坐立难安。”
挽月还没开口,又听她说:“庶子终归是庶子。”
刚要争辩,余光瞥见远处回字廊中央,一道清丽消瘦的身影走来。挽月便不说话,只是欠了个身子,回身走了。
趁着薛婉要发火的空当,挽月已经快步穿越廊道,走到了兰姨娘面前。
这兰姨娘对她没有什么敌意,所以见她只是问道:“夜深了,你怎么还在这?”
“兰姨娘不也没有就寝,想来是同我一道,赏这散着光晕的月亮。”
兰姨娘被她逗笑,回身把小蒋年递到了身后丫鬟手里,伸手摸那栽种在一旁的枝叶,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好半晌才道:“小年不睡,哭闹,只好带他出来转转。”
挽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生了小孩之后的兰姨娘,少了从前那般锐气,反而多了丝沉稳。
于是挽月说:“孩子小,哭闹正常。”
“是正常,但养孩子不容易,转眼间,他便可以跟你齐平了,像小榕,我有时候恍惚还觉得他只有一点点大,转眼就得仰头瞧他了。”
话提了出来,挽月斟酌了番,才道:“小榕长大了,羽翼自然也醒了,以后迟早会越来越高的。”
这一语双关, 倒是惹得兰姨娘看了她一眼。
挽月继续道:“晚膳的时候,你也听到大夫人是如何把小少爷故意抛出去的,明着像是再为小少爷打抱不平,事实呢,事实故意惹老爷不痛快。”
兰姨娘看得清楚,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不想起争执罢了,免得自己心生不快,影响了小蒋年。
不过挽月说这番话,她自然知道是何意,便谦虚的问:“挽月姑娘,眼下没有外人,有事便明说了吧。”
“也没什么事,只是小榕如今虽得老爷宠爱,又身材万贯,身份之事却始终摆在那里,像是一道鸿沟……”
兰姨娘立马顿悟:“你是想我帮你让小榕有个嫡子的名分?”
“是,常吹耳旁风,听不进也心里惦记,当然,若是兰姨娘不愿意,挽月也不勉强。”
听到这里,兰姨娘忽然来了兴致,问:“萍水相逢,我好奇你为何如此帮他?”
挽月淡然一笑:“萍水相逢,奈何缘深。”
蒋年在这时哭了起来,大概是一直抱着在原地,小家伙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
丫鬟抱着他,得到示意后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须臾,兰姨娘望着沉沉月光,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可如果小榕当了家主以后,永远不能怠慢我的儿子,还有他应有的,也不能少。”
“那是自然,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弟,兰姨娘你放心,我挽月答应过的事情,断不会食言,若是食言,天打雷劈。”
交易算是达成了。
兰姨娘拢起披风,转身隐入夜色里。
她自小看着蒋忠榕长大,他受过的苦,她是不想蒋年也受,再者,她本来就视薛婉为仇敌,这样一来,又给自己儿子铺了路,又打压了薛婉。
何乐而不为呢?
急雨下了一夜,梨花簌簌,直至日升,灰蒙蒙的天才勉强晴朗。
雨后大地复苏,空气中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梨花枝被水滴压弯了头,花蕊在微弱的晨阳里,散发着金色耀眼的光。
挽月捏断快要支撑不住的梨花枝,小心翼翼的找了一白金瓶插入,放在桌角,独具特色。
蒋忠榕出门前,匆匆瞥了一眼:“还挺好看的。”
然而脚还没有踏出门,就被迎面踏进来的蒋笑笑吓了一跳。
“哥哥,笑笑今天这一身好看吗?”
蒋忠榕差点被她吓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连连后退,手撑住圆桌,没好气说道:“你做什么?”
很快,传来薛婉烦人的声音:“笑笑这孩子,非得要来给你看看她的新裙子,我拦都拦不住。”
蒋忠榕抽了下嘴角,哦了声:“不错。”
“哥哥,你也觉得不错对不对,那北平候肯定会喜欢的,”
他笑容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薛婉笑了两声,故意说道:“这孩子啊,小小年纪也不知羞,非要约北平候出去玩,这不,今日放晴,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
“娘。”蒋笑笑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挽月无语至极,站在蒋忠榕身后能正正好好的看见他藏在袖子里握紧的拳头,立马上前推开蒋笑笑,而后丝毫没有诚意道歉:“对不住,没有注意。”
蒋忠榕没有给薛婉一丝一毫开口训人的机会,跟着就踏门出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到大门,才决定一个向东走,一个向西走。
挽月本来想说两句,可是又觉得奇奇怪怪,这要怎么开口安慰,而且他又需要安慰什么?
没想明白,蒋忠榕已经上马车走了。
她只好耸了耸肩,一个人去玉罗阁定制珠钗,昨天云姨娘刚回来,老爷便留宿在她那里。
早晨便听夏影跑来说,云姨娘昨夜哄的老爷十分开心,也不知道说了蒋忠榕什么,半夜都能听到老爷大声夸赞小榕做得好。
想必是一路听了蒋忠榕的丰功伟绩,虽然事不大,可是点滴积累,已经让很多与他合作过的商人有了好印象。
挽月总觉得云姨娘昨天已经把大致情况看的透彻了,所以在帮蒋忠榕,至于为什么,她不明白,所以才想那个簪子过去送礼,顺便试探一下。
反正,她也不算府上真正的奴仆,送些礼也没有什么。
这么想着,还没进门,便听到一句令她讨厌的声音。
“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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